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心尖一阵细密的痛,刚想说什么,忽感到一片阴影投下,旋即额头上一点烫,她一唬,再反应过来,李景霆已经负手而立,眸色如水晃荡。
他竟是方才,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一个猛虎嗅蔷薇般的,眷念又克制的一吻。
那一瞬间,所有的债和缘,都得到了注解。
辛夷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余温尚在,是他趁她不备,偷撷一点香,她却无法骗自己,如果真有时间反应,自己会不会拒绝。
她不知道。
辛夷压下心底的波澜,深吸一口气,一福,用的是故人离别的礼:“就此别过。王爷,珍重。”
旋即,辛夷就转身离去,头也不敢回,她怕这个总是令她愧疚的男子,又会那样笑着,加深自己的罪孽。
这一次,李景霆没有阻拦,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立在原地,看着女子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烛影晃,芳尘远,再归来时,又是番沧海桑田。
他终究是自己放了手,不管他愿不愿,他都无法掩饰那股挫败感,他到底输给了那个人,在他都快要碰到她的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他只知道,那句话是认真的:我这一辈子所有的女人中,只有你,能是盘发的。
君子一诺千金。他不是君子,但她,是他的一诺。
他不会想到,再相见时,已是三年后,更不会想到,在几十年后生命的终点,他和她都有了归宿,这个诺言却始终——
不渝。
李景霆的泪终于下来了,他一直看着女子消失的方向,看得眼睛酸涩,所以也分不清,那泪,是为何而流。
或许,只是眼睛看涩了,而已。
真的。
李景霆不动声色地抬手,拭去快淌下来的泪,堵住了暗中影卫们的震彻,然后闭眼深吸几口气,才压下所有她带来的波动。
他转过头,拿起案上她带来的东西,打量起来:一卷字。天地杠是酸枝木的,普通官家用不起的木材。
他一个激灵,陡然生疑,之前注意都在她身上,没留神到这个东西的古怪。
辛府是不会阔气到用酸枝木来裱字的,所以辛夷不熟悉酸枝木天地杆的重量,但他堂堂晋王,从小到大都摸过酸枝木的器皿,甫一过手,就感到重量有异。
如果这般大小的酸枝木杆,是不会这么轻的。
唯一的可能是,空心。
李景霆眉心蹙起,立马将那天地杆往玉案上狠敲,不多时,木材裂开,果不其然,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
一柄小巧的玉笛。通体玄黑,似乎是用黑玉雕的。
李景霆一愣。取出来左看右看,没看出异常,愈发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是杜韫心的主意,还是辛夷的?是给本王的?”
正拿不准主意,忽的,一个女声,伴随着房门吱呀打开,在堂中响起:“民女见过王爷。”
李景霆几乎是瞬间放下玉笛,拔出了腰际宝剑,又几乎是瞬时,那剑尖就逼到了来人的跟前三寸。
王府重兵把守,何况暗中蚂蟥般的影卫,没有人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近身,还是个娇弱的女子。
能偷溜进来的女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死人,一是辛夷。
剑尖携卷着杀意而去,却陡然顿住,旋即李景霆诧异地睁大眼,女子身后,站了一堆他的影卫,如临大敌,却又无可奈何。
而屋子外,也聚集着刀剑出鞘的亲兵,却没人敢上前,瞪着踏进门的女子,脸上都有藏不住的挫败感。
很显然,没人拦得住。女子进来,是自己凭本事闯进来。
而当今天下,能这样孤身闯进来的人,李景霆敢保证,除了那会下棋的厮,没有第二个。
绝没有。
于是,李景霆的眉间压了慎重,警戒地握紧了剑柄,没有再出手,冷冷盯着那女子,戾气无声酝酿。
来人确实是一介女子,十七八的年纪,如鸦云鬓简单地挽了个髻,竟无半点珠玉金钗,身上一袭淡水金绿绣簇墨兰的襦裙也是家常式样,耳无坠,臂无环,通身利落清简,倒透出一股别样的出尘之气。
浑然不似长安城中大家女,更若烟云出岫山中人,具鸡黍,卧白云。
容颜虽不算绝色,也有几分秀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双杏眼,格外清亮,像两汪山泉,又似刚冶炼出来的小剑。
李景霆微微一谂,目光移到女子指尖,虽然有干活的粗糙,但并没有他预料中的茧,很显然,女子并不是练家子。
不会武功,弱质女子,却能闯过晋王府的铜墙铁壁,实在是匪夷所思。
李景霆愈发疑惑,聂轲适时地靠过来,对他耳语道:“王爷,她能进来,不是靠身手,是靠这儿。”
聂轲抬起根食指,指了指脑袋。
李景霆疑惑之色不减,反而更浓了,握紧佩剑的指尖愈发用力,几乎发青起来。
“属下们刚查了,这女子化作各种身份,在附近徘徊了三天,将我王府的地理,时间,人员,甚至几时几刻掌灯影卫如何换班,她全摸清了,然后偷溜进来,天时地利应用之巧妙,面对王府亲兵时,阵法兵法随手拈来。王爷,她不是一个女子!她自己,就是百万大军呐!王爷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聂轲身为李景霆贴身的影卫,能够神色紧张的说出这番话,李景霆自认为,不用他提醒,他也浑身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李景霆郑重地盯着女子,危险地眯了眼。
女子不慌不忙地一福,姿态倒很是恭敬:“民女溜进来,实属无奈,若有罪责,万望王爷稍后追究。眼下能否请王爷退下所有人,民女有些话,想和王爷单独说。”
李景霆瞥了眼聂轲,点点头,后者虽然面露担忧,但也知再多的兵马,也挡不住这女子,只得使了个眼色,令全员退下。
不到片刻,房中就剩下了李景霆和女子二人。
烛影微晃,纺织娘絮语,夏夜的风吹得窗楹吱呀响,一缕缕送进来,满满地浸了院子里的晚香玉。
女子抬眸,细细地打量着李景霆,耳根子到脖颈,忽的蔓上一抹浅红色,再无半分方才面对千军万马,也丝毫不惧的锐气。
“王爷真的想不起来,民女是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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