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
马三徒弟一窝蜂跑上前来,他们的靠山,塌了。
马三无力爬起来,但也摆手示意众人退后:“别过来”。
老姜再次对马三说道:“马三,说话!”。
马三艰难的抬头看着他身前的宫二,双眼布满血丝。
“那天……老爷子跟我说了一手……他的绝活儿,老猿挂印,他说……这活儿的关隘……在回头。
当时……我没听懂,还以为……还以为是他慢了。
宫家的东西……我还了!”。
宫二仿若无事一般,气息竟然变的平稳,她冷着脸说道:“话说清楚了,宫家的东西,是我自己拿回来的”。
说完这话,宫二当即转身,踏着白雪飘然离去,这背影,显得是那样轻松,那样畅快。
马三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不甘的抓着地上的雪,可却是爬不起来。
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
这是老爷子教给马三的拳理,马三奉为自身的终身信条,投日那天,他没有后悔,因为这是他进的一步。
或许现在他才明白,老爷子对他投日确实是不满,但也绝对没有要亲手清理门户的意思,那日,老爷子问他,老猿挂印,关隘在回头。
其实也并不是要收回马三的功夫,尽管马三投了日,做了汉奸,老爷子也不打算杀他。
因为老爷子知道,既然劝不回,杀了也没用。
那一句回头,指的是物极必反,要脚步从容,日本人嚣张的了一时,但猖狂不了一世,马三投日,看似进了一步,实则走进了死胡同,故而,老爷子希望马三能回头。
宫老爷子传下一刚一柔,合在一起,才是宫家的功夫,缺了马三,宫家的传承就断了。
当日老爷子和马三两人都使出了老猿挂印,挂印用上了,但马三没有回首望,老爷子却也没有趁机下死手,本来老猿挂印没有回头就是有破绽的,但老爷子放弃了击打马三的破绽,所以马三以为老爷子慢了。
但今日宫二一记叶底藏花,彻底让马三领悟了,那一天,是老爷子心软了,放过了他,所以,马三悔了……
一回到宫家大院,打开门,宫二瞬间软倒,跪坐在门边,一口鲜血吐出,顿时精神萎靡。
跟在后面的老姜当即大惊:“姑娘!”。
宫二腑脏受损,说不出话。
老姜见此,不知如何是好,这个年月,有点本事的大夫可都逃去南方了,哪里找得到能治内伤的人啊。
或许是吐出了瘀血,宫二瘫坐在门口,靠着门扉,说出了一句话:“别告诉任之……”。
说完这句,立马晕倒。
1940年,日军第11军在湘北岳阳以南地区集结了第3、第4、第6、第40师团和4个旅团,总兵力达12万余人,再次进攻长沙。
这次相比第一次,更加凶险。
1939年第一次长沙会战,日军经过长时间的长途奔袭,战线的深入拉长,直至长沙时,其实士气已然下降。
虽然依旧凭着先进的武器炮火,给了中央军沉重的打击,但在正面冲锋上,战斗力已然削弱。
但这一次不同,日军这次是有备而来,稳固了占领区的局势,没有长途奔袭的积累。
长枪火炮在长沙这个内陆城市的上空乱飞,一个月的时间,硝烟弥漫,残肢断臂。
终于,从攻坚战打到了城市中的巷战。
没见过巷战的不知道这种战争有多么残酷,日军开着坦克在街道上横行,摧毁沿途一切的防线。
中央军不得不想尽办法去炸毁坦克,用炸药去轰,用人命去填。
部队打的分散,走过一个巷子,你根本不知道下一个巷子里是日本兵还是中央军。
一路砍杀过来,发现前面还有不知多少的小巷。
那些趴在地上的‘死尸’可能会冷不丁的给你放一个冷枪,转过一个弯,可能你面对的就是重机枪的枪口。
大刀团打没了,教导队打散了,庞观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刀已经砍死了多少人,但他知道,他的大刀早就卷口了,现在手上拿的,是从一个中佐手里夺过来的武士刀。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共四百多武林好手,薛岳当做宝贝似的,这一下子投进去,确实炸起了一个大水花,至少他们杀的鬼子已经数不清了。
但同时,这四百多人也没剩下几个了,庞观杀的红了眼,砍到最后,已然麻木,这些鬼子在他眼里,和砧板上的肉差不多,一样的砍法。
是个人,都有翻阴沟的时候,即便是白刃战犹如战神的庞观也不例外。
一个小巷子里,刚杀完了数十人的庞观刚刚放下心神,可突然身后一声枪响,子弹穿过了他的小腹,鲜血留了出来。
庞观一阵踉跄,转头看去,那个开枪的日本人原来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死也要拉庞观垫背。
庞观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四个月的时间,他一直躺在医院的床上。
算他运气好,长沙会战的巷战里,受了伤还能活着出来的,全军都不足五个,但庞观是其中幸运的一个。他知道,是那群武林好手拼着命将他抗回来的。
三八大盖不是开玩笑的,子弹打进肉里,进去是个子弹孔,出来的却是婴儿拳头般大小的一个洞。
整个小腹少了一大块肉,主治医生都说,庞观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四个月伤口才慢慢愈合,但这一下算是伤了气血,走路都直不起腰。
庞观再没有能力去往北方,不知道宫二如今怎样?
1942年,算是抗日转折的一年,也正是这一年,修养了两年的庞观才算是彻底养好了伤。
庞观知道,距离抗日结束不远了,胜利也快了,这两年,民间武术家多有高手参军抗日,武林人士救国的途径已经被庞观走了出来。
这里不需要他了。
庞观独自一人北上,这个时候火车已经没办法坐了,犹如当年庞父带着庞观去北平一样,这次庞观是赶着驴子去的。
走的山路,一路上隐姓埋名,处处躲着鬼子兵,夜宿深山,只为去北平找宫二。
几千里路,磕磕绊绊,沿途杀了不少小波鬼子兵,走了两个月。
可到了北平,宫家大院却是人去楼空,牌匾歪斜,门环仅一。
推开大门,院子里的杂草已经能淹没鞋子,那院子里的梅树,枯枝残页,树干被虫子毁了。
意兴阑珊的庞观知道,宫二恐怕是在躲着他。
或许一切还是如影视中一样,宫二与马三终究还是打过了,而他,依旧没能改变什么。
当日他本想杀掉马三,但日本人的通缉让他的计划胎死腹中。
后来又想着打完仗再来一次北平,却又因为枪伤一养两年。
如今再回北方,见到的却是残垣断壁。
庞观知道,要找宫二,必须去香港,正巧,他也想避过两党内战的时期,不是民族大义的战争,他不愿意参与。
1943年,庞观辗转来到了香港,对于饱经战争的普通平民来说,当时的香港尽管生活不易,但到底也是安静的,没有战争的侵扰,没有生命安全的担忧。
庞观不知道宫二如今住在哪里,初来乍到的他在九龙盘下了一个门面,再次干起了老本行。
庞家打铁铺。
每日夜里,庞观都会打个黄包车,沿着一条条的街道,随意走着,没有目的地,为的只是想找个医馆。
可惜,医馆没找到,叶问倒是找到了。
凭着摊、傍、伏的三板斧,叶问也算是在香港站稳了脚跟。
叶问的住处,二楼,旁边是个空旷的练武房,此时正有一群学员在练着咏春的寻桥。
叶问给庞观倒了一杯茶,发了一只烟。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你”叶问说道。
“香港不大,遇到旧友很容易,可也不小,找个人是真难”庞观笑着说道。
“我来香港之前,见过灯叔一面,他说了你的事,怎么?日本还没打退,你先来这里了?”叶问不解的问道,要知道,当时的他是很佩服庞观的,可惜他有家庭,有妻女,有牵挂,舍不下这一切。
“差不多了,局势向着好方向的发展,用不了几年,你就能回到佛山,那边现在有我没我没什么差别。
人都说路是向前走的,我这条路其实也差不多快走到终点了,叶先生,你当年金楼那番话,其实是对的”庞观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叶问陡然惊诧,挑眉问道:“哦?我倒觉得庞先生说的是对的,你已经将你说的实现了,事实不正在眼前?”。
庞观没想到自己当初说的话竟然使得叶问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叶先生还相信武术大同吗?”庞观问。
叶问没有回答,避而不谈。
“呵~武术,前面是一座座高山山,四十岁前,我没见过高山,那年宫先生南下金楼,南方精武会退无可退,宫老爷子就是我的第一座高山。
翻过了这一座,我没想到立马就见到了另一座,这一座山高耸入云,仰头也见不到顶,庞先生,我当时就想,如果你真的做到了,你这座高山,我今生怕是迈不过去了”叶问笑着,但没有任何负担。
“叶先生,你看似仰视,其实是不知道自己有多高,我这座山你其实早就踩在了脚下”庞观直言。
叶问不置可否,这句话他似懂非懂。
“四十岁以后,我发现最难过的不是武术上的高山,我难以爬过的,其实是生活,呵~底层人民,求的就是一个生,一个活,但在这个年代,确实很难。
庞先生,你的话我不懂,但如今的我依旧连生活这座高山都没迈过,谈何武林?”
庞观听出了他的意思,放下茶杯,仔仔细细看了叶问一眼,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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