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1
程骁南在求婚成功的当天夜里,发了一条朋友圈——
“她答应了。”
配图是一张照片:
虞浅戴着他亲手绣的头纱,背对着镜头站在彼得的工作室里间,微微垂头,几绺发丝散在脸侧,被光线晃成金棕色。
她在看纱料上程骁南亲手绣上去的二月兰图案。
虞浅身后是奢华背景——
彼得设计的婚纱、放在桌上的整套珠宝、还有几盆盛开如火般鲜红的虞美人。
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给这一幕蒙上一层明亮的光。
这边和国内有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他们的夜里是帝都市的中午。
起初亲友们都没反应过来,毕竟最近程骁南的朋友圈发得太频繁,比碎嘴的沈深都频繁。
一天好几条,什么虞浅给做的煎香肠、虞浅学滑板、他给虞浅做的拉花咖啡等等。
连高中同学都说,以前南哥那性格,还以为得晚婚晚育,没想到谈了恋爱这么恐怖,天天秀恩爱。
等大家反应过来,这次不是秀恩爱,而是求婚成功,一大串祝福和点赞出现在程骁南这条朋友圈的评论区。
不过程骁南这条朋友圈发得莽撞了。
他没想到,家里的亲人们看到朋友圈,会不顾这边已经深夜,一个个兴奋地打电话过来。
一直到虞浅洗过澡,披着浴袍从水雾蒸腾的浴室迈出来时,程骁南还在接电话。
他立了个枕头堆放在床头,懒洋洋倚靠着。
大概是嫌头顶的吊灯晃眼,手背搭在眼睛处,另一只手松松地把手机按在耳侧,偶尔应几句。
话不多,却连眉眼间都沾着喜悦。
电话里某位长辈说:“骁南啊,这种事情不能说谎哦,小浅真的答应了?会嫁给你?”
程骁南笑着,语气里有那么一点小骄傲的劲儿:“当然。”
听见虞浅出来,程骁南才抬眼,对着电话里的人说:“她出来了,我们要睡了,明儿再聊吧。”
他交叠在一起的长腿动了动,起身拉住虞浅手腕,把她拽进怀里。
程骁南凑近虞浅的脖颈,目光灼灼,盯着她的锁骨,心不在焉地慢慢开口:“是姥姥打来的电话,老太太质疑我......”
她颈窝处有植物沐浴露的清新味道,但程骁南还没吻下去,手机又响了。
他只能在手机铃声里浅浅吻了吻虞浅的唇,才去接电话。
这一次是老程的电话,大家都在电话里兴高采烈,为虞浅已经“一只脚踏入程家”感到高兴。
等大家意识到他们在国外,怕打扰虞浅和程骁南休息不再打来时,已经是夜里1点多。
从卧室的窗口望出去,能看见一轮月圆挂在树影间,有不知名的飞蛾不断撞击着灯光明亮的窗。
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程骁南指腹轻轻剐蹭着她膝盖上一块淤青:“什么时候弄的?”
“昨天。”
“这是磕哪了?还挺严重。”
程骁南环着四周陈设上的棱角,边问边思考,觉得有必要给这些桌角窗沿贴一层软包。
虞浅在他耳边说,是在浴室磕的。
这话说的,很难不引人遐想,昨晚在浴室里的可不止她一个人。程骁南关掉灯,指尖轻轻一挑,她浴袍上的带子松散开。
虞浅没躲,借着月色,静静看着程骁南。
她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像黑暗中蛊惑人心的女妖。
程骁南没把持住,凑过去吻她。
这一折腾,又是凌晨才睡。
临近天亮时候,程骁南做了个梦,梦见和虞浅一起写春联那天的场景:
他把虞浅涂过胶水的“年年岁岁”贴在门上,扭头时,虞浅正垂着头,把“岁岁年年”的背面也涂好胶水。
梦里,她引用了冯延巳的诗句,对他说“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梦里的程骁南听了直急,觉得这诗句他不喜欢。
活千岁,那也得是虞浅也能陪他活千年,他才会开心啊。
程骁南在梦里胡搅蛮缠,心说,不是,她怎么能自称“妾”?
明明他只有她一个,那得是正妻啊,得是妃吧?
只是如“同梁上燕”那也不行!
他们可是在帝都市,北方!燕子到了秋天是会南迁的,如同梁上燕,那不是要一整个冬天都见不到?
他在梦里毫无逻辑地百般挑剔,始终觉得不能安心。
晨光笼罩卧室时,程骁南半梦半醒,皱了眉心摸索着握到虞浅的左手,她无名指上的钻石镉着他的手心,他才安心下来,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再睁眼时,已经是早晨9点,眼光明媚,眼前就是虞浅的睡颜。
睡意褪去,程骁南回想起自己在梦里无理的挑剔,觉得好笑,自己先轻轻笑了一声,才去吻虞浅的眉心。
虞浅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程骁南的笑脸,她问他,几点了。
“不知道,没看,抱一会儿再起。”
阳光洒满床铺,程骁南给虞浅讲昨晚梦里他是怎么和一首诗词较真的,也讲他那种不安。
后来他捏一捏虞浅戴着钻戒的无名指:“采访一下,决定和我结婚是什么心情?开心么?”
虞浅闭着眼睛:“开心。”
“嫁给我开心?”
“嗯。”
“真的开心?”
“......嗯。”
“有多开心?”
“程骁南?”
“哎哎哎,不问了,起床起床。”
虞浅接到孙月的祝福电话时,已经是上午10点。
孙月说自己加了班,帝都大雨路上堵车,她才刚到家。
听她那边的声音,确实是才进家门。
虞浅能听到孙月快乐喊着“恭喜”时,是在空旷的空间,还有她撑开雨伞的“嘭”声,以及拉开鞋柜翻出拖鞋“吧唧”一声扔在地上的声音。
“你的婚纱真的太美太美了!好想看你穿上啊!浅,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孙月兴奋地叫嚷着,“我要请你和程总吃饭,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我家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小饭店,松鼠桂鱼特别香,酸甜酸甜的!油焖虾做得也是不错的!”
这姑娘爱吃高热量的菜,不是油爆就是煎炸。
她的声音越过大洋,从手机里传出来,像快乐风暴席卷在耳畔。
虞浅左手举着手机,正午的阳光落在无名指所在的钻戒上,晃出一道光,听见孙月欢乐的声音,她也心情很好地跟着笑,答应孙月,回去约饭。
孙月没急着挂断,神神秘秘压低声音,说如果顺利,回来时带她见一个人。
小姑娘在虞浅回国的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业务能力飞快进步,已经能独立培训新人助理了。
虞浅和程骁南出国前,隐约听说她遇见了心仪的男人,这样说的话,也许两人感情很顺利,已经发展成情侣关系了。
“国外天气好么?给你听帝都的大雨声。”
手机里传来一阵嘈杂雨声。
虞浅突然想起她最初回国时,住在“Eleven”对面的酒店里。帝都市电闪雷鸣,层层雨雾里,“Eleven”的灯牌亮着白光,像海市蜃楼,虚幻如梦。
那时她还没走进过“Eleven”的公司楼,也不知道公司的老板就是程骁南。
但她真的一点都没有相关猜测么?
也许是做决定回国时,也许是回国路上,也许是住进酒店那一刻。
那时不愿细想的思绪统统翻出来细品,不得不承认,她是希望再次遇见程骁南的。
挂断孙月的电话,虞浅倚着窗台,背靠着被阳光晒得发烫的玻璃。
在她的视线里,程骁南刚把浴袍丢在一旁,大大方方在她面前一件一件穿好裤子和衣服,然后打上剃须泡沫,边刮胡子边迎着太阳,眯缝了眼睛来看虞浅。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有话问我?”
“为什么叫‘Eleven’?”
程骁南乐了,说她,这公司你都呆了快一年,才想起问我这个?你觉得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虞浅想了想:“遗憾?”
忘了是什么时候,好像是沈深告诉她的,说很多好的词汇都是12笔,朋友、恋人什么的,所以叫“11”可能会是遗憾的意思。
“什么玩意儿?”
程骁南刮完胡子,刚弯腰撩了两把水在脸上,听见虞浅的话,转身回眸,脸上还挂着水珠,“什么遗憾?”
虞浅说她是听沈深说的,好像沈深说是季苒推理出来的。
程骁南嗤笑:“她推理,她看《名侦探柯南》大电影都从来没猜对过凶手,她推理个鬼。”
想想沈深拿错围巾那次闹出来的乌龙,虞浅也挑了下眉,觉得季苒这姑娘的推理,可能是不怎么靠谱。
“是11分,晚上8点11分,我从校园里把滑板往后墙外面扔时看了眼手表,然后听见砸到你车的声音。”他擦掉脸上的水珠,说。
彼得早就去了工作室,说是有工作要做,家里只有他们两个,收拾完吃过早饭,虞浅和程骁南说,要出去逛逛。
程骁南以为是虞浅想要散心,结果发现,她是在认真给他的家人们挑选礼物,作为新年收到贵重礼物的回礼。
“不用给他们买,她去吃个饭他们都会很高兴。”
“那怎么行。”
“行吧,那买吧,要是我买,他们还不一定稀罕,但如果我姥姥收到你买的东西,那老太太能高兴得把假牙笑掉。”
虞浅缺少和长辈生活在一起的经验,想了一会儿,居然问:“假牙会掉?”
“通常是不掉的,但她有时候激动,使劲儿是使大了,就会掉。”
程骁南说,有一年老太太过生日,他姨妈给买了个新潮的海盐味芋泥爆浆蛋糕,老太太吹蜡烛太用力,假牙飞出去,“吧唧”一声砸进芋泥流心里。
他说:“我家还有当时的录像呢,在我以前的旧手机里,等回国给你看。”
虞浅猜测着问,当时他是不是笑得录像都手抖。
程骁南却说:“也没怎么笑,那时候还没确定你会回国,哪有那么开心,你回来我才笑得手抖,像现在。”
他故意哆嗦着递给虞浅一瓶已经拧开盖子的矿泉水,被虞浅拍了一巴掌手腕,说他戏精。
戏精本精却是丝毫没有收敛:“手这么抖,不如我用嘴喂你?”
逛街这种事,男人当然不特别在行。
哪怕程骁南已经是一个穿着打扮很时髦的男人,他也不是完全能挑得好给女性的礼物。
况且,挑礼物这件事,他可能只会对虞浅上心。
别人么,哪怕是给老程挑,他都多少有点点敷衍,不是烟酒就是茶。
所以今天的行程,他只负责拎包。
程骁南提了一堆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坐在长椅上,手里用折成两叠的广告单挡在额前,遮着阳光,看着虞浅在对面的中古店帮他表妹试戴一条手链。
店里面积太小,他拿着这么多袋子站在里面不方便,只好在街对面的长椅上等。
他身后是一家挺安静的店面,隔了一会儿,店门上的风铃叮当响起,一个男人坐到程骁南旁边,问他,嘿,兄弟要不要来支烟?
“谢谢,我不抽烟。”程骁南短暂看了男人一眼,目光转回去,继续黏在虞浅身上。
她今天穿了一条样式非常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挎着经典款戴妃包,太阳太大,还戴了墨镜。
也不是说打扮得有多独特。
毕竟阳光明媚,从这条街上走过去的,10个里面有8个都是戴着墨镜的女人。
但程骁南看虞浅,就是觉得越看越好看。
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好看。
她回身时,连衣裙上有什么东西折了阳光,晃了一下程骁南的眼。
他细细去看时,才发现虞浅戴着他送的那套珠宝里的一枚胸针,也是二月兰造型,下面坠着几颗小钻,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程骁南突然就觉得,光是求婚成功不够。
得领证。
好想回国领结婚证。
要不就明天吧?
估计是他手里拿着的购物袋太多,身旁抽烟的中年男人打量他几眼。
然后忍不住又开口了:“小兄弟,要不要到我的店里看看?商品很齐全的。”
他们长椅后面的这家店面,店门和橱窗看上去有些老旧,一种“百年老店”的既视感。
但其实只是故意做旧而已,门轴上的金属还泛着光。
男人的口音不是标准的外国话,可能是其他国家过来做生意的。
程骁南没什么要买的,只说:“不了。”
“带着你妻子进来看看吧,我这里收购了不少中古商品,万一有喜欢的呢?”
“妻子”这个词,成功让程骁南顿了顿视线,但也还是拒绝说自己没什么兴趣。
街对面的虞浅买好东西,准备过马路时,程骁南已经站起来。
坐在他身旁的店主也站起来,在虞浅走过马路快要到程骁南面前时,这位店主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热情,马上开口:“女士,要不要到我的店里看看呢,我有很多漂亮的商品,你们一定会大吃一惊。”
被问的人是虞浅,程骁南也就没回绝,静等虞浅的回答。
当虞浅说“好”时,店主接近挑衅地看了程骁南一眼。
但出乎店主的意料,刚才这个连连拒绝他的冷脸帅哥,早已经先他一步走到门边,帮他身旁漂亮的女士撩开了门帘。
店主:“......”
你的坚持呢?!
那是一家和外表十分不搭的店:
门脸看上去朴素又老旧,但店里面的色彩配饰都是华丽风。锃亮的金属配饰被堆叠在木质格子柜里,卖的商品从服装、小视频、摆件到皮带鞋子,像个杂货铺。
而且并不严格分类,很随意地摆放着。
站在程骁南身边的一尊黄铜模特穿着波西米亚风格的大裙子,头顶戴着三层大沿遮阳帽,手腕上和脖子上都是层层叠叠的首饰。
它的左手向前伸着,黄铜材质的手心里,居然放了一把玻璃纸包着的糖果。
头顶上十几盏欧式大吊灯把玻璃纸映出渐变的光色,程骁南看了店主一眼:“你这儿还卖糖?”
店主说,也是卖的,偶尔有周围住的小孩回来买糖果,这种巧克力包着樱桃酱的糖果在万圣节前后最受欢迎。
这店主实在是个很热情的人,他对程骁南和虞浅说,店里的东西看不中没关系,可以坐下喝一杯下午茶,歇一歇。
“中国,我去过中国,那是一个好地方。”店主比划着说,他是李小龙的影迷。
虞浅倒是挺喜欢这家店随意的风格,就像她喜欢他们住的地方不远的那家物品杂乱的小超市一样。
程骁南陪她坐在窗边,桌上铺了一块重工刺绣着大朵红花的深色桌布。
仔细看看,居然是虞美人的图案。
老板把花果茶泡好,端了成套的骨瓷茶具过来时,程骁南已经决定要买下那块桌布。
老板听说他们喜欢虞美人,欢喜得不行,在他这间不足30平米的店里满屋寻找,最后翻出几个杯子隔热垫。
底色是白色贝类打磨片拼接的,泛着一点点金色光晕。中间的虞美人花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贝类,粉中透着红,很漂亮。
这位店主倒是没有滔滔不绝,只说,这颜色是天然的,不是人工做染的。
虞浅点头,问过价格后,把桌布杯垫放在桌布上,明显是要一起买走。
这会儿外面阳光正晒,店里没什么人进来,店主也就坐在离虞浅和程骁南不远的地方,和他们聊天。
他说自己从欧洲南部来,在这里做生意快20年了。
店里的空调是吹向他们茶桌这边的,虞浅散着头发总有些碍事,垂头在包里翻了根发圈,把头发拢成发髻。
“等等,你是?你是不是那个模特?上过杂志的那个?我有你的杂志!”
店主突然这样激动地问,虞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认错人,毕竟国内在国际业界有名的模特,实在很多。
她只说自己确实是做模特这个职业。
店主居然真的从店里翻出一张十几年前的杂志,上面印着虞浅第一次和外国摄影师合作的一张照片。
那时候虞浅10岁出头,面容稚嫩,穿着蓬松的裙子,在给某儿童品牌做广告。
程骁南看了一眼,忽然笑了。
他这种长相,内眼角是锋利的,显得眼神也犀利,但对着杂志笑起来时,目光都是暖洋洋的,嘴上却痞了吧唧地开口说:“这不是姐姐小时候么?小姐姐?”
“天呐,真的是你!”
老板激动地让虞浅在杂志封面上给他签了名字。
其实虞浅很少签名给别人,她是职业模特,不是明星。
相对的,也就很少有人悉知她的名字。
不过是举手之劳,店主却很客气,他说花果茶不收虞浅和程骁南的钱,还准备从店里找一样东西送给他们做礼物。
“你的胸针样式很特别,可是我店里,没有这种花卉图案的物件......”
店主语气有些遗憾,想了一会儿,忽然兴奋地拍了下后脑勺,“对了,有一样东西,我倒是可以送给你们,希望你们喜欢。”
店主这样说着,推门进了里屋。
程骁南和虞浅这才看见,衣架上一堆杂乱的衣服后面,居然是一扇门。
虞浅看着,才刚抬起手,程骁南已经把茶杯递到她手里。
他问:“喜欢这样的店?”
“喜欢,因为乱。”
倒不是讽刺意味的形容。
可能是和程骁南在一起时心情太好,最近虞浅居然养出那么一点未泯的童心,看到杂乱的东西,她居然想到《爱丽丝梦游仙境》。
虞浅半杯茶入口,店主已经抱着他的宝贝跑出来。
那是一套木质首饰盒,雕纹朴素精美,不难看出雕刻的人有多细致。
店主说,首饰盒是一位87岁的老人卖给他的。老人找到这家店来时,坐着轮椅,说话也不算流利。
他坐在和程骁南现在相同的位置,喝了半壶花茶,断断续续讲完他的故事。
那个年代有太多因为战争而不能相守的爱情,也有太多太多的“不得不”。
老人年轻时爱的女人举家搬走,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木匠,他精心做了这套首饰盒,想要等到有机会重逢送给她。
只不过时过经年,辗转打听多年,再听说当年那位姑娘的消息,已经是她死在战争中的噩耗。
那套首饰盒,老人本来想要一直留着。
但他梦到了遇见她那天的场景,梦见他在人群里一眼看见她,她还如同当年一样年轻,笑容灿烂可爱。
“如果再重新来一次,我还会走那条街,在人山人海里与她撞在一起,看她红着耳廓和我说抱歉。”
老人把这套首饰盒出给店主时的价格很便宜,唯一的要求是,“请把首饰盒卖给相称的人”。
店主一直没舍得卖,但送给程骁南和虞浅,他是愿意的。
店主说:“你们眼睛里,有爱情。”
首饰盒有名字——Yesterday。
被老人刻在盒子侧面。
店主翻出黑胶唱片,放了一首很经典的老歌《Yesterdayoncemore》
下午3点半的阳光从窗口散落进来,空调风吹着那些或仿古或真的留存多年的物件,花果茶的酸甜清香浸泡着卡伦温柔的歌声。
程骁南看了虞浅一眼:“想什么呢?”
“遇见你的前一天,答应和韩初吃饭是对的。”
“......我要吃醋了。”
虞浅想到认识程骁南的前一天。
那年她21岁,认识他的前一天她在家里用一台xp系统的台式电脑上网,论坛上那些言语触目惊心,像从电脑屏幕里伸出来的无形触手,拖着她,往更幽深的地方沉下去。
她觉得自己该关掉电脑,却又自虐般地看得更仔细,一字一句都认真记在脑海里。
后来韩初打来电话,说曲姨说你这两天没工作,别憋在家里了,曲姨也担心你,不如出来走走,我已经和曲姨说了,明天和你一起吃饭,曲姨说你会来我学校附近找我。
虞浅是不想出门的。
但后来曲莉雯也打来电话,说让她明天别忘了去和韩初吃饭。
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里,虞浅都觉得,她那天答应去吃饭,才会失去了一位邻家兄长。
现在想想,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长大以后,韩初和她不是一路人,无论那天去不去吃饭,她都会失去一位兄长。
如果重来一次,她希望一切不变。
她仍然去吃了那顿饭,仍然和韩初起了争执,然后也仍然偶然开车去了附中后街。
最重要的是,她遇见程骁南。
听虞浅这么说,程骁南指尖哒哒敲了几下首饰盒,像是在回忆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说:“我想起来。”
程骁南也在回忆遇见虞浅的前一天。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星期一,晚自习时老师如果不在,班级里就会吵得像是菜市场。
程骁南趴在桌上睡觉,隐约听见沈深问:“南哥,打游戏去不去?我都打听过了,班主任今晚不会过来查课的,逃不逃?”
程骁南前一天晚上刚打了个通宵,懒得出去,只抬了抬眼皮,困倦地说不去。
“那明天晚上你去不?九中那边,他们说明晚才能出来,要不约明晚一起玩?那边还问咱们要不要一起喝酒呢。”
沈深像个交际花,不止附中上下的学弟学妹学长学姐他都熟,连隔壁九中的他也认识不少。
一群男生人菜瘾大,总想去网吧,又打不赢,整天怂恿程骁南带他们。
程骁南正困,不耐烦听沈深叨叨,抬腿把他的椅子踢得远一些:“闭嘴。”
过了不知道多久,程骁南隐约睡着,听见沈深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和他商量:“南哥,你要不想喝酒......那还是老规矩?明晚我们先去吃饭,晚自习再出来找我们?”
程骁南“嗯”了一声。
后来沈深又说了些什么,程骁南直接让他滚。
程骁南一边帮虞浅倒茶,一边贫嘴:“我要知道出去就能遇见你,我就不骂沈深滚了,我前一天晚上就去墙顶上蹲着,等你24个小时。”
本来虞浅是不信那些因缘的,觉得迷信。
但她和程骁南坐在这家物品杂乱的店里,喝着下午茶,忽然就觉得,那一场相遇不同于后来的重逢。
它没有任何人为因素在里面,真的只是巧合,只是缘分。
早一点,或者晚一点,也许她都没有机会在那一年里,遇见一个叫程骁南的少年。
时光不能倒回。
但哪怕昨日重现,他们也并不愿改变现有的轨迹。
现在拥有的,已经是最好的。
虞浅主动和店主要了包装,把首饰盒装起来。
从这家店里出来,他们又逛了一会儿。
路上遇见一个自称是占星师的女人,一路跟着他们说自己能占卜出他们的命运,好让他们规避厄运,走捷径。
这占星师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占星师,手臂上挂着一堆各种颜色的水晶串,穿得跟巫婆似的,还挎着篮子,可能也卖塔罗牌水晶球什么的。
不像占星师,倒像骗子。
骗子挂着一堆水晶串,叮呤当啷地跟着程骁南和虞浅走了好几分钟,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一会儿说自己能占感情能帮他们排忧解惑,一会儿说自己能占事业婚姻。
程骁南听着,觉得这骗子挺逗。
她要真是这么牛,看起来也30-40岁了,怎么还不去享清福,大热天的出来买什么水晶?
渡人不能渡自己?
骗子说什么,程骁南和虞浅都没听进去,只有最后,快走到街口时,骗子突然开口说“你们感情很顺利但......”,这句话程骁南没让骗子说完,直接转身,指了指她。
他皱了眉心:“但后面的话给我咽回去,水晶手链多少钱,我买。”
程骁南随手拎了一串手链,付钱。
这骗子卖得一点不便宜,一串手链折合人民币要800块。
虞浅问他,明知道是骗人的,怎么还买?
程骁南就掂着手里的“水晶”说:“它就是玻璃的,也得买了,不买指不定那骗子能说出什么话呢,结婚证还没领,我不想听她说不吉利的。”
车水马龙,程骁南忽然凑过去吻她。
浅尝辄止,只1秒就分开。
“没忍住。”他这样说。
回住的地方时,程骁南手里大大小小提了二十几个纸袋,虞浅走在前面,在和彼得通电话。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和彼得说,让彼得准备一下晚饭,电话里的彼得大概是问她逛了一天有什么收获,虞浅说,找到一套很漂亮的首饰盒。
程骁南垂头,看了眼纸袋里的那套首饰盒,在虞浅挂断电话时,他忽然问:“姐姐,我记得你,不太喜欢用首饰盒?”
虞浅以前常常出差,生活中的形象不似工作时那么百变,通常都是简约装束,首饰虽然多,也都是丢在一个丝绒袋子里。
有时候翻出来,项链耳线缠在一块,说起来确实有那么一点邋遢。
只有品牌方借来的珠宝除外,她也不会自己收好,都是交给助理放在品牌方的首饰盒里,等待归还。
她在夕阳里回眸:“是不喜欢。”
但这套珠宝,是程骁南送的,她还是想要收好。
他们都会为了爱情做一些改变。
就像程骁南这种不信鬼佛的人,也会肯花800块在“占卜师”手里买一串玻璃珠。
“怎么,我送的珠宝要格外护着么?”
“嗯。”
程骁南笑了。
他突然犯坏,从虞浅身后跑过去,把人用公主抱的姿势抱起来,在小路上奔跑。
手里的二十几个纸袋被压得哗啦作响,虞浅的手自然地挽住他的脖颈。
邻居家的几个孩子正好在附近滑滑板,看见他们,吹着口哨起哄。
虞浅顾着他手上拎着的东西多:“放我下来吧,还有很长一段路。”
“不放,多长我都能抱着你走完,信不信?”
“嗯。”
“就一个嗯?你怎么总不按套路出牌,我以为你会问我能不能抱你一辈子呢。”
虞浅终于笑了:“我又不是残疾。”
耳边有轻轻的风声,夕阳下,目之所及都是暖橙色,程骁南在这个时候垂下眼睑,盯着虞浅问:“我们回国吧,明天就回,行不行?”
是否回国这个问题被他用这种认真的语气问出来,显得过分深情。
虞浅猜这次回国没有那么简单,她也是个通透的女人,想了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反而问他:“领证需要准备什么材料?”
“户口本!”
程骁南抱着她在这条她熟悉的路上飞奔,进屋时彼得吓了一跳,看了眼被程骁南抱着的虞浅,夸张地长大嘴:“虞浅,你别告诉我你怀孕了。”
“没有。”
程骁南说:“我们明天回国,你呢,要一起回去么?”
彼得纳闷地问,怎么走得这么急?
程骁南扬着调子回答彼得,回去领证,能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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