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队伍经过一番商量,最后决定由妖刀姬驾胧车先送其余五名队员回去,傅小昨则跟陆生冰丽下山,到了山脚再与她会合一同回家。
捩眼山的下山之路由长长的台阶铺排而成,此时天色已暗,遥遥望去杳无人踪,只有清凉的月色洒落在层层阶面上。
傅小昨伸了个懒腰,就准备往台阶下迈步,但突然被身旁的陆生拉了住。
还没出声问,下一秒的眼前所见之景,就将她的话语堵住了。
只见阶旁两侧,倏然燃起了无数莹莹的烛火,沿着整座山势倾衍而下,站在顶级俯瞰过去,仿佛盘踞着的两条淡蓝色长龙,入目幽雅绚丽,视觉效果浪漫主义满分。
傅小昨看得怔了怔,回过神来又忍不住有些无语,撇撇嘴望向身旁的少年:
“……就下个楼梯而已,有必要吗?不要跟你爷爷他们学得这么骚包,小小年纪就知道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好的不学就学坏的,也不看看自己总共才多少点妖力,浪费在这种事情上,该说你什么好——”
听她这么碎碎念着,少年俯身将她抱起来:“只是想平安下山而已,省得摔倒,还是把路照得亮一些比较好。”
说着他朝身后稍稍侧了侧头:“冰丽,走吧。”
“是。”
傅小昨老老实实停住了吐槽。
其实她倒没那么闲,连他要怎么使用妖力都要管,而实在是因为——
这两长排的幽幽烛光,颇有着某种类似于鬼火的即视感……让她光是看着就莫名感到有些肉痛,以至于在画面入眼的一刹那,她心里就瞬间刷满了以下弹幕:
#本场景由座敷小姐友情赞助播出#
——卖血卖了整整三天的后遗症是这个样子的。
也无怪她神经过敏。
过去这三天里,虽然每次掉血以后,她随身带着的多重保障自动奶,都帮她瞬间奶了回去,但这么扣血加血扣血加血扣血加血的无限制轮回,还是让她压力山大,背地里委实心力交瘁得很……
兼之现在蓝蛋蛋的妖力效果过去后,她重新换回到这副小身板,不知怎么的,就连原先的疲劳感也仿佛随之浓缩了……
傅小昨累得完全懒得动,起先还哼哼唧唧的,没过一会儿,就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过去。
陆生牢牢抱着怀中小小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冰丽安安静静地跟在后头,一边偷偷咬手指,一边内心疯狂os:
嘤嘤嘤……座敷大人这么小小一只躺在少主怀里看起来好!可!爱!哦!!!啊啊我到底该羡慕谁!?我也想抱座敷大人呜呜!我也想被少主抱嗷嗷——
“冰丽。”
“唉!?”冰丽少女被叫得当即吓了一大跳,一时间胆战心惊地想着——
她该不会是不小心把刚刚那顿狼嚎给嚎出口了吧……?
冰丽目光忐忑地看向身前的少年:“少、少主……你刚刚叫了我吗?”
陆生没有回头,只有清朗的话音传到身后:“一直以来,辛苦了。”
冰丽听得顿时愣住,等到反应过来,整个妖瞬间满脸通红,结结巴巴:“……您这是、说哪、哪、哪里的话呀!”
似乎为她的反应微哂,少年微微静了数秒钟才重新开口,他低声地道:“从今以后,我们一起加油吧。”
“……”
少女用力咬住嘴唇,眼里热泪盈眶,心头鼓噪沸盈不已,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响亮大声应道:
“是!!!”
——然后成功将刚刚睡着的傅小昨吵了醒。
“%#&@……”傅小昨咕咕哝哝着睁开眼来。
冰丽意识过来,顿时羞愧欲绝:“座敷大人……抱歉,我又吵到您了!”
——她为什么说“又”来着?
傅小昨整个妖迷茫了几秒钟,神情中有丝莫名的怪异,而后稍稍在所处的怀抱中直起身子,半眯着眼睛朝四下张望。
冰丽满眼忧心地凑近过来:“座敷大人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傅小昨有些犹疑地摇了摇头,只是眉头微微皱起来:“……没有。就是……我好像闻到——”
她话没说完,忽而被前方一道突如其来的叫喊声打断——
“奴良君?真是奴良君啊!”
随之而起的,就是一阵哒哒哒快速跑上来的脚步声,间杂着手电光束的摇晃。
冰丽当即防备地想要挡到他们身前,但很快被陆生阻止了。
少年看着下方跑上一长段台阶后,随即出现在当前视野里的几道身影,面上神情颇显出几分纠结,轻声道:“……好像,是我同学。”
……同学?
——这种时候在荒山野岭遇见同学?
傅小昨看着那几个半大孩子叽叽喳喳跑上前来,一时间整个妖都囧了。
难道……就是那群喜欢探索妖怪之迹的同学吗?传说中的那个“清十字怪奇侦探团”什么的……
五六名少年少女停在一片宽阔的平台上,等到陆生也走下来后,便纷纷开始表达深山遇同班的惊喜——
“奴良君!在这里遇到你可真是意外之喜呀!”
“陆生同学不是请了病假吗?”
“哎呀你也真是的,生病了就该好好休息嘛,这么想要探索妖怪之迹,等回学校以后再跟我们一起啊!”
一阵blablabla……
半晌过去,才有人慢半拍地注意到了陆生同学怀中抱着的不明物体:
“咦?这是——”
被人提起后,傅小昨顿时成了一众目光的焦点所向。
陆生下意识地随口应道:“哦,这是我——”
“奶奶”两个字生生顿在了嘴边。
先前A同学的反应尤且历历在目,陆生少年吸取教训,终于还是改了口:
“——我妹妹。”
几个少年顿时眸光闪闪惊叹连连:
“唉——以前都不知道奴良君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小妹妹呢!”
“妹妹!我也好想有个妹妹啊!呜呜上天欠我一个妹妹!”
“小妹妹怕不怕生呀?喊一声哥哥来听听……”
又一阵blablabla……
在几双热切巴巴的目光中,傅小昨简直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快要无处安置了——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闹的吗?
正想着,忽然有一道相较其他嚷嚷声显得纤柔许多的嗓音响起来:
“这位……也是陆生同学的妹妹吗?”
说话的是名栗色披肩发的少女,容貌清秀柔和,此时正小心翼翼地看着陆生身后的方向。
她这么一问,一众目光也随之移到了后方那道身影上,这才发现那站在暗处的竟是名银发银眸的少女,看起来年龄与他们差不多大,五官仿若冰雕玉琢般精致。
几位同学见状,不由在心里暗暗感慨:奴良家的血统真好啊,一个个都长得这么漂亮……
“不是。”
在短暂的安静里,少年摇了摇头:“她不是妹妹。”
“……”
冰丽神情有些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她本来就不是少主的妹妹。
——少主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开心呢?就好像……胸腔里一瞬间轻飘飘了起来。
陆生自然而然地回答完,并没有察觉身后少女的怦然心绪,只是看着身前的同学:“这么晚了,你们还想上山啊?”
其中一个少年摇摇头道:“正准备下山就看到你了……我们其实早就到这儿了,只不过迷路白白乱绕了好久……幸好之前碰到一位叔叔,跟着他才走到这边来的。”
“什么?”
陆生闻言,顿时警惕地皱起眉头:“叔叔?”
说话的同学这才仿佛想到什么,朝身后的台阶下指去:“啊,就是后边的那个——”
一众少年从身前让开一些后,手指所向的方向,那道身影便随之静静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那是个面容十分秀美的青年,浅茶色的长发于肩后微绑成一束,白衬衫勾勒的身姿清俊无俦,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悦目。他身后背着个怪异的硕大木箱,此时正沿着台阶,一步步拾级而上。
一群七嘴八舌的半大孩子,突然安静噤声了下去。
——明明他们所处的位置要更高一些,这时却莫名感到些微的压抑,纷纷为之微微屏住了气息。
只因那道身影所走过的地方,仿佛都为之携了无形之势,随着那慢条斯理的步伐,竟似隐隐呈着某种压倒性的姿态,朝他们所在之处,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地侵蚀而来。
有那么短短的几秒钟里,几乎让人觉得,附近的空间都坠成了一方虚渺幻梦。
——如果这群孩子能及时回想起自己此行前来捩眼山的目的,当下对于眼前那个人的印象,就一定能够找到对其最准确的形容。
妖气森森。
“……”
傅小昨看着那道不急不缓走近上来的身影,反应无能地呆呆眨了眨眼。
原来……
原来不是错觉啊。
之前半睡半醒间,她就好像隐约闻到,夜间山风吹来几丝熟悉入骨的淡淡药香味儿……再紧接着迷迷糊糊听到冰丽那一声喊,才恍惚醒过来的。
此时此刻,对上那副不辨情绪的冰凉眼眸,傅小昨仿佛听见,自己内心深处响起了一句迟来的判词宣言。
——被捉到了。
“……”
在这样紧张又心虚的情绪中,不知怎么的,傅小昨非常纠结地发现,自己居然要死不死地……产生了几分想笑的危险冲动。
卖药郎终于停住了脚步。
就在他们跟前。
努力忍住那几分可恶的笑意,她小心翼翼地轻轻叫了一声:
“叔、叔?”
对方嘴角隐隐勾起一抹冰凉的弧度,近乎阴声细气地应道:
“妹,妹。”
“……”
——救命啊!
——她差点真的笑出来了!
陆生跟冰丽十分默契地双双安静如鸡,很识趣地没有打扰他们两个互相这么别致的开场白。
直到卖药郎的眸光微转,无声顿在少年的手臂上。
陆生微微颔首,谦谨见礼道:“药郎君。”说着非常自觉地将怀中小小的身子递了过去。
卖药郎没有言语,只无声淡淡点了下头,卸下肩上的药箱搁在地上,伸手接过她,而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率先朝台阶下走去。
“……”
几个社团同学杵在边上,纷纷一脸懵逼。
——什么啊?原来他们认识?
不过一个喊叔叔,一个喊妹妹……
——这tm是什么魔幻的关系?
而且很神奇的是,先前他们都还一个个畅所欲言,可自从那个男人走过来以后,那些bb莫名就冒不出口了——这股唬人的气场是怎么肥四啊?
……这家伙的职业该不会是老师吧!?
完全get不到自己脑洞大开的同学们正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陆生少年十分上道地乖乖背起被遗留在地上的药箱,抬脚跟上。
留下几个同学面面相觑,莫名尴尬,老老实实走在了后边。
几秒钟内彼此无言沉默,直到那名栗色披肩发的少女捏着手指上前几步,走到陆生身旁,话语神情中透着股紧张的生涩:
“陆生同学……那个、你请了三天假,功课肯定落下不少……就是、课堂笔记什么的,我都有好好做,你需不需要——”
冰丽照常跟在陆生后一阶的位置,这时眼看这样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踩着小碎步追上来,都没顾上去听她说的内容,便一眼瞧见对方那忽闪忽闪朝自家小少主身上瞄的羞答答目光,当即胸口一闷,脚下一滞,紧跟着忽然被台阶绊了下,整个妖就要扑将跌倒。
只是在电光火石间,她意识过来走在自己面前的是少主,连忙极力控制身子尽量往旁边摔,不至于将前面的人也跟着扑倒。
好在陆生听到身后同学的惊呼声,眼角余光瞄到她失去平衡的状况,迅速伸手拉住她扶了稳。
陆生看着面前少女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皱起眉头嘱咐她:“小心一点。”
冰丽少女见他神色,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是鞋子不好!这双鞋穿着脚不舒服!”
——没错!都是鞋子的锅!
——她可是要加入少主百鬼夜行的妖怪!平地摔什么的绝不是她会做的事!
——少主信我!
陆生默默瞅了会儿她头顶的那根呆毛,而后屈身将她拦腰打横抱了起来。
“唉唉唉——少、少、少主!?”冰丽一瞬间内手足无措,面红耳赤地嚷嚷着。
“不是说脚不舒服吗,那就安分一点好了。”
陆生没再理会对方堪比煮熟大龙虾的脸色,清了清嗓子,淡定从容地顶着一双红通通的耳朵,重新看向一旁的少女:“加奈同学,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了什么?”
面前的少女看着他们两个,咬了下嘴角,摇摇头:“不……没有什么……”
——
与身后一群青涩少年间的微妙气氛相同,前方同样呈着某种风雨欲来般的暗涌起伏——
至少傅小昨单方面是这样认为的。
先前被陆生抱着的时候,她四肢手脚四平八稳、规规矩矩,可这会儿被卖药郎接过以后,她就开始跟只小狗似的,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短短一分钟里换了十八个姿势,口中也不停嘟嘟囔囔撒娇个不停。
——无他,只是在使尽浑身解数,希望他能够从轻发落尔。
但她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现象:卖药郎怎么似乎好像仿佛貌似真的完全没有要发火的样子?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应得好声好气,一点也看不出要跟她算账的趋势。
不对。
——卖药郎怎么可能会这么佛系啊?
傅小昨内心某种类似小动物面临危险的直觉,正隐隐地告诉着她: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就这样,一边提醒自己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边又在内心不由自主心生侥幸,如此胆战心惊轮番纠结之下,终于,在眼前冒出回家打开房门看到一屋子蜡烛小皮鞭的想象画面之时——
傅小昨为自己的想象狠狠吓到了,嘴上的话语瞬间僵滞,同时还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到。
她接连咳了好几声,等到顺气停下来,已经被呛得眼泪汪汪。
“嗯?”卖药郎脚下不停,垂眸看着她。
成功接收到那副目光中的丝丝凉意,傅小昨把头摇得堪比拨浪鼓,飞速否认——没有生病!没有受伤!连头发都没有少一根!真的!
卖药郎未予置词,转开视线重新看向前方。
见状,傅小昨偷偷舒了一口气,抬手想抹掉眼里被呛出来的泪花,但抬到一半,又突然顿住。
只因她脑袋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什么。如此默默酝酿了会儿情绪,她就借着这现成的眼泪,轻轻抽泣了一声——果然很是透出一股委屈的意味。
“……怎么了。”
卖药郎低声问了一句:“被谁欺负了?”
“药郎先生啊……”
傅小昨可怜巴巴地叫他,一副寻求抚慰的语气:“那个……我绝对不是什么'磨人的小妖精'吧?我不是,我没有……他们瞎说的,对不对?”
这件事她是真的hin委屈了——冤枉程度堪比六月飞雪,舆论传言竟能不实到这种地步,真是可怕啊!
“……”
卖药郎闻言眉梢微挑,眼里现出了然的意味,口中轻缓哄道:“嗯。自然不磨人。”
傅小昨吸了吸鼻子,稍感安慰。
——唉,果然还是卖药郎最好了。
最好的卖药郎淡淡勾了勾嘴角:“明明只磨我。”
“……”傅小昨睁大眼愣愣瞪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无语凝噎。
眼前这位先生毫无预兆之下超速发车,不但污得一本正经,这会儿还在慢条斯理地说着:
“如此无稽的谣言,是谁传到夫人耳中的,为夫去教训他。”
“……”
身后某只三番四次“散播谣言”的少年,当即默默减缓脚下步伐,拉开与他们两个的距离,自觉消减存在感。
傅小昨此时倒是顾不得去追究什么谣言散播者,忍不住凑到眼前这个家伙脸颊边忿忿咬了一口:“我看就是你传的吧!你这个、你这个——”
——突然词穷。
——太久没骂人了就是这点不好。想句脏话都想不出来。
“病好了。”
说了这一阵子的话,声音里也再没听出闷声闷气的鼻音。
没能成功爆粗口就被强行转开话题,傅小昨不情愿地闷闷点了下头:“……唔。”
本来就只是普通感冒,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怎么也该好了。
卖药郎微微摇了下头,轻声道:“真浪费。”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含义,傅小昨红着脸微微翻了个白眼——
浪费你个头啊!
卖药郎低头凑近一些来,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声音低低沉沉地萦在她耳边,混着温热濡湿的气息,只瞬间就将掩在黑软发间的纤白耳垂也一并染红。
傅小昨听得羞窘万分,连忙偷偷瞥了眼身后,生怕被一群未成年人听见:“你够了……在小孩子面前说这种东西……”
但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以陆生为首的一群孩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距离他们落后了二三十级台阶了。哪怕他们用正常音量说话,估计也不会被听见一个字。
“小孩子……”
卖药郎显然没把她顾虑的问题放在心上,只是轻吟着把这个字眼于唇齿间重复了一遍,他抱着她的身子,在掌中轻轻掂了一下。
“有你小吗……小座敷?”
“……”
傅小昨顿时被这番话里的调笑意味逗得红了脸,但过一会儿后,不知又想到什么,她面上神情稍敛,整个妖没来由地突然安静了下去,好半晌才重新出声:
“药郎先生……你喜不喜欢小孩啊?”
卖药郎没有应话,只是等她继续说下去。
傅小昨抬眼目光飞速掠过他,微微抿了抿嘴角:“或者,其实我们可以——”
——可以领养一个。
这次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不用。”
傅小昨咬着嘴角,默默垂下眼。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一直都没有小孩。
——问题是出在她的身上。
这个世界上的座敷童子,原本是一类未及出生便遭夭折的婴灵物怪。只不过,她彼时因缘际会投身入怀有安倍晴明的葛叶腹中,受其妖力滋养得以出生,才成为了唯一的妖怪座敷,但也因此受到世界法则的限制,身体无法进一步长大。
虽然现在已经可以借用达摩的妖力暂时成长,但她本身依旧不具有生育的能力。
其实傅小昨自己也说不准,没有孩子的情况对于她或者卖药郎来说算不算“遗憾”?但无论如何,这是不正常的。这样的结果不是因为他们俩同意不生小孩而得出,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他选择的权利。
归根到底——
卖药郎内心会不会很想要个孩子?呃、虽然表面上好像是看不出这种热衷……
似乎看出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卖药郎神情淡淡地重复了一遍:“不需要。”
傅小昨看向他,眼圈有些泛红:“这样……对你不公平。”
卖药郎眉间无声蹙了蹙,微微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傅小昨就也跟着不再说话,耷拉着神情垂下脸去。
数秒钟后——
“座敷。”
“……嗯?”傅小昨喉咙里轻轻应了声,带着一丝微弱的哽咽。
卖药郎垂眸静静看着她,隐约泛有某种近似叹息的意味:“……笨蛋。”
其实他从来都不需要她来跟他计较公平不公平的问题,数百年前的婚礼前夕如此,现下与往后亦然。
微低下头轻吮去那双长睫上细碎的泪珠,他缓声清晰地告诉她:
“你就是我的孩子。”
他的忧思。他的喜乐。
他的欲望。他的罪恶。
他的孩子。他的女人。
他的因果所囚。
他的本心所驻。
他的牢笼。
他的城池。
——总归都是她。
“我有你就够了。”
这样说了,他似乎想到什么,语气中微微有丝轻浅的哂意:“这句话当初不还是你告诉我的么。”
……
傅小昨一直都觉得自己有个坏毛病——记性不太好。有时候听别人提起一件事,她的反应总是——啥?有这么一回事儿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可是现在,听他提起这句话,她居然一下子就回想了起来。
那其实是很久以前,早在他们初初举办婚礼的时候——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她竟然还可以毫不费力地回想起个中的细节。
她当初跟他说的是:“……抽不到福卡也没有关系,你有我就够了。我会带给你福运的。”
——其实放在彼时的情景,可能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但不知怎么,却被彼此都牢牢记了住。
“不过,”卖药郎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如果你想养一个,倒也无妨。”
事实上,他也看得很分明。多年前奴良鲤伴诞生时,她还没有怎么,但奴良陆生出生后,她便明显上心了许多。就像这次的事,如果出事的不是那个孩子,而换做奴良组其他随便一个妖怪,她应该都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
傅小昨摇了摇头。从那些遥远的回忆中抽离,她浑身都有些犯懒,伸手抱住他,声音闷闷地埋在他怀中:
“我也是……我也不需要。”
——她也是。有他就够了。
卖药郎满意应下。
至此,这个话题好像就这么轻轻松松揭过去了。
于是——
“那么,现在,说回到正事吧。”
傅小昨一时松懈,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啊?还有什么正事?”
“这回该怎么罚你。”
“………………”
在她视线范围以外,卖药郎嘴角噙着一抹无声的笑意,体贴地问道:“你自己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嗯?”
“………………”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真是阴险狡诈。
傅小昨一时间不敢明表不满,只能小声咕哝:“你怎么这么破坏气氛啊……”
卖药郎的语气凉凉淡淡:“原来你也知道,什么叫破坏气氛么。”
“………………”
——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管这个叫破坏气氛,那自己三天前的所作所为简直堪称丧尽天良了吧……
傅小昨默默埋头在他怀中,努力装死了老半天,好半晌等到先前这句话的余韵过去,才终于鼓起勇气,重新面对现实。
反泼脏水行不通,她决定换个战术。
她稍稍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瞅了他一眼,又很快抿住嘴角垂下眼去,整一派弱小可怜又无助:“能不能……明天再说……我好累哦。”
“做了什么这么累?”
“………………”
——卖了很多血。
——惊喜,意外,刺激。
傅小昨简直欲哭无泪。
为什么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在给自己挖坑呢?
@上一秒钟的傅小昨,你特么能不能不要再坑我了?
那厢卖药郎先生见她再度陷入沉默,还在为她疲劳的原因耐心追问中:“嗯?”
值此关键时刻,傅小昨忽觉福至心灵,急中生智,耿直地脱口而出:
“想你啊!”
“……”卖药郎面上神情极其难得地怔了怔。
傅小昨摆出十二万分的诚恳乖巧,巴巴看着他道:“我想你想得茶饭不思,整整三天里没有一秒钟不在想你,真是累死我了。”
——不要脸就不要脸吧!
——她今天就是要靠土味情话救命!
“乖……”卖药郎默默沉吟了一会儿,勾了勾嘴角,慢吞吞地补充道:“夫人这么说,我当然很感动——你家夫君的心情值成功加一。”
“………………”
——她都这么努力了,才加一?
——为什么她平时不多背几句土味情话啊!
眼见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傅小昨面色泛着绯红,娇里娇气地软绵绵哼了一声:“是我错了还不行嘛……下回补上还不行嘛……”
对方显然并不接受这么敷衍的回答:“怎么补。”
傅小昨怯怯地瞅了瞅他:“随、随便。”
“哦?这一次是真的随便吗?”
“……真的。”
傅小昨抱着壮士断腕的心情,一退再退,兵败如山倒:“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卖药郎眼里浸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冰凉笑意,轻声地给出建议道:“为夫的建议是,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请夫人务必要多穿水手服。”
恰逢一阵夜风拂过,配合他这病兮兮的语气,傅小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吓人!?”
卖药郎紧了紧手臂,将她抱得更严实一些:“嗯,我故意的。”
“……”
傅小昨最怕他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当即哭哭脸老实求饶:“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好不好?”
对方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不好。你先吓我的。我要吓回来。”
“哪有这样的……”傅小昨小心翼翼地提出质疑:“一分钟前你不还哄我呢吗?”
“你难过,我自然是要哄你的。”
——这算什么?
——别人家都是打一顿给颗糖,到他这里怎么是反过来的……这是什么可怕的反套路啊!
凭借强烈的求生欲,傅小昨还不肯死心,尤且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可是、你刚才那样……我还以为……你一点儿也没有生气呢……?”
卖药郎微微扯了下嘴角,眉眼间却是笑意全无:“夫人误会了。我很生气,很担心,很害怕。你真的吓到我了。”
他看着她,极认真恳切地一字一句告诉她: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轻易饶过你。”
“……Q……A……Q……”
已然接近心如死灰的弃疗状态,傅小昨仰天长叹,开始询问自己的刑期:
“水手服……要穿多久啊……?”
对于这个问题,他倒是十分干脆地回答了:“罚够了为止。”
傅小昨表示自己同样不想接受这种暧昧不清的答案,小心翼翼地抗议道:“这不是耍赖么……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偷偷延长时间啊?”
“嗯,你的确不会知道。”
“……嘤。”
——
十数米后。
自从躺在自家少主怀中后,冰丽少女便一个字也没再说过,整个妖沉浸在妖生巅峰的恍惚中,久久回不过神,除了偶尔会下意识地——
扭一下。
又扭一下。
再次扭一下。
抱着少女凉凉软软的身躯,陆生心下本就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此时不由皱起眉头,十分严肃地开口斥之:
“不要动来动去的。”
冰丽意识过来自己的动作,脸上又红了几分,但纠结在三,终归还是忍不住说出口:“可是、少主啊……这个、这个箱子的两边肩带……硌得真的好不舒服哦……”
少女面上浮起忍痛割爱的神情,挣扎万分,终于下了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要不、要不您还是放下我……让我自己走好了……”
——或者让我来背药箱吧!
——由我抱着少主走也可以呀!
“……”
正值青春期、别扭技能满级的小少年,闻言瞬间面色发黑,沉默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依言放下她,只是语气僵硬地开口道:“不舒服就忍着。习惯就好了……不准再扭了。”
冰丽闻言,委屈巴巴地缩了下肩膀:
“……嘤。”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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