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卖药郎回来的时候,船上大部分的留守群众都表现得十分激动。
不过犬神跟九命猫是例外。
之前,卖药郎离开不久,傅小昨便也跟着金鱼姬走了,并且还没有把他们俩带上——这让他们很不高兴。
自从来到水泽之境之后,傅小昨同志就经常给他们一种好像……一个没看牢就会跑没影的熊孩子般的即视感……这种即视感令一猫一狗俱是颇觉心累。
现在亦是如此。
等待的过程中更是相看两厌,哪怕面对着眼前一大堆人围着卖药郎问东问西叽叽喳喳的热闹景象,两人(妖)也是始终双双端着一副冷漠脸。
“药郎君!你真的见到荒川之主了吗!?”
“荒川之主这名讳,即便在人间界亦是鼎鼎有名,却不知他究竟是何等人物?”
“不是有传言说,起初便是他以一己妖力,以小小荒川为源,构建承载了一整个水泽之境么?统纳万千水生之妖供己为主,好不威风!”
“药郎君,这荒川之主长什么样子啊?”
“我听闻他是个杀妖不眨眼的暴君,非生肉不啖,吸血饮髓,凶残得不得了!是否属实?”
“据说他上可登天下可遁地,妖力堪称变态级强大呀!”
“如此强悍的大妖怪,怕不是三头六臂狰狞虬结目比铜铃满口獠牙?”
“……”
卖药郎一回来就被围在了八卦中心,便顺势静静靠在栏杆边,面无表情地听着耳边的叽叽喳喳,只字未发。半晌,似是觉得实在有些聒噪了,一双秀致眉间才微微蹙起来。
这时,突然有另一道声音自人群外围响了起来,但不同于一众船员水手的粗犷嗓门,这声线却是细软甜糯,仿若一汪清泉米酒,乍听起来倒显得十分突出“醒耳”——
“唉,我倒听说,荒川之主是个美男子呢。”
原本在边上默默站着木桩的一猫一狗,一听到这道声音,顿时浑身上下都变活络了,当即竖着耳朵迅速朝这边窜过来。
船员们也闻声转头,果然看见那位身形轻巧纤小的女孩子,正老神在在地背着双手,悄无声息站在了他们身后。
她身边飘着一只体型颇丰腴富态的金鱼。那金鱼的背脊上,竟还安置有一把小巧别致的座椅,组合得很有些怪异。
这人自然就是傅小昨。她将藏在身后的双手抽出一只来,拍了拍身边胖金鱼的脑袋:“辛苦你了,回去吧!”
直到看着这头胖大的金鱼晃着脑袋蹭蹭她的手掌心,转身跳回水中,她才转回头来。一张小脸上满面笑容,看起来心情甚好。
眼尖的九命猫小姐牢牢瞅着她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狐疑地快速眯了眯一双漂亮的猫眼:
“笨蛋傅小昨,你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啊喵?”
傅小昨闻言,却没有第一时间予以回答,眼角眉梢俱是一派春风得意的神情,努力抿着嘴角的笑意,等到自以为吊足了胃口——实则才过去了几秒钟——她才把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往前面一扬:“锵锵锵——!”
傅小昨满脸都是“我给你们看个宝贝”意味的容光焕发,献宝似的举高了手中的东西,通身气势仿若自己举着的是自由火炬:
“看我拿回来一个绝版纪念品!”
在那捏得紧紧的小拳头中,赫然是一面色彩鲜艳、栩栩如生的小小鲤鱼旗,在过往的微风中徐徐招展,悠悠荡漾。
——
在向他们大方分享了自己此行最大的收获之后,傅小昨却并没能够得到预期中的反应。
甲板上的船员水手们,看清她手中的东西,面上的神情便自惊怔微愣,转化成难言之隐般的隐晦复杂。在几番眼神交接之后,众人似乎连继续八卦荒川之主的兴致都淡却了,纷纷打着哈哈从这片角落散了开。
直到稍稍走远了,才三三两两地,朝还留在这边的几个妖怪,偷偷投来满含怜悯的眼神,压低音量窃窃私语——
“我勒个去呀!还以为是什么惊天的宝贝……没看错的话,那好像就是一面……鲤鱼旗吧?”
“现在的小孩都看不上这种玩意儿了的说……”
“就算没见识也不是这么个没见识法啊!”
“没有童年的妖怪还真是可怜呢!”
“看起来让人觉得好心酸哦!啊啊我以后有了女儿一定要娇养!娇养!她要什么我都给她!”
“别做梦了,你连老婆都还没有……”
……
傅小昨虽然觉出气氛颇有些怪异,但终究不解其意,只能满脸茫然地看着人群散去。
但一旁的犬神与九命猫,却因五感极敏,一字不落清楚听见了远方私语议论着的每个字,双双神情僵硬,面色发黑难看得不得了。
犬神少年手指紧握成拳,指间咯咯作响,咬牙半跪在一脸愣逼的傅小昨面前,满心满眼都是自责心疼:“主人……你以前肯定过得很苦吧!”
傅小昨脸上笑容逐渐凝固:“……啊?”
九命猫小姐一副高傲俏丽的眉眼间满是烦躁,踢了踢脚尖:“不就是一面鲤鱼旗吗?你喜欢的话,本喵可以让天底下所有的鲤鱼旗都被你一个妖承包!”
傅小昨脸上笑容逐渐消失:“……唉?”
被这一番莫名其妙的神展开微微惊吓到,她之前高高举着的握有鲤鱼旗的那只手,此时也下意识地放了下来,跟另一只手合拢缩在胸前,满脸的莫名其妙。
而跟前的一猫一狗,见她把那面鲤鱼旗捧在胸口视如珍宝(雾)的姿态,不知从中脑补出了什么八点档剧情,双双一副被刺痛双眼不忍再看的模样,脚步踉跄地从她眼前逃走了。
傅小昨:“……”
——shenmegui?
盯了手中的鲤鱼旗半晌,再努力联系犬神跟九命猫的反应,良久过后,傅小昨多心中才慢了好几十拍地、悠悠浮现起一个念头,终于大致摸清了这些二货的脑回路走向。
然后,整个妖顿时哭笑不得,无语凝噎。
一抬眼,看见前方还留在原地的卖药郎的身影,她挣扎着最后做了一番尝试:
“药郎先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个东西对于我来说,真的是很了不起的宝物!”
这真的不是普通的鲤鱼旗啊!这可是来自惠比寿大佬亲自出品,可以随时随地加血回奶还不耗鬼火的大宝贝!
之前卖药郎拔了一次退魔之剑,金鱼姬又放了一只金鱼,相当于她的血条又掉了两格,但就在拿到这面鲤鱼旗后——一瞬间内,她就恢复了浑身有劲活蹦乱跳一蹦三尺高的元气满满状态!
而且,这面旗帜不仅可以给她自己加血,甚至可以福泽“队友”!就像刚刚,待在她身边的时候,犬神跟九命猫他们俩,难道不觉得神清气爽吗?!
——好吧,他们现在都是满血满状态,应该确实感觉不到什么区别……
但无论如何,一想到这些家伙居然把这么逆天的神器脑补得囧囧有神,傅小昨都要忍不住替手中的旗子感到委屈了。
所以此时此刻,面对最后能说服的对象,她盯着卖药郎的目光便显为尤其诚恳真挚而隐含期盼。
——大佬!你可是卖药郎啊!你肯定没有那么大的脑洞的对吧!?
被她blingbling盯着的卖药郎倚靠在栏边,神色冷静地看着她,微微点了一下头:“过来。”
傅小昨捏着手中的旗子,乖乖蹭了过去,待及他跟前,巴巴抬起头看着他。
垂着眸子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青年蹲俯下身来,沉凉的眸光幽如寒潭,话音缓缓:“当初,你是怎么,到揽幸楼的。”
“……”
傅小昨闻言顿时面色一僵,张口结舌半晌,最终讷讷道:
“好像是因、因为没钱……卖身进去的……”
——怎么感觉、这样下去、就解释不清了……?
虽然当初没钱是事实,但归根到底,她其实是为了救犬神才自愿卖身进去的啊……可是她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为了一只素不相识的犬妖,而把自己卖进妓馆呢!?
傅小昨彻底愣逼地看着他,整个妖反应无能。
……真的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的过去真的并没有那么凄惨啊!
卖药郎听了她的回答,却没有再出声,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直看得她心里发慌。
良久,青年才又有了动作,伸出手来抱住她,站起身朝船下走去。
——
由于没能成功挽救气氛解除误会,傅小昨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沮丧,趴在卖药郎肩上半天,才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药郎先生,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他抱着她下了船,便沿着水畔,好像漫无目的地不停往前走,也不知道是要走到哪里去。
听到她的问话,卖药郎脚下不停,出口却是答非所问:“在人类的观念里,鲤鱼象征着力量,与勇气。”
“嗯?”
青年微微垂下眸,看了眼她手中的鲤鱼旗,沉声道:“黑、红、青蓝三色中,黑色代表父亲,红色代表母亲,青蓝色,代表'男孩'。”
傅小昨听得顿时愣了愣,也看着自己手中,听他继续道:
“所以,在人类的节日里,鲤鱼旗是用以寄托父母对儿子的期望的——希望男孩都能像鲤鱼一样,朝气蓬勃地长大,成为勇敢坚强的人族武士。”
“……只有男孩吗?”
傅小昨好奇地看向他:“女孩子呢?”
“在人类的习俗中,寄托对女孩的祝愿,不是用鲤鱼旗,”卖药郎看着前方,一双细长秀美的眼眸微微眯了眯,似乎轻轻吸了一口气:“而是,桃花。”
说着,他停下了脚步。
这时,似有一抹鲜嫩的粉色自眼前飘落而下——傅小昨突然意识到什么,抬眸朝前方望去。
眼前的一股溪水之畔,竟正端端伫立着几株盛开的桃树,满树粉蕊,层层叠叠,一阵风过,嫣粉的花瓣纷扬着飘落——那是一种仿若透着甜软香气的美丽景象。
傅小昨愣愣地重复了一句:“……桃、花?”
卖药郎将她放下地,而后自己朝其中一株树下走去,传过来的话音,还是冷冷淡淡的:“之前经过时,无意间看到的。”
……他指的经过是,将鲤鱼精送回家的路上吗?
傅小昨捏着手中的旗帜,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当时那一路,她只顾盯着鲤鱼精的鱼尾瞧了,压根没注意到,路边有桃花还是梨花什么的。
她看着卖药郎伸手,轻轻折下一小撮花枝,秀白的手腕衬在繁花相映间,堪比冷玉般的精致美丽。
青年指间执着那一小枝花,回身朝她走过来,倾俯下身来,仔细地将花枝别在她襟前的系带上。末了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用桃花,为女孩祈福,祝愿她,幸福安康。”
“……”
莫名地,对着那双沉静如昔的眼眸,听着耳边的话语,傅小昨忍不住微微屏住了呼吸。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似乎看见,眼前青年那一惯薄削冷淡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几乎顿时显出几分柔和的意味:“以前有过吗?”
——什么?
傅小昨看他目光所向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问,以前有没有人用桃花给她祈福过。
开口回答时,她有些觉得嘴巴发干,声音也不由变得很小:
“……没有。”
卖药郎轻轻嗯了下,淡声道:
“以后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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