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棋书画四君,皆为以幻术见长者——诡迷琴音、玲珑棋局、画意神连、花鸟幻境,美则美矣,更含步步杀机,一不留心即会自缚局中,神魂散尽——有他们出场的比斗,惯来可谓风雅妙极。”
阴阳.师慢条斯理地说着,话语中甚至含有几分显而易见的欣悦,“经久站在高处的结果即是,近年来他们都已鲜少再有出场,一众慕名而来者,也大都被拒之门外……今日托姬君你的福,我们能有机会跟他们四个一较高下,真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呀。”
傅小昨听他这好像赶上了什么千载难逢的好事一样的语气,简直打心底里感到捉急:
“我们怎么跟他们打啊!?”
她这话的本意是——既然他们四个那么厉害,我们还上赶着去跟他们打,这不是找虐吗?
——但听在对方耳朵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却被曲解成了“虚心请教”的意味。
“怎么打这个问题嘛……据在下所知,此四妖都是风雅守礼者,对乱斗混局不喜,一贯采取一对一的切磋。”说着青年微微顿了顿,好像当真在费心考虑计策一般——
“嗯,在下方才回顾昔日画作,心中颇有所得,到时可以去向书翁君讨教一二;姬君你身为唯一的女孩子,也跟他们当中唯一的女性花鸟卷比试就是了;至于剩下两位……犬神不像是精于棋艺的样子,那就只能去听妖琴师的曲子了,而由药郎君与弈君切磋——啊,这样安排,大概就可以了吧。”
傅小昨看他还一派满意地顾自点点头,忍不住暗自磨牙,悲愤非常:
“我打不打得过花鸟卷,你心里就没有一点b数吗!?”
她这句控诉的话音刚落,前方的青年阴.阳师就仿佛被逗笑似的,瞬时闷声笑起来,肩膀都微微发着抖。
……笑个屁啊!
无语地看他吃吃笑了半晌,他终于堪堪停下,抹了抹眼角的泪花,顿住脚步转过身:
“好了,姬君,在下这便不再逗你了吧。此番,葛叶大人命我带你来这里,其实不是要找他们四个打架,本身就是去见花鸟卷的。”
——为什么要带她去找花鸟卷啊?
想不通个中逻辑,傅小昨都来不及追究先前白白受惊、被骗了这么久的问题,只顾着疑惑了。
看出她面上的不解之意,青年耸了耸肩膀:“还不是那鬼童丸嘴碎,让葛叶大人以为,姬君先前向在下提问时体验不佳……这便让我带你来找花鸟卷,享受更优质的服务呀~”
说到这里,青年微微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在这里,姬君所有的前尘往事,都可以在'花鸟幻境'中,一一看到呢。”
——
大幅画卷凭空悬浮,边上的席位恭谨跪坐着一名素衣少女。
少女的外貌呈现着一种极其优雅的美丽,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连带声音也是柔婉动听:“小主人。”
傅小昨跟她双双面对面跪坐着,一时间别扭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出口话音也是怯怯小小:“我、我该做什么呀……”
之前一路来到第八内城后,阴阳.师话不多说,直接一把就将她丢给了迎出门来的花鸟卷,然后便声称去找书翁同志讨教画技去了。
傅小昨甚至都没来得及跟犬神与卖药郎商量几句,就被花鸟卷小姐欢欢喜喜抱回了窝。
眼见她此时神情中的不知所措,花鸟卷温婉眉眼间浮现出几分极温柔的笑意,伸手过来安抚地拉住她的手指,柔声道:“小主人不要担心,只要进去画卷里的幻境就可以,一点儿也不可怕的,您什么时候想要停下都——”
傅小昨原本老老实实垂眉敛目,巴巴认真地听她说着,这时忽然听她话音顿住,奇怪地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那副清艳美极的面容上,此时正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花鸟卷收回牵着她的手,改由双手交叠置于跟前席上,随后竟一派恭谨地倾俯上身,叩首纳拜了下去。
傅小昨被她这行为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询问,下一瞬,身周布置清雅的少女闺房景象便倏地发生了变幻,转息之间,被另一种熟悉色调重重覆住。
等再一眨眼,傅小昨就发现,眼前的花鸟卷已经不见了踪影,自己所身处的也不再是方才的那间房间,而变成了之前总共见过两次的那个——通体泛润着盈盈墨蓝的光影,十分寥廓的神秘空间。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月先生?”
——很安静,等了几秒钟也没有声音回答。
傅小昨突然反应过什么,小心翼翼地偷偷捏紧手指,第二次出口唤声较之先前更轻了许多:
“……荒?”
傅小昨承认,自己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对方出场露面会是怎样的场景效果——会跟游戏里一样那么从天而降吗?
她甚至下意识都准备好,要给其配上那段台词了——“竟然让这种杂鱼当我的对手,你这个鱼唇の人类。”
或者就是——“裤子要自己洗,拧干!”
傅小昨正为自己这么不着调的联想感到囧囧有神,然后,她就看见那道身影出现在了面前。
没有想象中那么酷炫的特效动画,连多余的动静都没有发出一点来,他只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以至于让傅小昨产生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其实一直都在那个地方,只不过因为她叫了他,他才让她看到了自己。
微微抛开这种怪异的错觉,傅小昨心里又多出了几分迟来的紧张——
真的是荒唉……刚刚花鸟卷拜的也是他吧……他突然找她又是有什么事呢?
一堆话语堵在喉咙间,却是一个字也没吐出口,傅小昨整个妖只顾着傻愣愣望着那道立于前方、身量颀长的身影发呆。
对方身上那席衣袍的颜色,是比这方空间里望之无垠的色调稍浅一些的蓝——这令他只是静静站在那儿,身周却盈着一层细碎的光华,无端透着一种高傲冰冷的意味。
傅小昨仰着脖子,目光下意识地在对方头发上打转,结果失望(x)地发现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粗麻花辫——乌黑的长发静静自鬓间散落,恍惚令那张过于俊美的五官面容,显出了几分柔和感来,可再转眼对其那双眼眸,却又分明仿佛看进一池倒映有冷冷月光的幽潭水。
如此沉迷美色(bushi)良久,恍恍惚惚间,傅小昨才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为什么不说话。”
音色低低沉沉的,跟以往直接响在她脑海中听起来相比,似乎少了几分距离的空灵感。
傅小昨微微抿了抿嘴角——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以往寥寥交流相处的影响,这会儿面对这位大佬的真身,她虽然心里紧张,但却似乎并没有什么畏惧的感觉,这时也就实话实说地回答:
“就是……感觉这个世界上的荒,跟我以为的好不一样啊。”
对于这个回答,荒那副沉静的神情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口中淡淡反问:“你以为我是什么样子?”
“我以为、我以为的荒,怎么说呢——”傅小昨有些纠结地思考斟酌着道:“至少,完全不应该会认识我吧……”
传说中整个平安京逼格最高的家伙,居然会跟她这种小屁民有来往,怎么说都很有违和感啊。也无怪她之前从没把“月先生”往他身上想过了。
整方空间就此静了数秒,才复又响起对方的话音:“他是怎样的。”
傅小昨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应该是她所知道的“游戏设定中的荒”是什么样。
“嗯......”
她正苦思沉吟着该如何作答,脑中忽然闪现过什么,下意识瞬时脱口而出:
“非常会骂人!”
——那可是整个式神语录都可以被总结为“骂人集锦”的存在啊!
这么掷地有声的一句后,身前微微陷入了沉默。
“……”傅小昨反省着自己刚刚似乎过于怠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呃,开玩笑的。”
再苦思良久,想着要弥补错误,她这回重新认真地开始组织言辞:
“本质上说,'荒'应该是很温柔的人吧,成为妖怪以后也是很温柔的妖怪……他自己受过很多伤害,却从不会去伤害别人。虽然他嘴上凶巴巴的,但只要稍微去了解他,就会发现他真的很善良。”
“明明面临过世间冰冷残酷的对待,也时刻洞悉着别人灵魂深处的恶之劣根,内心却依旧保持纯粹……非常的难得。”
听了这番回答,对方却是沉默了更久的时间,而后意味难明地低低应了一声:“是吗。”
但傅小昨没有去过多留意他的反应,因为她刚才说到一半,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这样说起来,好像跟卖药郎很像嘛。
——于是她忍不住游了神。
等她回过神来,便发现身前的荒同志也同样很久没有出声了,正微微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傅小昨又等了一会儿,还没等到他有别的动静,目光掠过上空,不太确定地出声打扰了他:
“荒大人?我有一个问题很好奇,能跟您请教一下吗?”
“不用——”
荒做出回应的同时,低垂着的眼睫也随着撩起,但在目光触及她面上的时候,先前的话音却很快顿住,等再次出口时,已转成了另外的话语:
“问吧。”
傅小昨不疑有他,只是伸手指了指身边:“这里,是不是叫'星辰之境'啊?”
荒回答得非常简洁:“嗯。”
“名字是您自己取的吗?”
“嗯。”
傅小昨眨巴眨巴眼,有些疑惑的神色:“可是这里明明没有星星,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名字啊?”
——怎么不叫“月亮之境”之类的,好歹还有那么大个月亮在天上嘛。
其实她最感到奇怪的一点是,在印象里,游戏里荒的“星辰之境”中是有星星的,可这里并没有——天边只有零散的浮灯起起沉沉,包括那轮硕大冰冷的悬月边也是空荡荡的,一丝星光也看不见。
“星星……”
对方闻言轻轻重复了一句,带着某种莫名的叹息意味,而后才继续回答了,声音极低而沉:
“原先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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