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布下,算计连环。只待天时地利人和,请君入瓮来,血祭我温柔刀。
然而香佩就算听出什么,也没有多问。她只是笑笑,就提点着车夫把车速放慢,一副就算听懂也不关心的样子。
辛夷微微撩起车帘,看向了不远处的长安城门。城门巍巍高千尺,“长安”两个朱漆篆书,被大雪描了白眉。
“我辛夷,如你所愿。”辛夷盯着城门上一抹渺小的倩影,露出了凉凉的笑意,“我辛夷,也如你所愿。”
这句话说得古怪。
一个“也”字,俨然有两个“你”。如你所愿,也如你所愿。
这是盘黄雀在后的局,是盘杀人不见血的局,更是盘只有真正弈者才能活到最后的局。
山河娇,胭脂醉,纷纭不尽,王者不出。
而几乎是同时,另一边,这句话也从王文鸳的嘴里说出来。
“纷纭不尽,王者不出。我王文鸳,必得是最后的赢者。权或者贵,都必得是我囊中物。”王文鸳撩起车帘,看着近在咫尺的长安城门,露出了得意的笑意。
嘎吱一声,马车停在了城门前。
猝不及防,王文鸳一个猛子向前扎去,差点撞到马车壁上。
“怎么回事!赶马车的奴才瞎眼了么!”王文鸳整着发髻,气得秀眉倒竖,尖声呵斥。
“姑娘恕罪。是城门因为大雪积压,一块撑门石摇摇欲坠,守将们遂暂时关闭了城门,但并未说何时开城。”小丫鬟惶恐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王文鸳一愣,旋即那股怒意蹭蹭上涨,直接涨红了她两靥胭脂:“什么劳什子撑门石欲坠?这么大雪天,守将不都天天检查的,怎如今突然要关城?这些理由一个比一个荒唐,从最开始搜查朝廷要犯,到这儿的撑门石,反正本姑娘走到哪儿,哪儿就得关城门!”
“姑娘息怒……这,说不定是凑巧……”小丫鬟吓得战战兢兢。
“凑巧?一扇两扇门也就罢了,你见过十二道城门都同时齐活的巧么?”王文鸳的怒意又涨了几分。
她这回城之路,也是一路艰辛。从第一道城门以搜查要犯的名义关闭,她接下来辗转的每一道城门,都能编排出个鸡毛蒜皮的理由,偏偏在她面前关了城。
一道接一道关,十二道下来,再是凑巧的巧,也就不是巧了。
唯一的可能是,天算,不如人算。
“该死!难道此局不止我和辛夷,还有第三方介入,她的目标是我还是辛夷?”王文鸳低头看看身上和辛夷一般的衣饰,指尖在锦袂中紧紧攥成团。
“无论如何,这是城外。天色已黑,荒郊野外,总是不宜多滞留。一旦回到城中,凭我王家嫡小姐的身份,任她谁想算计我,只怕也没了这胆。”
王文鸳低低思量着,拳头松开又攥紧,攥紧又松开,最后她眸底划过一线坚毅,映亮了她夜色中如电的眼眸。
如今王家势盛,贵为五姓之首。长安城虽说是天子脚下,也却是踏在王家背上。
王文鸳身为王家嫡小姐,在城外是无人识王贵,在城内却是满街横着走,无论是谁想算计她还是拉她下水,都得先掂量下她顶上的“王”姓。
所以,几息之后,王文鸳就毅然喝道:“来人!亮明身份,强行开城!”
“遵姑娘令……不过……是以王家嫡大小姐身份……还是辛夷怀安郡君的身份……”小丫鬟开始应得爽快,后半却迟疑了起来。
王文鸳攥在衣袂中的指尖一滞:“……以怀安郡君身份……以辛夷名义……”
既然有人从中算计,那将这算计,能多栽在辛夷身上一分,就是一分。
至于以后,待她进城,她是王文鸳还是辛夷,城中不瞎眼的人都能辨出。到了那时,仗势王家,栽赃或是冒充辛夷都好糊弄过去。
如同即将踢掉鞋底的污泥,临了一脚,也要拼命往旁人身上扔去,就算是污垢,也“不能浪费”。
小丫鬟恭敬领命,不过片刻,车外就传来清喝:“怀安郡君回城!城门守将速速打开城门,休得对郡君无礼!”
车外一时没有回应。
小丫鬟清了清喉咙,竭力挤出音调的威严,再次喝道:“怀安郡君回城!城门守将速速——”
这句话头戛然而止。旋即一声闷响,小丫鬟的人头就骨碌碌滚了进来。
鲜红的,淋漓的,如个通红的切开的西瓜,直接滚到了王文鸳脚下。
王文鸳有片刻傻了。就是这一瞬间的发怔,通向黄泉的大门已经打开。
破空声嘶嘶响起,有雪花被割裂的微响,有晚风被扯碎的刺耳,无数道羽箭若划过夜空的银匕,齐刷刷地向马车射来。
“怀安郡君身为外命妇,仪德殊殊,闺中典范,又怎会夜半不归?尔必是假冒!假冒外命妇,欺君大罪,死罪当诛!来人,放箭!”
随着千万道羽箭传来的,还有郑斯璎向城门守将的娇喝,声声如夺命鼓撞在王文鸳耳膜。
一股生死危机当头笼下。
身为五姓嫡大小姐的王文鸳,从来没有此刻,感觉自己离死亡那么近。
她放佛已经看见了地狱的大门,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已经倒在了血泊里,浑身插满箭镞,如同个箭筒子。
潮水般巨大的恐惧和骇怕,迅速湮没了王文鸳的理智,她乍然通红了眼睛,尖声叫道:“郑斯璎你这个贱人!你睁大眼瞧瞧!本姑娘是王文鸳……”
然而没有谁理会她这句话。羽箭已经距马车不过五步,车夫的脑袋和丫鬟的脑袋滚在一起,像两个鞠蹴的血球儿。
转瞬间,利刃至,银矢突突,杀机凛冽,距马车已不足三步了。只要再眨眼的一息,这些箭矢就能透穿身躯。
王文鸳恐惧地若着了癫。
她浑身如筛子般颤抖,牙齿却似寒噤般咯咯打响,尖叫带着绝望,如同肺腑间含血挤出:“郑斯璎你疯了!你这个贱人!你算计本姑娘!我是王文鸳,我不是辛夷!我不能死,绝不能死!”
最后半句话带了哭腔。
最后半刻,回光返照,所有记忆回溯。王文鸳忽的想起,很多人都要过她死。
嫡庶有别,嫡尊庶贱,尤其是在五姓之一的王家,更是被奉为皋圭,严苛遵守。
嫡出便是娇女,一日看尽长安花,庶出便是一条狗,连自家爹爹都只能叫“大人”。
而王文鸳一直要的,不过是能叫王俭一声:爹爹。
然后他会噙着真正属于父亲的,温柔而宽厚的笑容,对她点点头:文鸳又长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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