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头大野猪被村人用麻绳捆了猪蹄,肩扛背挑着一路抬到村头槐树下,一座独门独户的红墙黑瓦砖石房附近,为首的那人颇有威信,左右看了一圈,选了个王家的小子去敲门。
还未靠近,此人就忍禁不住地打了个哆嗦,后颈皮霎时浮起一片鸡皮疙瘩,感觉寒气森森,分外吓人,却因为受众人请托,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这屋的当家人王鸿仁,擅长使刀,膂力奇大,被人唤起身,刚刚醒来,有些迷糊,赤脚下了床,套上软底布鞋,脚跟踩着鞋后帮,趿拉趿拉地推门出去,打了个呵欠,发觉晨光晃眼,就着清冷的井水洗了一把脸,这才精神了几分。
听着族人的话,王鸿仁心里暗暗惊疑:“诱杀祸害庄稼的野猪,谢家四房的云烟?想不到那小子往日里痴痴呆呆的,竟然还有这份心思!”
他却不过亲族的恳求,想着反正左右也是无事,何必当面恶了族人,顺水推舟之下,欣然临时客串一把屠户。
只见他走到刀架前,拎起尺板长的尖刀,在一旁磨刀石上随意磨了几下,迳自出了门,来到槐树前的杀猪凳附近。
王鸿仁看着并排侧放在桌案上的三头大野猪,左手食指探过去,按在猪脖子上。
“早就死透了,一点生气都没有!”
可是,杀猪场面还是要有的,至少按规矩走一遍。
王鸿仁右手握着刀把,不紧不松,深吸一口气,就在众人逐渐围上来,准备看热闹时,他自觉功夫做到了,突然间出手。
“嚓嚓嚓!”王鸿仁出手极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几乎不分先后捅穿三头大野猪的脖子,上下划拉一下,割开更大的豁口。
可惜,在场的村人亲族没几个人有行家般的见识,眼睛盯着杀猪凳下面,两头高高翘、中间往下凹,形如元宝的红盆,却只能看到很少的猪血,淅淅沥沥地就像黄狗撒尿。
大族老紧赶慢赶到现场,看到猪红如此之少,忍不住摇摇头,随口喊几人过来,抬走又涂上一层猪红的宝盆。
王鸿仁不以为意地笑笑,换了一把趁手的开山斧,再次来到杀猪凳前,眼睛只是一扫,就瞅准了下手的位置,就只见雪亮斧光一闪,落位奇准无比,正是骨节连接处。
扑通一声,一颗硕大无比的猪头齐颈断开,迳自滚落杀猪凳,被一个机灵的小子用盖了红布的木盘托住。
这小子端起大猪头放到一旁,与野猪三角眼对视一下,突然心里莫名一紧,赶紧用一张红纸夹了根巴掌大的万年青嫩枝,一并压在猪头顶门上,又用铁针钉住。
王鸿仁如是这般,刷刷两下,再斩出两斧,砍掉下的猪头都被族里后生稳稳地接住,接下来开膛破肚的活,自然有人负责接手。
按照大族老的意思,最大的那头大野猪,仔细划拉开后,连着三头猪的下水,做一次全村人的杀猪菜,其它两头野猪洗刷干净后,上百人锅,用四海屉蒸了,晚间时候送去祠堂,连三牲祭过王谢大家祖先,再交给太公主持分了。
这般安排,任谁来也没话说,根本挑不出错来。
谢云烟没去村头槐树下看热闹,反倒是烂仔帮的小子们忙前忙后打下手,一时间忘了“云烟堂兄”,也没有人提醒。
这时候,谢云烟瞧着草庐破财,想到湘阴春天雨水多,哪怕昨天没下雨,迟早哪天会天公不作美,赶紧从邻居家里借了长梯。
稍后,谢云烟上山打了一担猪草,自本家兄弟手里换了一方草垛,打散开后,都是晒干的麦秸,用两根扦插豇豆挂藤的竹棒夹着,编成紧密地草排。
而后,谢云烟“噔噔噔”踩着长梯上屋顶,用麻绳将草排吊上去,拖曳到草庐破损处,仔细修补好了。
谢云烟也算是一个壮劳力,这一通忙活下来,大半个上午就过去了。
一早上米水未进,肚子饿地咕咕叫,谢云烟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忽然间闻到一阵诱人的香味。
“咕……”谢云烟肚子发出一串雷鸣,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闻着味道就直到地头对了。
原来是村头准备杀猪菜的帮工过午,勉强灌了两斤血肠,又洗了一副猪肺,连同肥厚的猪臀尖和几斤酸菜腌豆角,一并煮熟煮软烂了,切成零零散散的猪杂碎,正准备先开一把荤腥。
谢云烟正好赶上好时景,婉言谢过族人请上首席的邀约,迳自走到王龙象身边,与烂仔帮的小子坐在一起。
众人相视一笑,一张两人坐的长凳,为了“云烟堂兄”,硬是挤出空位来。
谢云烟端起饭碗,瞧着面前一大盆荤菜,大多数是肥瘦相间的臀尖肉,煮地软软烂烂,伸出筷子一夹,巍颤颤地直打哆嗦,赶紧递出晚饭接住,一并收回来。
谢云烟深吸一口气,闻着香,塞进嘴里,吃着香,使劲嚼了两口,眼睛顿时一亮。
白切的臀尖肉,哪怕出自是山林里渴饮山泉、饥餐百果的野猪,味道也是寻常,就是浇头凉拌的蘸水调配地好。
谢云烟尝着味道,回味几番后,分辨出正经的脂油,用烧热的酱油冲过化开,先放剁碎的姜米去腥,压住野猪肉的野味,再用新鲜的紫苏切丝冷敛提味。
这并非最好的白切蘸水,却已是能满足在场所有人口味,最中正平和不过的了。
谢云烟吃到一片血肠,没有添加大量淀粉,感觉不是很习惯,却发现口感出乎意料的嫩滑。
“爽!真爽!真他娘的爽!”
谢云烟忍不住大放厥词,却说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
烂仔帮的小子感觉舒服多了,“云烟堂兄”身上没了高深莫测的神秘气息,反而多出几分人间烟火气。
这一顿饭,谢云烟吃了七成饱,就没有继续吃下去,其他人也是如此,可见王谢大家这旁系分支没落了,家教底蕴还在。
谢云烟突然心血来潮,眼前晃过捕兽夹夹住的半只鼠狼前肢,沉吟片刻,不慌不忙地用筷子捡起几块猪肺、一片臀尖肉,用油纸包包了,顺手搁下筷子,道了声“各位慢用!”,迳自离桌往外走去。
烂仔帮的小子也不在意,除了一心想认他作姐夫的王龙象,随口招呼一声,偏偏跟了上去。
“鼠狼都是很记仇的!乌龙山的地气雄厚莫名,能造化出山君木客,没准连鼠狼都有机会成精!”
果不其然,谢云烟到了后山,捕兽夹夹住的鼠狼前肢,早就不翼而飞了。
“一饮一啄,皆有前定!是缘是劫,全凭气数!我不怕事,也不惹事,若想和解,请受此祭!”
谢云烟抟土作坛,摆上油纸包,也不拆开,默默祈祝一番后,就转身离去了。
哪怕身后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也没回头探究。
一柱香时间过后,谢云烟回到现场,油纸包被撕烂了,里面油汪汪的吃食都不翼而飞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过往鬼神皆作证:既已受此礼,恩怨具分明,是缘躲不过,是劫避不开!我一人独自受了,莫要牵扯到旁人!”
谢云烟处理掉最后的隐患,松了口气,回家继续整理草庐,顺带侍弄门前屋后的菜地。
谁知,刚才那一幕不仅被王龙象亲眼目睹,也被几个村里的族人看见,他们神情微动,不知道想着什么。
晚些时候,族老敲响宗祠前的铜钟,召集全村人到祠堂祭拜,稍后由太公主持分猪肉。
轮到谢云烟时,须发皆白的王太公当众指着他:“山林野猪祸害庄稼,村里人自然是欲除之而后快!只是,没有人办到!”
王太公分了两大块猪里脊给谢云烟,笑道:“村里人都是勇士,你是功臣呐!”
谢云烟躬身谢道:“多谢太公!野猪已除去,害兽还敢下山,云烟争取再立新功!”
王太公一听这话,这态度,忍不住抚须长笑,声震香烛,供桌都轻颤,火光前后摇曳,惹得太公几条身影止不住地晃荡,犹如鬼神狂舞。
谢云烟心里暗暗吃惊:“好深厚的内气!连我也被瞒过了,王太公是个大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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