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院秀元微微眯起眼眸,有些调侃地看着他:“奴良酱,刚刚话多得真是有点不像你了……莫非果真是觉得自己犯了错,因为心虚而转移话题么?”
“先不论与妖怪论对错的无稽性,归根到底我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奴良滑瓢双手枕在脑后,仰头躺下,虚虚望着高远的夜空:“那些念经念傻了的妖怪,也何尝是认为我'错'了而指责于我,说白了只是因为,我的行为触犯了他们的利益而已。”
“表面看起来再像人类,也掩盖不了本质其实是妖怪的事实——”他低声地将方才跟傅小昨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一点,即便纯洁美好如樱,也是一样。”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修长舒展的眉间微微蹙起,“可是你看看那个小鬼,身为妖怪,却根本连一点妖怪的样子都没有……直到最后,居然还在真情实意地纠结谁对谁错这种事。”
眼见他这副眉眼沉沉的模样,花开院秀元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说她么?从里到外都是人类的妖怪……的确很特别。”
——毕竟,那可是一只,将人类时期的名字,当作自己的本名的妖怪。
奴良滑瓢的语气中颇有些不满:“这么没用的妖怪,一旦离开他人的庇护,当真能凭自己活过一天吗?”
花开院秀元轻轻叹息着:“……奴良君,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是需要成长的。”
奴良滑瓢顿时为之嗤笑出声:“你指的是她那副一指头就能捏碎的样子吗?那恐怕是到天荒地老都成长不起来了。”
“——不是说她,我是说你。”
面对大妖怪微微挑起眉梢注视过来的目光,年轻的阴.阳师那副秀雅柔和的面容上,有些难得的肃然。
“以前你独来独往之时,对错概念之于你没有意义,奉行'强者为尊'的处事原则也许的确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更有利于你的生存。”
“可是,倘若当真如你所言,你想要打造属于自己的百鬼夜行,拥有自己的家族势力,乃至成为统领百鬼的魑魅魍魉之主——再像以前那般我行我素的话,是绝对行不通的。”
“人类世界中尚且讲究'以德服人',你的本源力量'畏',追求的更应当是先'敬'而后'畏',单纯的暴力压制有多么脆弱而无力——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教给你吗?”
“即使你身为妖怪,适时地反省自己也是必要的。你要招揽同伴,统领下属,其中势必避免不了彼此间的交融与磨合——你总不愿意看到,别人为你饮下交杯酒之后,又对你感到失望吧?”
“说起来,你口中那个离开他人的庇护就活不下去的小妖怪,即便弱小如她也明白一个道理——面对将全部忠诚交到自己手上的同伴,是需要有背负起对方一生的觉悟的——更何况就在今天,你还有了自己的伴侣不是么。”
“想要当一个领导者,你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呢,奴良君。”
阴.阳师这一番长篇大论始终没有被打断,身前的大妖怪默默听着,向来睥睨嚣张的眉眼间,少见地有一番沉心听教的认真意味。
花开院秀元就此顿了顿,语调突然调皮轻快地一扬:“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用对待家中小辈的语气给奴良酱上了一课呢……请勿见怪哟。”
奴良滑瓢敛着眼睫,继续沉默不语。
阴阳.师见状微微无声笑了笑,装模作样地疑惑沉吟道:“说起来,奴良君以前碰到过的弱小妖怪应该也不少了吧,怎么却单单对她如此另眼相待——莫非,你是想跟她喝交杯酒吗?邀请她加入你的百鬼夜行?”
原本顾自沉思中的奴良滑瓢,闻言仿若受到了某种无礼的冒犯,一掀目光脱口而出:
“就那个家伙?她能派上什么用场?充当吉祥物吗?”
花开院秀元顿时忍俊不禁地哈哈一笑:“看吧,你这不是也觉得她很可爱吗?”
奴良滑瓢撇了撇嘴,轻轻哼了一声:“只是看着实在太弱了……觉得不爽而已。”
“哦,原来是看着不爽啊——”
盈着笑意拖长了语调,花开院秀元无辜地挑高了眉梢:“在下还以为,你是担心她过太弱小单纯,容易被药郎君欺负,这才费心出言提醒呢……只是嘛,用那么别扭的方式说出来,不但可能会被她讨厌,还必定会被药郎君记仇哦。”
奴良滑瓢口中啧了一声,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如此不风雅的念头,你自己心里想想也就算了,不要擅自安到本少爷头上来!”
花开院秀元好脾气地笑眯眯闭上了嘴。
如此沉默了一会儿,奴良滑瓢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哼笑出声:“说什么'引诱'……那个家伙恐怕真是把樱看作无欲无求的圣母神女了吧。”
他说着伸出手去,接住眼前一片飘零而下的樱花,轻轻拢住了手指,嘴角随之漾起一丝十分温柔的笑意,“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该看得出来,我们两个,明明是天生一对。”
亲眼见证好友脱单的花开院秀元,望天长长叹了一声气:“好了,我已经知道你找到伴侣了,不用这么再三炫耀……”
他顿了下,面上重新扬起笑容,“身为好友的我,在为你感到高兴的同时,也为你感到难过——毕竟从今以后,你将再也没有机会与我同赏萝莉之萌了——怎么样,这样听来终归还是有点遗憾吧?”
“……不要把我跟你相提并论,谢谢。”
年轻的阴.阳师再次听话安静了下去,但还是没过一会儿,他忍不住又不死心地继续了那个心爱的话题:
“老实说,你也觉得她叫'奴良酱'叫得超可爱对不对?听到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心情都好了?”
见对方忍耐着不应声,他就继续笑眯眯地撩拨道:“不过有药郎君在,你是不太可能有机会让她喝下交杯酒的哦……其实啊,你也用不着担心她过于弱小什么的,你看她不是被保护得挺好的吗——”
一身红袍潋滟的大妖怪闻及此处,终于不胜其烦一般地,用力闭上了那双高傲无匹的金色眼眸,一字一顿地:
“……请闭嘴。”
——
看着奴良滑瓢离开后,数珠少女咬牙切齿地恨声骂道:“果不其然,跟阴阳.师认识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言罢,她便用力甩袖,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一众小妖怪们,由于意识到好不容易主动找上门来的巫女,眼看就要泡汤,也纷纷失魂落魄地散了开去。
铁鼠小和尚留到了最后,虽然同样神情低落,但还是带着歉意地,朝他们合掌解释道:
“师姐她突逢死别变乱,兼之连日来辛劳未休,以致心境不稳,言辞间若有过激得罪之处,还请诸位施主多多包涵。”
傅小昨让他不用过多在意,看他离开后,转眼便看见了自家两只,双双蔫哒哒地揉着鼻子的有气无力样子。
忍着笑伸手出去,轻轻掐了把那两个泛红的鼻尖,出口时,她不自觉地用上了一种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
“好啦!早点回去睡觉吧!明天醒过来就可以重新闻到味道了哦!”
笑眯眯地目送两只一步三回头地乖乖回了房间,傅小昨这才长长叹了一声,总算抽出时间来,正视起眼前这段飞速神展开到连妈都不认识的剧情。
——天呐。
——樱花妖居然跟滑头鬼搞到了一起。
——还只花了一天不到的时间。
她对此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互相一见钟情吗……原来真的有这种骚操作?
所以,一见钟情果然钟的都是脸吧!
这么想着,傅小昨忍不住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无意间一转眼,身旁那张同样美貌值max的脸,便瞬间撞入了眼帘。
其实说起来,卖药郎的颜值也是一点都输给他们两个的……她当初怎么就没对他一见钟情呢?
傅小昨努力回想了一下,初遇卖药郎的那段时间——当时她好像是太害怕了,整天惶惶度日,脑子里只担心着能不能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大概是没有多余的闲情逸致用来欣赏美色了……吧?
不过,想起这种关于钟情不钟情的事情,傅小昨便顺便想起了刚才奴良滑瓢的那番话。
于是——
一脸懵逼……哪里不对……兀自沉吟……纠结再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笑容渐渐消失……
卖药郎抱着她,就这么近距离默默观赏着她的个人颜艺表演,没有出言打扰。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她做贼似的目光游移,磕磕巴巴地小声跟自己说道:
“药郎先生……就是……那个滑头鬼说的……我、我这个样子啊……你……你不会觉得奇怪吗?”
卖药郎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你觉得奇怪吗。”
听到这句反问,傅小昨一张脸顿时可怜巴巴地皱了起来,话音里显得更没底气了:“那什么……呃、以前倒是没觉得……现在想想,好像是有点别扭啊……”
卖药郎听得沉默了一会儿,静静看向先前奴良滑瓢离开的方向,绯红细长的眼角轻轻眯起,眸光透着一种莫测深深的冰凉之意。
数秒钟后,他重新收回目光,看向怀中的身影,沉声再问:
“讨厌吗。”
傅小昨被问得一愣,微微怔住没有答话:“……”
讨厌什么的……
那还不至于吧……
说起来,傅小昨以前真的是从来没有意识到过这个问题,毕竟她内心里一直都是把自己当作成年人看待的,被他各种亲亲抱抱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觉得怎么不对劲……
然后现在,被奴良滑瓢突然这么一提,整个妖才忍不住有点发懵而已。
由于她没有即刻回答,卖药郎也就沉默了下去,转开眼眸不再看她,低低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依旧淡漠冷静的面容上依旧看不出情绪。
看他这个样子,傅小昨没来由地开始觉得无措不安起来:
“……药、药郎先生。”
沉默许久无声,等到卖药郎终于重新开口的时候——也许是傅小昨自己的心态使然,她似乎从中听出了一丝忍耐压抑的语气。
“我不喜欢小孩子。”
他没有看她,只是微微垂着眼,低声地,一字一句清晰认真地告诉她:
“——我只喜欢你。”
听到这样毫无避让与回转余地的话语,傅小昨微微呆了住,内心里的感觉相比于害羞,更多的反倒是某种类似于愧疚的酸涩情绪。
她这么呆呆地愣着,然后突然回想起了,这一路以来的很多事情。
其实,卖药郎好像从一开始,就已经跟她说过,喜欢她跟她的形体无关……类似的这样的话。
再换个角度想,他们碰到的萝莉也已经不少——跳跳妹妹、无面怪、金鱼姬、数珠、桃花妖,甚至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九命猫……相比起来,她并不比她们特殊到哪里去不是吗?卖药郎也没对她们有过好脸色不是吗?
再再换个角度想,她之前明明已经答应了,要对他负责,结果现在,却又来跟他说这种话……
就这样,傅小昨越是反省,越是觉得自己无理过分,没一会儿,心里就已经负罪感满满了。
再一转眼,看着他眉眼默默低垂的样子,傅小昨心下揪起,就此陷入了纠结——
……他这个样子是在委屈吗?还是在委屈吗?或者是在委屈吗?
她忍不住觉得嘴里有些发干,偷偷吞了口口水:“我没有讨厌你……”
说着她微微顿了顿,犹豫着凑上前去,蜻蜓点水地在他额间快速轻轻亲了一下,话音轻轻软软地、讨饶地道歉道:
“……我错了还不行嘛。”
“不行。”
径自“委屈”中的卖药郎行动力惊人地伸出手来,牢牢按住了她亲完后就要缩回去的身子,抬起眼来,近在咫尺地看着她:
“……我可以说不行吗。”
——你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吗。
傅小昨心里下意识地吐槽,口中有些反应不过来地“啊?”了一声。
卖药郎看着她的目光淡淡,却又似乎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深幽,声音低低缓缓:
“如果我说,光是道歉还不够,你会让我咬你出气吗?”
“……”
傅小昨喉间一哽,瞪大眼睛跟他对视几秒钟,看他甚至好像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整个妖瞬间傻住了。
这么傻了半晌,她浑身气势就跟被扎了孔的气球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最后她自认理亏地扁扁嘴,再出口时,语气都显得有些虚弱无力:
“你想咬哪里啊……?”
卖药郎闻言似乎浑身滞了一瞬,而后原本按在她背后的手掌,微微用力地一抬,她整个身子就从被他抱在手中的姿势,转而成了躺倒在他的双臂间。
傅小昨整个妖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一瞬间里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现在的她像不像是一块被人摆上案板的猪肉……?
而且,只要稍微一想起自个儿曾经对他的所作所为,傅小昨甚至觉得自己的衣襟领口,都在嗖嗖地冒着凉气,手足无措浑身僵硬。
以着当前这个糟糕无比的姿势,她就眼睁睁看着面前的青年,那一贯沉静的目光中,带着某种令她不安的精心挑选的沉吟意味,自上而下、一丝不漏,将她浑身从头发丝到脚尖,全部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
在这样的注视下,傅小昨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忍住把身子缩成一团的冲动。
但凡那两道目光所及之处,全都在莫名地微微发着抖。很快,她从头到脚都被一种炸裂的红晕充斥满满,就像一只被煮熟透了的大龙虾。
在卖药郎终于看定住她发间露出的那只白皙幼小的耳朵,缓缓低下头来的时候,傅小昨气息急促着,喉咙间甚至忍不住小小抽噎了一声。
最后时分,她终于逃避现实地,紧紧闭上了剧烈颤抖隐含湿意的眼睫。
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微湿淡凉的药香味,密密地萦绕在自己发烫得不像话的耳垂上。
然后,下一秒,她听见他低声地吐着气息:
“你来选好不好?你想让我咬哪里?”
正满心视死如归中の傅小昨:“…………”
——你滚!!!
——我哪里都不想给你咬!
傅小昨难以置信地泪汪汪睁开眼瞪他,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整个妖气急败坏:“卖药郎、卖药郎、卖药郎......”
语无伦次地接连喊了几声,终于好不容易憋出一句——
“很讨厌!!!”
——没有这么耍人的!
——耍妖也不行!
被凶狠控诉着的卖药郎神色始终不变,勾勒着一抹暗紫弧度的嘴角微启,张齿含住了她肩头散落着的一缕头发,轻轻咬了一下,松开。
他语气好整以暇地应道:“是吗。”
虽然没有切身的触感,但眼看着那缕头发被咬住,傅小昨还是忍不住浑身颤了颤。
再听到这意味不明的反问,她又没来由地回想起了对方先前问的那句“讨厌吗”,凶巴巴的神情顿时一萎,当即很没出息地,再次巴巴服软认了输:
“......不是。”
——天呐!
——居然连“讨厌”都不能说了!
——这个世界要不要这么惨无妖道!
老老实实服完软的傅小昨,终于忍不住悲愤地扑上去,后下口为强,在他耳朵上磨了磨牙,忿忿地小声道:
“我要收回我刚才的道歉……药郎先生你的确就是个hentai没有错!你这个hentai!”
——宁可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要相信卖药郎会委屈!
——这个老阴b就是个白切黑!脸有多白心就有多黑!
卖药郎对她的评价不置可否,只是淡声道:“不是你自己说你错了吗。”
傅小昨牢牢扒在他肩上,理直气壮目光坚定地望天:“我没错!”
——她唯一的错就是居然认为自己有错。这一点现在予以及时改正,应该还来得及。
“那错的是谁。”
傅小昨差点顺口而出——
我没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这种羞耻爆表的中二发言,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最后,她决定把锅甩给滑头鬼。
“还不都是奴良滑瓢的错!就他特么话多!之前说的那一大堆!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听都听不懂!简直糟心!这些妖怪一个个的!谈起恋爱来果然都容易智商降低啊!”
卖药郎伸手抚上她的发间,轻轻叹息了一声,满意地点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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