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怎么一副要被吓哭的样子,”骨女抚了抚自己青白色的面颊,有些哀怨的语气:“妾身这副模样很吓人么?”
“……不是。”傅小昨低低回答了一声。
此时此刻,她心里的确没有什么惶恐畏惧的感觉——只是在意识到眼前这个妖怪竟然是骨女之后,她很快回忆起了一些东西,忍不住为之感到难过。
她斟酌了下,决定先跟对方确认自己的猜测:“……你是加贺一郎入伍从军之前,在老家娶的妻子,是吗?”
那双泛着血色的瞳孔与她对视了两秒钟,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反倒转而看向一旁的卖药郎,带些嘲讽地嗤笑了下:“看来是白费心思了。”
卖药郎冷静神色未乱,手中所执的退魔剑也始终无有一丝颤动,并未出口应答这句意味不明的话。
傅小昨从刚才起,就没听懂他们俩仿佛对暗号一样的交流,但这时也顾不上去向卖药郎询问,继续求证自己的想法:“加贺一郎从军后就失去了音讯,你担心他出意外,离开家乡来找他,却得知他已经娶了另外的女子为妻。得知他含冤被斩之后,你仍然未对他放下旧情,因而堕妖,又抱着为夫报仇的执怨,最后沦为物怪——是这样子吗?”
傅小昨是按照游戏中骨女传记里的剧情来猜测的,不过,她省略掉了其中最悲惨的一段——骨女在寻夫途中还不幸受到过歹徒的强暴,好不容易找到军中丈夫的帐营时,却见他温香软玉在怀。
“……哦?”对方听了这番话,竟然颇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真是一番很有趣的猜测呢,”这样说着,她似乎感到了某种切实的遗憾,轻轻叹息了声,“但非常可惜,并不是这样的。”
“不是……?”傅小昨反倒被惊呆,下意识产生的想法是——难道她不是骨女?真的只是个名叫百香子的普通物怪?
“若真像你所说的这样,”百香子拭着手中的骨剑,语声温婉而轻柔:“妾身又何必龟缩于这一屿之地?早早即可杀入京都,取了那数百人头就是了……多简单呀。”
——这也是傅小昨先前就感到疑惑的一点,营造幻境的物怪既然想为加贺一郎报仇,为什么不去采取实际的行动?
对方却不再对这一点进行阐述解释,只是将手中的骨刃稍稍抬高一些给他们看,“事实上,早在夫君死前,妾身便已化作这般模样了。”
听她这样说,傅小昨突然间仿佛摸到了一丝丝头绪,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你不是因为加贺一郎的死而堕妖?那是因为什么?”
百香子却并未直接回答她的疑问,而是似乎回忆起什么,那副冷峻的眉眼间,浮起了几分感怀的意味:“夫君离家前,曾告诉过妾身,他会一直给我写信——即便战死在沙场,也要化为白鸟,飞回我的窗台。”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看来,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他走了以后,的确是就此失去音讯了。”
傅小昨莫名觉得有些喉咙发紧,便听她继续轻描淡写地说下去:“妾身在家里等啊,等啊,总也等不到说好的来信……然后,就像你说的那样,妾身放不下心,便也跟着离开家来了。”
“只是谁能想到,还没找到夫君,妾身自己却已经变作了妖怪。”
——骨女是女子生前怀着怨恨而死,从而化作的妖怪。
傅小昨下意识地想起了游戏中的设定。
眼前的百香子,到底是怎么在寻夫途中,抱着怨恨死去的?她突然不敢再出口问了。
“这副样子,连你们看了都要觉得害怕,又怎么还能出现在夫君面前呢?而且,”百香子微微笑了下:“妾身也偷偷去见过那位小姐,长得可真是美极了。”
所以她就一直这么躲在暗处,守着加贺一郎步步高升,直到他受冤而死,自己沦为物怪?
这样想着,傅小昨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你为什么不去给加贺一郎报仇呢?”
如果是怨恨他始乱终弃,从而不想为他报仇的话,她压根不必要求他们几个外来者,在幻境中做出行动。
百香子闻言长长地叹了声气,青白僵硬的面容上,居然多了几分少女般的调皮感:“妾身当然想为夫君报仇呀,只是,没有能够来得及罢了。”
——什么意思?
傅小昨满目迷茫地望着她,理解不能。
对方仿佛被她的神情逗笑了下:“果然听不懂对不对?嗯……那恐怕要你身边那位背着药箱的先生来解释才行,毕竟,跟什么□□□相关的事情,妾身自己也不太懂的呢。”
——怎么又跟□□□扯上了关系?
她愣愣地转头看向一边:“药郎先生?”
那厢卖药郎沉静的眸光中有些莫名的冷意,他就这么盯了身前的百香子数秒,最终微微阖了阖眼睫,淡声开口道:“□□□的结界,是隔绝于人世、妖道、鬼蜮以外的,特殊所在。”
——结界?
之前海坊主好像提到过,这座蔷薇岛就是□□□设下的结界。傅小昨习惯性地把卖药郎的话转过好几个弯去理解——所以,难道是在骨女动手为加贺一郎报仇之前,发生了某件事,迫使她不得不躲入这片与人世、妖道、鬼蜮隔绝的地方?
“……你需要避开人世?所以才不能从蔷薇岛上出去?”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百香子闻言,有些神秘地笑而不语。
卖药郎冷静的声音在旁淡淡道:“她要,避的,不是人,也不是,妖——”
那是鬼咯?
“——是,鬼使。”
鬼使……傅小昨脑子里第一反应跳出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努力摆脱那种即视感,她的思绪已经完全乱成了一锅粥,整个妖都万分纠结:“如果是我以为的那种,以勾死人魂魄为工作的鬼使……你一个妖怪——就算你是物怪好了——怕他们做什么呢?”
及此,百香子面上的笑意终于微微消减下去:“妾身自己,当然是不怕鬼使的。”
什……么意思?
想到了什么,傅小昨突然悚然一惊。
她之前在幻境中猜测,这片地域里只有一个物怪,然后便始终以着这条思路在走——难道这里还有其他的存在?可是,就算还有另外的物怪,同理也无惧勾魂鬼使啊?
——需要避开鬼使的,不是只有死人的魂魄吗。
想到这里,她努力去联系之前的所有信息,然后,逐渐产生了个堪称荒谬的猜测。她颇感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难道是、加贺一郎……?”
百香子再次被逗笑一般,抬起一手掩住了口,同时轻轻点了点头:
“夫君被害当天,京都的一位□□□大人找上了我,说他可以帮忙,让夫君的魂魄不被鬼使引去,但需要我们待在这座岛上,寸步不可离开。”
傅小昨整个妖都受到了冲击:“那加贺一郎人呢?”
“亡魂失了实体,再不能现于人前,”百香子垂下眼眸,轻轻拭了拭手中的骨刃,“妾身只能让夫君的魂魄,附于这柄剑上了。”
看着那灰白色的剑身,傅小昨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同时有一股热血隐隐往头上涌,一时激动之下,出口语气便忍不住有些冲:
“你——你怎么这么傻啊!他都那样了……你现在变成这样不也是因为他!你难道一点也不介意吗!?”
在这一顿迎头痛喝之下,百香子的眉眼间顿时浮起些惊愕,但很快又淡淡笑了笑:“起初自然是介意的……现在么,的确已无甚感觉了,介意也好,怨恨也罢。”
傅小昨听了简直要怒其不争:“你可是骨女啊!骨女可是因为怨恨而生成的妖怪啊!十二年里你这怨恨就消解干净了!?你不是物怪吗?你的执怨呢?光光在幻境里呆着,居然就一派岁月静好了?你就不能好好动脑子想一想吗?就连在幻境里,他身边也从始至终都没有你呀!你快给我醒醒啊!”
她这一大通的怒气堪称真情实意,把犬神跟九命猫都唬得双双耷拉下了耳朵。
眼前的百香子反倒觉得有趣似的,笑看了边上沉默不语的卖药郎,柔声道:“哎呀,这么吓人的吗,难怪要瞒着她了。”说着,她话音又倏地一转,其间多了些虚无般的感叹,“不过……原来才过去十二年啊。”
如此没等别人反应过来,她面上便重新挂起了那分淡淡的笑意:“小姑娘,你要知道,人心各异,执怨也是分好多种的……不是每一份执怨,都是想要害人性命。”
傅小昨方才喊得很投入,现在还在小小喘着气:“你不是想杀那户世家上下吗?”
“那也是我想呀,”百香子冷峻眉眼间有些难得的无奈,看向自己手中:“夫君自己不想,妾身又有什么办法呢?”
——什么意思?
傅小昨皱着眉头看着她,半晌,才忍不住有些狐疑地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成为物怪的,你的执怨到底是什么?不是复仇吗?”
“妾身说过,妾身已经没有怨恨了。”百香子的面容上,是与话音里一般的风轻云淡的,“......妾身化为物怪,只是因为夫君自己的执念未解。”
——她沦为物怪,不是因为自身的怨恨,而居然是因为来自加贺一郎的执怨?
——加贺一郎的这份执怨里,甚至连为自己报仇的想法都没有?那他到底是在执着个tm什么鬼呀!?
傅小昨胸膛深深起伏,费尽全力才压抑住了想要爆粗口的**,恶狠狠地瞪向她的手,眼睛几乎要冒火。
然后,她就这么在一众颇惊悚的目光中,伸手指着那柄剑,脸红脖子粗地破口大骂:
“加贺一郎!我知道你听得见!你一个大男人!成天躲在里面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渣!你有本事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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