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要来找我。”两人拐了个弯儿,就当作饭后消食,来到了当日荀礼醉酒的桥头。
荀礼没有回答,他让谢珩背过去,不知道在干什么,发出细碎的响声来。过了一会儿才闷声笑道:“我来为我自己提亲的。”
“嗯?”谢珩发出一个疑惑的声音。
荀礼摸到谢珩的手,将一个冰冰凉凉的小东西塞了进去,然后握着他的双手道:“这是一块双雁配,就当作我来......执雁问名,你、你许或不许?”
谢珩攥着那块佩玉,双眸紧紧盯着他,看他紧张不安的表情,良久才答道:“谢珩,永和十三年生。”
“嗯......”荀礼呼出一口气,装模作样的拿一枚铜钱做卜扔出去,却看也不看,直接道,“吉兆,看来我们,我们很般配......那婚事就定啦?”
谢珩也笑了出来:“定吧。聘礼我出一只海虾,一盒桂糖,一包奶酥,一篮洛中樱桃,一壶杨梅酒......”
荀礼乐不可支,谁能想到谢家三公子谢珩的聘礼竟这样奇特,全是吃食!全是.....这些时候他们一起吃过的,自他递上拜帖开始算起,谢珩居然都一一记得......
他笑的泪都要出来,最后竟不知自己到底是想笑还是想哭。
谢珩轻轻掐他一把:“你呢。”
“我?”荀礼想了想,顿时有些愧疚,这么长时间他真的不曾替谢珩买过东西。
谢珩替他说了:“六年来为我的隐忍和你爱我的心意,少敬,这就够了。”
荀礼双眸闪烁,赶紧背过身狠狠吸了一口气,才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会不会太少啊,娶你,多少聘礼我都觉得不够。”
“少敬,若是有事,一定要告诉我。”
谢珩早就看穿了他今日的反常,却因为他不想说,装做不知,陪着他笑闹。
荀礼挤出一个笑容:“好。”
两人漫步在月夜之下,细细密密地说着日常琐碎,倒是颇有些老夫老妻之间温情脉脉的氛围。直到快要走到荀礼家门前,他陡然停了脚步,轻轻摇着头,握着谢珩的手紧了紧。
“不想回去?”谢珩微讶,他唇角扬起,挑眉凑近了荀礼,“去我那儿?”
荀礼被他笑的有些害羞,他往前走了两步,双颊绯红,声如蚊蝇呐呐:“……可以。”
谢珩朗声大笑:“我也想带你回去,可是你家中还有父母在,你外派出去的这些日子他们想必担心你的很。乖,多陪陪他们。回头我接你去别馆,让人给你准备好高阳楼的炙羊肉。”
邀请的意思两人都心知肚明,荀礼也是没想到他会拒绝,刹那间一张脸通红的好像要滴出血来。可谢珩给出的理由又那样贴心周到,叫他心中动容不已。但还是嘴硬道:“不去,炙羊肉有什么好吃的。”
“这次就我们两个,我不跟你抢。”谢珩想到什么趣事,微微笑了起来,“高阳楼最近从西域请来一个厨子,用一种叫安息茴香的新作料,洒在刚炙好的羊肉上,味道很是特别。”
“真的?”荀礼被说的有些心动,谢珩对吃食没有太多要求,对食物味道也不甚敏感,能让他说好吃,那必然是真的好吃了。
“自然。”谢珩笑着颔首。
荀礼听罢虽然高兴起来,但依然不是很想与谢珩分开。
谢珩带着笑意任由他这样在身边磨磨蹭蹭半晌,才将他拉了过来,略一低头,在他唇上印下一个温存的吻。
荀礼一惊,这是在外面……转念一想,快要到宵禁,街上哪还有什么人,便放心下来。
仅仅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亲吻,就让荀礼浑身发烫起来。他睁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谢珩,回抱住他,与他稍微分开些距离,小声道:“那我回去了。”
谢珩回看着他,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和那掩藏不住的铺天盖地的情意。谢珩强迫自己从中抽离开,放开手:“早些休息。”
“好,你也是。”荀礼依依不舍地与他道别,看着他走远了,才肯进去。
他今日见了谢珩,刚才在饭桌上积攒的不愉消失大半,心情都好了起来。他刚走两步,看见荀平站在暗处,神色不明。
他有些疑惑,走上前去:“大哥,这么晚了怎么还……”
“荀礼,你是疯了不成!竟与一个男人搞在一起!”荀平暴喝一声,不等他把说完,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抽在了他的脸上。他是个高大的男人,又用了十成的力气,打得荀礼耳鸣目眩,可都不及大哥说的话让他震惊。
这一巴掌让荀平也呆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像刚刚打荀礼的不是自己一样。
荀礼脸上瞬间浮现五个红肿的指印,耳朵中的嗡鸣声渐渐停止。奇怪的是,他内心反而愈加平静,歪着头不发一言。
荀平见他这样犟,刚才的愧疚怜悯也不见了,他拧着荀礼的衣领将他扔在堂前,把门窗都紧紧关上,才压着怒气:“给我跪下!我方才替你去母亲面前说好话,谁知母亲竟说、竟说……”
刚刚他与荀礼分开,转身去了荀母屋里。见她还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以为她还在与荀礼怄气,便上前开解好一会儿,等荀母神情舒展了些,才道:“小弟若真的不想成亲,母亲也别太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嘛不是,以前您也不曾这般逼我啊!”
谁知他这话一说出口,荀母竟哭了出来。荀平大吃一惊,连忙搂着她不住哄劝,询问怎么回事,可荀母就是不开口。
荀平急道:“母亲,听下人说您自打来了京城就心情郁结,三不五时便要去药房抓药。您若有什么心事大可与儿子说一说,这样憋在心里,万一病了可怎么办!您还信不过我吗!”
荀母抓紧了荀平的衣袖,这个秘密如同一块重石压在她的身上,让她成日成日的喘不过来气。如今沉稳可靠的大儿子在一旁温声劝解,她终于承担不了这一切,泪流满面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平儿,你以为,你以为母亲愿意逼他么!你不知道你弟弟他……他……”
“他怎么了?”
荀母将脸埋进大儿子宽阔的胸膛中,痛哭道:“他中邪了,竟口口声声喊着要与一个男人在一起!”
“什么?”
这消息实在惊世骇俗,荀平只喊着不可能,连连后退离开了母亲房中,要去找荀礼问个明白。
他先是来到荀礼房中,敲了数下门都不曾听到有回应,索性一把推开,走了进去才发现房中根本无人。
荀平心跳如擂鼓,他脚步一转离开此处,不管三七二十一见人就问:“看到二公子了吗?”
然而下人都说不曾看到。
他忽然有些心慌,各种杂思纷扰,让他面部都僵硬起来。转到大门处,终于等来门房刚告诉他,荀礼刚刚出去了。荀平立刻要出门去找,一只脚刚迈出去,便远远看见有两个人向着这边走来。
其中一个很是眼熟,看着像是荀礼;另一个身形略微比荀礼高大一些,与他并肩而行。
荀平心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坠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害怕什么,下意识地收回了脚,让门房掩上门,自己则躲在暗处紧紧盯着那两个人——
然后他便看见,荀礼与那人轻车熟路的拥抱亲吻,连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
长兄如父,荀平让荀礼跪下他就只能老老实实地照做。
荀平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连连拍着桌子:“我都已经看到了,你别想蒙混过去!我问你,你与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真的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这就是你不想成亲的理由?”
荀礼跪在地上,抬起头直视着荀平,坚定道:“是,我不能让母亲替我说亲事,就是因为我早已有了喜欢的人,不,我爱他,我……”
纵使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尽他对谢珩的情。
荀平听的额头青筋暴起,大口喘着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才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弟,你说实话,是不是只是贪图一时新鲜?若真的是,我们绝不管你!可是你自己也要有分寸,你还在在京中当差,这种丑事万一叫人知道了,不光你这仕途算是走到尽头了,今后又如何抬得起头?”
“呵。”荀礼睁开眼睛,自嘲地一笑,“我不过是爱他,如何成了丑事……”
“闭嘴!”荀平怒道,“两个男人说爱!你害不害臊!你与一个男人这样不清不楚地厮混在一起,成何体统!你知不知道,母亲因为你的事情整日悒悒不乐,病倒了数回!好,你爱他,你只爱他?父母兄弟,在你心中又算的什么?家族荣誉在你心中又算什么!”
荀平的质问化作一把巨锤,一下下敲打在荀礼心上,叫他痛苦不堪,脊背都塌下去了几分。
见他表情有所松动,荀平趁热打铁:“母亲说的对,还得让你尽早成了家,或许就不会胡思乱想了。母亲说那知事家的女儿对你也很是中意,这两日我准备些礼品,亲自去提亲。”
荀礼睁大眼睛,他如何能这样葬送一个女子的一生?慌忙阻止道:“大哥,不要!我不能与别的女子成亲!”
“这由不得你!”荀平转过身,打开门冲外面道,“叫几个强壮点儿的下人过来,将二公子带回他的房间,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去。”
“大哥,大哥,你不能这样做,后日我还要去上朝!”荀礼被几个人强拉硬拽下去,他他拼命反抗不得,只得大喊道。
荀平冷酷道:“我明日叫人替你去工部告假,你从刚从南边治水回来就感染了风寒,病倒了。”
荀礼眼睁睁地看着门在自己眼前关上,荀平的脸渐渐消失在一条细线之中。他耳边传来咔哒一声,却是荀平不放心,又落了一道锁。
他焦急地拍打着房间门,他知道若是大哥决定要做什么事情,鲜少有人能让他改变心意。可、可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女子被拖入这趟浑水之中。
除了谢珩,他此生不会再爱第二个人了……
他喊着大哥的名字,可惜外面只有夜晚的夏虫鸣叫回应着他。
直到嗓子都冒出火来,荀礼才终于放弃,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看着虚空之中的某处,就这样过了一夜。
他被严加看守起来,每日三餐均有人来送,除了去隐房,否则房门绝不打开。即便是出去了,也有两个荀平雇来的彪形大汉一左一右夹着他走。
如此过了几天囚犯一般的生活,荀平日日都会过来跟他说聘礼准备的进程。荀礼明白,这是在等他认输,他只要愿意开口保证与谢珩分开,荀平就会让人停手。
他也想过先假装屈服,日后再想办法说服家人,可每每要脱口而出之时,他便会想起谢珩与他共同错过的六年,就再也说不出口。
“我又不是犯人!本官、本官要去……”这日他发了狂似的将粥碗打碎,头发都散落下来,一副落魄至极的模样。
荀平坐在一边,面无波澜地看着他:“哦?大人是要告小民关押朝官,判我个流放或斩首?”
荀礼语气弱了下来:“不,大哥,我没有……”
“那个人来找过你了。”荀平忽然道。“我才知道原来他是谢家的人,权势滔天啊!这样的人,玩弄人心最是擅长,你莫不是被他的花言巧语唬住了。”
“他才不是......”荀礼本想反驳两句,可荀平的态度告诉他说什么都无用。他不知荀平是什么意思,又为何要告诉他谢珩过来找他,但他直觉那绝对不是因为荀平好心。
果然,下一秒就听荀平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他,你与他从今以后一刀两断,他走他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不管他是要喜欢男人,女人还是别的什么,都不要再来找你。”
“他问我这是不是你的意思,我说是。他让你亲自告诉他,我说就是因为你不愿再见他,才让我这个做大哥的转告。”
一阵天旋地转,荀礼跌坐在椅子上。他只觉得眼前发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一时间如坠冰窟。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最后在他眼中化作一个虚无之境,他被束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谢珩的身影渐渐消失。
“他听完就走了,半句话也没说,看来对你也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荀平敲了敲桌子,语气淡淡。
什么情啊爱啊的,要想让两个人分开法子多了去了,分开一年两年或许会痛,时间长了,不也都走出来了?
荀礼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他只在想谢珩听见大哥说的这些话,该是什么心情……
会和六年前一样吗?不,只怕要比六年前还要痛吧……
他眼神没有了光亮:“大哥,你一定要这么对我么……不惜牺牲一个无辜女子?”
“你的秉性我最了解,等成了亲,你自然就担起丈夫的责任了。”
“是吗……”荀礼轻飘飘地反问了一句。“为何你们都可以与此生挚爱在一起,只有我不行?”
荀平恨他执迷不悟,痛心疾首道:“因为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有违伦理纲常,是不对的!你不要再不知悔改了!”
“呵......”荀礼面白如纸,不肯再说话了。
荀平从看着荀礼长大,说不心疼那是假的。见硬的不行,荀平只好与他来软的:“都说成家立业,如今你已经立业了,怎么能不成家?你和一个男人,难道还能有什么名分可讨?我和母亲都是为你好,此事还瞒着父亲,若是他知道了,非得要打死你不可......”
我难道还怕死么?荀礼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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