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红要做个彩超,确认是不是有其他并发症,要是检查结果没问题就转到免疫科看狼疮。
她闭着眼躺在床上,看样子还没睡醒。主治医生姓李,四十出头的样子,小声对苏星说这个检查很难受,得空腹吞麻药,管子从食道插进去,让你妈妈做好准备。
医生对苏星说一句就瞄一眼苏红,生怕她醒过来听见。
一科室的医生护士都对她避之不及,几个年轻的都抱怨说从没见过这么不配合治疗的病人,一醒过来就要闹,好在她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否则非得把医院砸干净。
李医生更是怕她怕的要命,苏红在icu那会儿,有次她突然醒了,睁开眼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他,盯了一会儿眼眶里突然滚下来豆大的泪珠子,顺着眼角“啪”砸在枕头上。
她嘴巴动了动,李医生俯身把耳朵贴近,努力分辨了很久,才听出来她说什么。
“我不治了......求求你......我儿子太苦了......”
李医生喉头一酸,竟然有点不知所措。他从医几十年,被病人和家属骂过打过甚至威胁过,这都没什么好怕的。他心中坦荡,知道自己在做对的事。
但他唯独就怕这个,怕他的病人已经丧失了求生欲,求着他放弃。
他是医者,只知道治病救人,不懂怎么宽慰病人的心结。苏星是个好孩子,他帮不上什么别的忙,私下里扣了两次缴费单,帮他把钱交了。
他知道这是杯水车薪,但他真的尽力了。
“本来吧,这个注意事项应该和病人交待,”李医生拍了拍苏星的肩,有点不好意思,“但你妈这脾气你也知道,我就和你说了,你记得转告她哈。”
“您放心,我妈现在脾气可好了。”苏星对李医生笑了笑,转头看向苏红,“妈,是不是?”
躺床上的苏红咕哝了一声,睁开眼说:“是啊李大夫,你有什么直接和我说呗,我保证配合治疗好好看病。”
李医生虚握着拳,抵唇低咳了两声,搭着苏星的肩膀往外走:“红姐你接着睡会儿,我和小星说就行......”
苏星在走廊上听李医生交待清楚,回到病房,苏红正坐在床上梳头。
贺迟之前给她买了把梳子,据说能按摩头皮还能防脱发,苏红这两天没事儿就梳。
一会儿还要做检查,苏星怕她累着,说:“我帮你。”
“别!”苏红喝住他,“你粗手粗脚的,别把我头发梳掉了,本来也没剩多少。”
苏星说:“慢慢就长出来了,贺迟不是说等你病好了就带你去烫头,烫个三千块的。”
苏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问苏星:“贺迟呢?让你去接他,你把他搞哪儿去了?”
“他这么大个人,我能把他搞哪儿去,”苏星想也不想就顺口接话,“他是你儿子还我是你儿子?”
他这话一说出口,自己倒先愣了愣,怎么有种小屁孩和老妈撒娇的感觉?
苏红在他手上拍了一下,斜着眼逗他:“哟,吃醋呢?你俩都是我儿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苏星有些不自然地吸了吸鼻子,恰好苏红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苏星一看来电显示,把手机递给她:“你小儿子。”
“臭小子你跑哪儿去了!快滚回来!”
苏红一接电话就开始骂骂咧咧,贺迟不知道和她说了什么,把她逗得眉开眼笑,捧着手机乐个不停。
“什么三千块的头,我才不烫!”苏红笑着骂贺迟,“三百块都不烫!”
苏星双手环胸,倚在床边,听着苏红和电话那边的贺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跑火车,垂下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勾唇笑了起来。
做完检查,苏红脸色惨白,两瓣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苏星紧紧握住她的手,苏红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儿。
拿到检查结果后确认可以转科室了,李医生特地来了一趟,他用力捏了捏苏星的肩膀,对他说:“是好消息,这个病就是要熬,最难受就这段时间,熬得过去就好了。”
“嗯,”苏星点头,“谢谢,这段时间辛苦您了。”
“嗨!”李医生摆摆手,“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吃这碗饭的。”
“真的谢谢您。”
苏星垂眼,有一次缴费单隔了一周多才送到他手上,他觉得不对劲,特意去问了,才知道李医生帮他交了两次钱,数目不小,加起来有五位数。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递给李医生,对他深深鞠了一躬,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
李医生摊开一看,是一张手写的欠条,落款处“苏星”两个字笔力遒劲。
名字下面还标注了日期,这张欠条苏星早就写好了。
李医生愣了愣,抬头看见苏星的背影,少年身形瘦削,背却挺得笔直。他笑了笑,低声说了一句“这孩子......”,接着把那张欠条顺着折痕叠好,放进了上衣口袋里。
当天中午,苏红开始发低烧,躺在床上痛的两腿发抖,医生来看了看情况,说要是忍不住就吃点止痛药。
苏红拒绝了,说不吃那玩意儿,容易上瘾。
苏星一直在陪她,苏红做完经食道彩超,难受的吃不下饭,好不容易喝了几口南瓜粥,又吐了个干净。
苏红显而易见的难受,苏星不知道怎么能让她好受点儿,只有紧紧攥着她的手,静静地在边上守着她。
下午,贺迟拎着一盒烧腊饭到了医院。苏星熬的眼里都是血丝,贺迟一见他就皱起眉,扣着他的腰,把他按在躺椅上,命令道:“吃饭。”
苏星端着饭盒,拉了拉贺迟的小指头:“怎么又翘课。”
“谁翘课,就知道污蔑人,”贺迟掐着他的脸扯了扯,“今天周六。”
苏星坐在一边吃饭,贺迟蹲在床边陪苏红说话解闷。
“姨,我听说你认了个小儿子,谁啊?”他明知故问。
苏红冲他眨眨眼,贺迟恍然大悟,指着自己鼻子,语气夸张地说:“我啊?”
苏红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贺迟也笑了,把苏红脸颊上的碎发撩到耳后,说:“以后星星就是你大宝贝,我是你的小宝贝,可不能偏心。”
“咳咳咳......”
苏星听见这家伙自称是“小宝贝”,一口米饭噎在嗓子眼。
“干嘛呢大宝贝?”贺迟笑眯眯地转头问他。
苏星翻了个白眼,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吃饭去了。
“那边......”苏红声音嘶哑,“有人欺负你没?”
“没,没人敢欺负我,”贺迟把苏红的手包在两只掌心里:“不还有你俩给我撑腰吗?”
苏红放心地点点头。
苏星吃完饭,靠在躺椅上听贺迟和苏红说话。
贺迟满嘴跑火车,什么“带你和星星去海底两万里看海绵宝宝”、“买间带庄园的大房子,养只孟加拉白虎当坐骑”,他边听边笑,在贺迟不着边际的胡侃里,眼皮越来越沉。
贺迟不在,时间是静止的,空气是凝滞的,他坐着站着还是躺着都是一样的,睡不着也不敢睡,连眨眼的频率都比平时低。
只有贺迟来了,空气里的浮尘才开始晃荡,秒针走动的声音也恢复正常,他才能安心地放任自己沉浸到昏昏沉沉的梦里。
贺迟喂苏红喝了小半碗粥,她吃完药好受了点,没过多久就睡了。
贺迟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拢严实被角,起身走到躺椅前蹲下。
苏星侧躺着,呼吸很轻,侧脸被压的一片浅红。
他就算睡着了眉心也紧蹙着,心事重重的样子。
贺迟轻叹了一口气,蹲在地上静静看着他。
他瘦了很多,一米八的个子只剩一副骨架在撑着,他的血肉被一点点消耗干净。
贺迟知道苏星不会垮,他那副骨架是历经摧毁后才重新浇灌出来的。越是被敲打,他就越是坚韧。
虽然他知道苏星不会倒下,但他还是心疼,看见苏星他心里就一抽一抽地疼。
只是他还无能为力,他还有太多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他想把行政楼办公室里那群人全揍一顿,痛痛快快地说操|你们妈这学老子也不上了,但他不能;他想笃定地告诉苏红不就是烫个三千块的头吗,咱们明天就去,但他不敢。
他想抱着苏星那副伤痕累累的骨架,等苏星在他怀里重新长出鲜活温热的血肉,他再告诉苏星他爱他,但他也做不到。
遇见苏星之前,贺迟只想摆脱贺家,他要自由。
现在,他恨不能一夜之间就生长出繁茂的枝桠,不需要遮天蔽日,只要能庇护天上属于他的那颗星星。
苏星不是把他束缚住的责任,苏星是他的光。
如果没有光,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苏星动了动身子,一只手垂了下来,贺迟托着他的手掌,在他手背上印下一个吻,在心里对他说:
“等等我,我会快点长大,变成可靠又稳重的,你的男人。”
苏星睡得浅,没多久就醒了,睁开眼发现贺迟蹲在他身边看着他。
“醒了?”贺迟摸了摸他的脸。
“醒了。”苏星笑笑,往病床那边看了看,问贺迟,“睡了?”
“睡了,”贺迟说,“刚才药吃了,烧已经退了。”
“嗯,她越来越好了。”苏星说。
贺迟掰着苏星的五根手指玩儿,对他说:“和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苏星问。
“我借了一笔钱,”贺迟捏了捏他的手,笑着说,“债主点名要你去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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