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馔津果真没有在神社里。
走过宏丽的鸟居,除却硕大的圣像仍然伫立在原地,整个神祠空空荡荡——若非圣像表面仍然光洁如新,几乎就要让人错觉,这片土地上的居民们,是否已然弃绝了这古老的信仰。
傅小昨抬头望着圣像仁慈悲悯的面容,小小声地感叹道:“她去哪里了啊?”
——慈悲善良的稻荷神,为什么会抛弃信仰她的子民呢?
犬神也随着她抬头,却有些疑惑:“主人,我觉得……好像有点奇怪。”
“嗯?”
少年微微思索地皱着眉头:“既然稻荷神已经离开了,这片地方也就不再受她的神力庇护——外面那些祭拜祈福的人类,怎么好像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似的?”
傅小昨听得顿时一愣。想到什么,整个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地道:“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神明还在保佑着自己吧。”
“怎么会呢?他们祁福也好,许愿也罢,都失去了神力的福泽啊?”
傅小昨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微微低下头去。之前他们在这附近走了很久,怀中抱着的黑猫不知何时都已经睡着了,此时正懒洋洋地打着小呼噜。
九命猫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子,只要呆在自己想呆的地方、维持自己想要的现状,外界与己无关的一切东西——什么神明、什么妖兽,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傅小昨看她这副某种程度上堪称没心没肺的小模样,心里竟然没来由轻松了许多,抬头迎上犬神少年的目光:
“话说,在进来寺庙之前,我听到旁边两个老人家的谈话——他们唯一的儿子几年前去从伍打仗,结果不幸牺牲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年迈无力的老人,在家里相依为命。”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们这几年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艰苦,手不能扛肩不能挑,家里的存粮也快吃完了……实在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们忍不住来向神明祈愿,希望神明赐给他们食物,不求珍馐美馔,只求能饱腹就好了。”
“从那以后,每月初一的早上,他们家门口都会多出几只捆缚好的野鹿或者野兔,可以让他们拿来宰杀了吃食,或者拿去市集上贩卖……此后,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
“这个月的初一,他们同样在家门口收到了'来自神明的礼物',依照惯例,便前来杀生寺纳奉还愿。”
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傅小昨看着始终乖乖认真听自己说话的少年,嘴角边微微笑了下:“人类信仰神明,大多时候都不是信仰神本身,而只是渴望着神所具有的力量,来改善他们的生活而已——其实归根到底,是不是神帮了他们、神是否真正存在着,对他们而已可能都不是那么重要的。”
犬神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主人的意思是……虽然稻荷神离开这里,但有其他人接替了她的职责,实现了这些人类的愿望?可是——”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谁有这样的能力……难道这里还有其他的神?”
……其他的神。
傅小昨想起了之前听到的那个名讳——“追月”之名,在游戏中虽然的确缀着个“神”字,但实际是只擅专神职的妖怪,承负着的是不能为己所用的信仰。
——在这个世界也是这样吗?
傅小昨不确定,想得再多,在没有证实之前,也只是基于游戏剧情设定而作出的无责任猜测罢了。
这时面对犬神少年的疑惑,她就老老实实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犬神微微沉吟了一阵,尝试想要提出一种可能的解决方案:“如果真有其他的存在,可以代替稻荷神,那我们向她祈愿,让她来解决那只'地震鲶'不就行了吗?”
“……”
傅小昨被他这番天马行空的清奇思路给囧到了,整个妖都有些哭笑不得:“这、应该、不行的吧……”
面对对方一副纯粹无辜清亮的目光,她只好斟酌着努力组织语言: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稻荷神应该是地震鲶的主人——所以,跟那些人类不一样,他们需要的只是稻荷神的神力,地震鲶需要的,却是稻荷神本身——这一点是无法替代的。”
面前的犬神少年听了她的话,整个妖却瞬时怔了住,目光神情中有些异样的情绪波动,看着她缓缓重复道:“……主、人?”
傅小昨一时间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顾自点点头——只是因为结界力量削弱而发生躁动,怎么想也不太可信。这可是神明设立的结界,维持了数百年尚且相安无事,没有道理在一夕之间就突然削弱。
更何况,在先前数珠说的原话里,住持是为了“救妖怪”而受到地震鲶妖力的震荡——他是为了救什么妖怪呢?从先前那群家伙的言行看来,很可能,就是那个将自己关在禁室中的“追月”。
如果这个“追月”真是游戏设定中的“追月神”,那么结合传记剧情猜测,多半便是在稻荷神离开神社后,追月擅自冒充了神明之位;但这一点被镇压于结界中的地震鲶发现了,致其发怒暴动,寺中住持为了救追月而意外身亡;现下的追月应该是心生愧疚,想要以死谢罪……
按照这个思路猜想下来,傅小昨不由有些感慨:“找不回稻荷神的话,地震鲶恐怕是很难安生下来的……也不知道那个结界还能撑多久了。”
“撑不了多久的。”犬神突然轻声说了一句。
傅小昨这才发现,他的语气好像有些不对劲,抬眼看过去:“什么?”
犬神少年的话音沉沉,微微低垂的眉眼间有几丝阴霾:“被主人抛弃了,它撑不了多久的……它现在肯定难受死了。”
傅小昨看他这样,不由觉得胸口微微一滞,抽出抱着怀中黑猫的一只手,伸过去拉住他,语气小心翼翼:“……犬神?”
少年低下眼来与她四目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向来清朗的眉眼间有些烦躁的不安,气息微微粗乱,似乎还有几分难以启齿的意味。
最后,他仿佛终于受不住心里某种情绪的驱使,半跪下来与她保持平视,语气中带着某种急切的需求感,甚至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哀求:“主人……以后你、会不会也像稻荷神这样……有一天突然就离开……不要我了?”
“……”
不知怎么的,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傅小昨好像觉得,连身周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胸口也仿佛被压上一块石头似的,微微有些喘不过气。
花了老大的力气,她才勉强让自己摆出一副如常的神情,而后以尽量轻快的语气回答他:
“当然不会啦……我去什么地方,不都带着你们吗?”
——
那个问题之后,傅小昨就将怀中的黑猫塞到犬神少年手上,不由分说地强行催他回去了,美其名曰让他帮自己物色好房间,顺便安置为数不多的行李。
事实上则是因为,她觉得再这么跟他围绕那个话题聊下去,自己就快要忍不住哭出来了……
关于犬神跟九命猫对她的依赖之深,傅小昨其实不是第一天认识到了,但是,听他们这么直白露骨地跟她表达出——没有自己,他们肯定会连一天都活不下去的——类似于此,堪称于哀求的意思,傅小昨还是忍不住感到胸口又沉又闷,连带眼眶也酸酸涨涨的。
她就这么留在了原地,一言不发地微微低着头,看着眼前的地面。
直到半晌过后,身旁始终未置一词的卖药郎,俯下身伸手将她抱起来,沉默无言地朝前方迈步行去。
出了神祠,这座寺庙里还种着一片的樱花林,他就这么抱着她,沿着层层叠叠、漫天飘零的樱花瓣间的空隙小路,不紧不慢地,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四周都很安静。
傅小昨默默把脸埋在他肩上,良久才有些闷闷地开口道:
“药郎先生,你之前问过我的那个问题,我好像找到答案了。”
卖药郎脚步未停,以没应声。
傅小昨重重叹了一声气,抬眼看向他:“犬神和九命猫,跟你,对于我来说的确是不一样的。”那双一贯沉凉的眸光静静侧过来,她微微抿了抿嘴角,一派严肃地认真道,“我对他们是怀有着责任感的。”
——责任感。
这也是犬神与九命猫,跟她碰到的其他所有同伴相比,对于她来说最独特的一点。
虽然一直都声称将他们俩视为朋友看待,无所谓主仆从属,但事实上,从犬神叫她“主人”的那一天开始,亦或者,在她要求对方将忠诚交予自己的那一刻起,情况就已然没有那么简单了——那是互相交付忠诚都远远不够的程度——她需要的是,有负责他们一生的觉悟。
时至今日,才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事实,傅小昨几乎有些无所适从。哪怕此时此刻向卖药郎说出口,她心中还是有些茫茫的不安。
卖药郎静静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忽而经久首度出声道:“我呢?”
“什么,你什么?”傅小昨脑子里还有些混乱,怔怔应了。
青年秀美的面容在花丛掩映中,显出一种别样的昳丽,缓缓的话音中,似乎都浅浅浸着微甜的花香。
“你对我,没有,责任感,吗。”
“……”
傅小昨无语地瞅着他,见他一脸压根不觉得这句反问有什么问题一般的理直气壮意味,一时间觉得有些好气又好笑。
——我现在已经够乱了,你能别再加戏了吗?
这么想着,她几乎生出几分使坏的想法,挑高了眉毛问他:“请问这位先生,我需要对你负什么责任?难不成……你也想叫我主人吗?”
卖药郎神色无波,勾勒有暗紫弧度的嘴角轻启,十分冷静地淡声道:“请问这位小姐,之前未经我的允许就亲了我,你难道不需要对我负责吗。”
“咳……”
瞬时间,傅小昨被口水给狠狠地呛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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