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野史传,棋局暗流涌,但王家没出来表态,大明宫也依然是傀儡皇帝,议论也就渐渐消停,油盐还是酱醋,日子都一般过。
二月初。长安雪停,春风含暖,辛夷伫立在御沟边,看着柳稍头抽出的绿穗出神,丝毫没留意郑忠已唤了她几声了。
“怀安郡君?怀安郡君,请往这边来。皇上在御书房候着呐。”大太监郑忠虽有些不耐烦,但念着辛夷这阵子的风头,也就生生挤出满脸笑意。
“这可麻烦了,麻烦了。”辛夷呢喃几声,眼珠子还凝在柳穗上,好似睁眼就打盹了过去。
郑忠叹了口气,不得已把拂尘往辛夷面前晃了晃:“郡君还是快随奴才面圣去罢。这柳穗有什么好看的,便是回来再看也不迟。若是耽搁了圣意,龙颜大怒,可就是不好了。”
一只早春的燕子滋溜声滑来,勾得那柳枝一阵颤儿。
“哟。这燕子倒来得早。”辛夷这才缓过神来,目光转向了郑忠,“郑公公说说,皇上召见我,是为何事?昨日接圣旨,今日便面圣,本郡君从昨晚想到今早,眼珠子都没阖个,想到方才走神了,也没想出个缘由。”
郑忠嘿嘿一笑:“皇上的意思,我们作奴才的,不敢猜也猜不着。郡君还是随奴才速速面圣,疑问自有分晓。”
“罢了。公公前面带路罢。”辛夷摇摇头,清了清脑子,这才踏着绣鞋,随郑忠往御书房去。
而当御书房的门打开,郑忠的通报响起,跪在了金砖地板上,面前瞅着那皇帝,辛夷的疑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李赫是噙笑的。很纯粹的笑,并没有正话反说的意思。
那至少这圣意召见,就算不是好事,也绝不会是坏事。
“臣女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辛夷敛裙下拜,行云流水,当郡君当久了,人前礼节她闭着眼,都能玩得一套一套的。
李赫和辛夷的交情也不短,自然也瞧出了这点,于是他直接笑了出来:“你这丫头,有个位份压着,果然野路子收敛了,说话做事还周全了。”
辛夷微微往后一瞥,见御书房的房门并没关上,四下的丫鬟太监一溜圈,除了暗中的锦衣卫,此地满满当有数十人。
辛夷微诧。这排场做得规矩,那李赫端的就是皇帝架子,而不是她认识的李赫。
辛夷果断润了润唇,端起副温驯敬畏的臣子样:“皇上说笑了。臣女深受皇恩,位列四品,便是为闺中典范,行事说话更当自省,万不敢有丝毫疏忽。”
李赫笑意愈浓,他虚扶辛夷一把,朝侍立在侧的郑忠瞥了眼:“宣旨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怀安郡君辛氏,行合礼经,言应图史,法度在已,靡资珩佩。特赐紫如意一把,宜令所司,择日宣赏。钦此。”
最后两个字被郑忠拉长,公鸡般的嗓音嘹亮,震得殿檐下的残雪簌簌往下掉。
旋即一个紫檀盒子被奉到辛夷面前。“恭喜怀安郡君”的声音此起彼伏。
盒子里一柄紫如意。极品紫玛瑙,宝光瑞气如云,如意还被刻意雕成了玉兰的模样,一枝紫玉兰,顶端含苞待放。
无论是材质还是做工,这柄紫玉兰如意,都算是价值连城。
皇帝李赫赐她宝来了。一出手还是大手笔。
辛夷收回目光,接过谢恩,似笑非笑地看向李赫:“臣女斗胆,敢问皇上,这柄紫如意,赏的是臣女闺范佳德,还是那张公主奏折。”
这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旁人听得稀里糊涂,李赫却是眸底一缕精光划过。
他缓缓从龙椅上起身,走到辛夷面前,俯下身来,刻意压低了语调:“为了那张奏折。不管你私心为何,但打了王家气焰,让诸皇子返程顺利。前者朕作为皇帝赏你,后者朕作为父亲谢你。”
辛夷一笑。果不其然。
这番突如其来的赏赐,无非是李赫的谢礼。谢她搧了王俭脸面,保了诸王一路平安,顶了“圣意时常赏赐外命妇宝器”的惯例,放在外面去也并无不妥。
“如皇上所说,臣女所为只是私心。其余的顺手帮了谁什么,也不是臣女本意。平白卖个乖罢了。”辛夷抬眸,言语温驯,直视李赫的目光却无丝毫躲闪,“只是诧异皇上,到底是皇上,赏赐都是宝物又宝物。估计是从今年年礼中,随手抽了件出来罢。”
“哟,这么个值钱东西,你辛夷还嫌俗了,看不上哩。”李赫似乎第一次听到有人嫌弃赏赐,不由朗声大笑起来。
郑忠并一干宫女太监也笑起来。他们只当皇帝心情好,若放到平常,这点玩笑话,就足以被扣上“大不敬”的帽子,死到渣子也不剩。
李赫笑够了,才复俯下身来,凑近辛夷跟前,脸色忽的有些异样——
“再是俗物,也是从朕手里出来的,也是顶了皇恩的名头。好好使用,日*后或能救尔一命。”
意味深长的话。辛夷瞳孔猛缩。
李赫眸底一划而过的精光,像是刺穿夜色的闪电,乍然间雪亮得,让人不敢直视,让人忘记了,他还是那个五姓爪牙之下的傀儡皇帝。
辛夷压下心底的震彻,再次抚摸紫如意的指尖,带了郑重和感激,她信李赫这赏赐不仅仅是谢礼,也信他这句话绝不是兴起。
正如她的直觉:潜伏渊底的龙,才是最大的掌控者。
“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辛夷正色拜倒,三拜九叩,行了君臣大礼。
“跪安罢。”李赫摆摆手,常年积病的苍白脸,浮上了抹倦意,立马有捧着膳食参汤的宫女簇了上去。
“再贺怀安郡君。郡君这便随奴才出宫罢。”郑忠也适时宜地上来,向辛夷打了个千,笑意藏也藏不住的讨好。
“有劳。”辛夷起身,自有宫女捧着紫如意跟着她,她只需当个甩手掌柜,跟着郑忠出了御书房,往朱雀门行去。
宫道蜿蜒,东柳拂春,早归的燕子一溜烟黑线,携带来三月的春风。
辛夷和郑忠一前一后,身后跟了个捧宝的宫女,脚步声踏过青石板,未化尽的积雪留下了一串深浅窝子。
“郑公公是被郑家送进宫的?”辛夷有话没话地捡着说。
“奴才这不就顶着郑姓么。不错,奴才原是郑家家生奴才,被郑家送进宫,这才一路打拼上来。”郑忠的脸色浮起了抹追忆,微微吁着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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