砰的一声!
木门被踹开,露出妇人狭长阴冷的眼。
“不准你伤害姑娘!”柳儿挡在榻前拦着不让人靠近。
张氏一介妇人,做惯了杀猪行当,身上比寻常妇人多了分煞气。且她长相凶悍,看起来瘦啦吧唧的火柴棍儿,竟能单手提起二十斤重的猪肉,村里人都怕她。
柳儿也怕她。
她鼓足勇气:“姑娘不会死,求求你行行好,喊大夫来吧!”
“喊大夫?她以为她是谁?金尊玉贵的世家小姐么?告诉你!张家的米不是白吃的,眼下她病歪歪的要死,再让她住在这碍我眼,老娘就是狗!”
张氏伸手将柳儿推倒:“滚开!”
来到木板床前,瞧着那张苍白精致的脸蛋儿,张氏咬牙:“呸!赔钱货!”
本打算把人卖去勾栏换钱,结果臭丫头夜里吹风受了凉,就折腾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张氏吝啬,舍不得在养女身上花半个铜板,哪肯为她找大夫?
心疼十六年来被人白吃白喝,憋屈的厉害,索性豁出去把人活埋,好解心头之气。
“不行!你不能动我家姑娘!”
柳儿急得满头大汗:“她是京里官宦人家的女儿,她死了,老爷不会放过你的!”
提到‘老爷’,张氏动作滞住,嘴角勾起浓浓的嘲讽:“官宦人家的女儿哪会从小寄养农家?别做梦了,这八成是哪来的见不得人的贱种,被人扔在这不闻不问,就是病死了,也没人在乎。”
“我在乎!”柳儿扯着喉咙大喊,“老爷吩咐我照柳姑娘,你要想害人,别怪我拼命!”
张氏动动嘴唇就要反驳,脖颈微痒,抬手去抓,冷不防抓住一只冰凉的手……
“要死啊!你敢吓老娘?”
巴掌眼看要落下,王宛虚弱道:“墙角从左到右数第三块砖下面埋着银子。”
和打人比起来,张氏更在意银子。
她眯着眼从第三块砖下面翻出三粒碎银,顿时眉开颜笑:“好丫头,有银子怎么不早告诉娘?”
王宛默然。
丫鬟喜极而泣,“姑娘,您终于醒了!”
尝到甜头,张氏忙不迭的翻空小破茅草屋的家底,不过很遗憾,莫说银子,铜板都没有。
她认真打量病弱的养女,叉腰冷哼,大发慈悲道:“算你还有点用处,暂且活着吧!”
人走后,热风从外面吹进来,王宛赤脚坐在床边,长发披肩,鼻尖存了层薄汗。
她怎么也没想到,柳叶会拿柳沉的人头来祭奠她,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重回十三岁。
病了多日还没见过外面的太阳,柳儿扶着她往门口透气,“姑娘,您的病真好了?”
“好了。”王宛拍拍她的手背,温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柳儿从她怀疑打她嘴里说出来的话,重重点头,“我信姑娘!姑娘说能好,那就能好!”
明明比王宛大四岁,单纯的竟和十三四岁的孩子无异。
前世柳儿忠心耿耿,可惜所嫁非人,离了她的庇护,没几年难产而亡。
得知死讯她难过了好些天,哭的眼睛都肿了。
将军府下人背地取笑她是水做的,柳沉从不懂护她,后来柳叶冷着脸捧来只兔子哄她高兴,恰好撞见有人嘴碎,杀鸡儆猴,再无人敢拿她当做谈资。
第二日,家里听到风声,派了珠翠伺候她。
如今细想,大抵藏着柳叶的手笔。想到柳叶,王宛揉揉眉心。
“姑娘,咱们该怎么办?恶屠妇不会放过咱们的!这次拿银子挡住了她,下次呢?”
柳儿垂着头,沮丧道:“都怪我不好,我如果能把那恶屠妇打趴下,姑娘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王宛不想看她自责,笑道:“打趴下她何需柳儿动手?最晚再过三天,咱们就能离开这了。”
“离开这?”柳儿傻乎乎呆在原地,“那咱们去哪儿?”
“回家啊。”王宛伸手点在她额头,“这暗沉无光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
柳儿浑身一激灵,难以置信道:“姑娘是说回京?不行呀,没老爷吩咐姑娘你不能回京!”
“能的。”王宛声如叹息,不再开口。
前世被接回王家,仗着爹爹疼爱,她曾大着胆子问过,如果她乡下日子过不下去了,一心要来帝京认亲,爹爹会也怎样?
本来她以为爹爹会大怒,没想到爹爹抱着她默不作声的哭了好久。
那时候她忽然就懂了。
父女不见的十三年,爹爹也想她。主仆两坐在门口的青石阶,柳儿看了眼姑娘,欲言又止,从她记事起就被老爷带到姑娘身边,那时候的姑娘小小一团睡在襁褓,她不明白老爷明明很喜欢这个女儿,为何要狠心把人送走,且是送到千里之外穷乡僻壤的乡下。
老爷说的很清楚,要等他来接。
姑娘说最晚三天就能回家,帝京王家会来人么?
以前她还奢想过老爷派人来接,但十三年不见,老爷还记得这个女儿吗?姑娘真可怜。
她眼眶存了泪,不敢落下,省得再勾起姑娘伤心事。
眨眼已是第三天。
没等来王府来人,张氏再次登门。
不比上次的来势汹汹,这次她是笑着进了那间破茅草屋,带来一身新衣裳。
“好闺女,快来试试,人靠衣装,哪有姑娘不爱美?”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眼。
柳儿一脸警惕:“你会给我家姑娘买新衣裳?”
张氏忍了忍没动手,看着王宛笑的比花还灿烂。
“来试试,别站在那了。”她上前两步细细打量,惊喜道:“病果然大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不,娘来告诉你件大喜事,你被下河村的王员外看中了!马上就要去王家当夫人了!”
气氛一滞,安静的可怕。
不管她有没有听进去,张氏铁了心要把人卖了。
十两定金已经拿到手,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想去也得去!笑容僵在脸上,张氏没了耐性,一巴掌甩过去:“还当你是千金小姐?滚过来换衣服!”
王宛早防备她打人,身子往旁边闪躲,避开那狠辣的一巴掌。
见她躲开,张氏一阵后怕,把这张脸打坏了,王员外会怪罪的。
“好闺女,你怎么就不理解娘的苦心呢?”
王宛不理她,眼神倔强的望着门口。
若她记得不错,王家的嬷嬷快到了。
前世她被张氏欺负狠了,养成胆小怕事的性子。
温温柔柔了一辈子,做过最烈性的事就是一头磕死在安平王府。
王府派人来接时,她巴不得早点离开,被张氏偷偷拉着威胁两句便不敢告状。
脑子懵懵的上了马车,后来听嬷嬷说,张氏以养母的身份敲了王家二十两银子。
重来一世,她不想便宜这人。临走之前,怎么也得算算这十三年受的委屈。
门外传来车轱辘碾过的动静,王宛打小耳力比常人好。
张氏没听到,她先听到了。
“听到没有?换上新衣服开开心心去当王员外第九房小妾,老娘养你十六年,总不能让你白吃白喝吧?”
张氏见她杵着像根木头,气不打一出来,声色俱厉:“还不动?想挨打不成?”
王宛笑吟吟接过新衣裳,“我是王家女儿,从小寄养在你这,来你家第一年,爹爹送了一包银子当做抚养费,要你好生照柳我。
且不提十三年吃的苦,我大病初愈你就急着把我推上花轿做王员外第九房小妾,我只问一句,你对得起我爹吗?”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突然往外倒了这么多苦水,张氏冷哼:“王老爷亲爹都不拿你当回事,如今我是你养母,实话说吧,那包银子老娘早就花完了!养了你十三年,乌鸦还知道反哺,你这么大了,也该卖身养为娘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空气里还带了淡淡的脂粉香气,王宛反手一巴掌打在张氏脸上,斥声道:“亏你说的出来,我娘是爹爹心爱的女人,你怎敢冒她的名?活腻了!”
一巴掌打的张氏耳鸣眼花,反应过来气的火冒三丈,窜起来骂道:“好个小蹄子,反了天了,今儿个不打死你,老娘跟你姓!”
“跟我姓?我姓王,再怎么说也是王家的种,你又是哪来的一根葱?侮辱我父我母,不打你打谁!”
“说得好!”为首的嬷嬷头戴金钗迈着步子颇有风度的缓缓走来。
金钗、金镯、金项链,张氏眼睛都看直了,心里咯噔一声,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的预感极准,当年年轻俊美的王老爷抱着孩子走进她家门,她就感觉要撞大运了。
此刻见一群嬷嬷向她靠近,张氏嘴唇哆嗦,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
盼了十三年,怎么今儿来了!为首的王嬷嬷是祖母身边的红人,身侧穿蓝衣服的是爹的乳娘,也是前世带她回京的人。
见到王嬷嬷,王宛心底微惊,上一世来接她回府的,印象里可没此人。
王嬷嬷看也没看张氏,目光在王宛脸上认真打量,毕恭毕敬道:“老奴见过大姑娘。”
王宛轻笑,声音温柔婉转,在王嬷嬷躬身前扶住她的手,“嬷嬷远道而来,柳儿,快去倒杯水。”
柳儿下意识应了声,跌跌撞撞往屋子里赶,走出几步这才猛地醒悟。
是了,姑娘说的不错,家里来人了!
她们再也不用受欺负了!想到老嬷嬷看她的眼神,柳儿身子微僵,收住慌乱的脚步,顿了顿,努力克制着心平气和的往前走。
深呼吸,再深呼吸。
她是姑娘的丫鬟,不能给姑娘丢人。
倒水的功夫,双方都在暗暗打量。领了这样特殊的差事,几位嬷嬷们一心想办好,尤其是王嬷嬷和周嬷嬷。
王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贴心人,周嬷嬷则是王家大老爷的奶娘。
见了瘦弱的王宛,又想她之前说的那番话,十三年被寄养,可见是受委屈了。
见周嬷嬷眼眶迅速红了,两世为人的王宛,也禁受不住心潮翻涌,她回来了,是真的回来了。
“姑娘,水来了。”
柳儿费了些功夫才从屋里寻了小茶杯和托盘,茶杯有的缺了角,她脸皮涨红,不敢抬头。
张氏抢先道:“来者是客,贵客们到我家喝口茶吧?”
王嬷嬷没理她,抬手取了杯子,小口尝了尝。
就见她脸色微变,直接摔杯,“来人!把此等毒妇给我掌掴十下!王家血脉,岂是你能轻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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