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穆耳对于南朝皇帝的去向一向十分在意,将其是否亲征视为南朝用兵的风向标,而今获知他深入中原腹地祭陵,心里不免有些崩溃。而接下来安童的汇报反而不那么在意了,宋军攻下大名府后就地休整数日后,便兵分两路挥军北进。
东路宋军沿大路向北,连下彰德路、广平路,前锋已经越过顺德路,进入真定路;西路军攻克恩州,取高唐州,与出济南的宋军合兵一处进入河间路。两路宋军如张开大口的猛虎,要将大都吞下,沿途州县难以抵挡,纷纷弃城而逃,更有人不战而降。
“大汗,当下正是用人之时,张珪虽然兵败,却也非其不战之过,还请大汗开恩,准其戴罪立功!”阔里吉思言道。
“当下军事败坏如此,其罪不容恕。”铁穆耳正在气头上,拍案吼道。
“大汗,还请听臣一言再做决断!”看其暴怒,众人皆不敢言,暗暗看向安童,他叹声道,“大汗,济南城陷之前,城内有探马赤军冲入严家,称其有勾结南朝投敌之嫌,奉旨将其满族不分老幼尽数屠戮,府邸付之一炬。引得朝中汉臣惶恐,大汗若是当下再处置张珪,恐令他们更加不安!”
“我并没有下旨抄没严家啊!”铁穆耳听了却是愣了下,感觉莫名其妙地道。
他知道严实为鲁人,金末应征入伍,初为百夫长。因守长清城有功,被授予金长清尉,越年任金长清令。后在蒙古军南侵攻掠山东之际,严实率所部二府六州共三十余万户降蒙,太师木华黎承制拜严实为金紫光禄大夫、行尚书省事。
后再会同蒙古军败宋大名忠义总管彭义斌,所属扩至五十四城,远赴蒙古行宫觐见窝阔台汗,太宗赐以虎符,称严实为“真福人”。后再至和林觐见,被授东平路行军万户。卒后追封为鲁国公,谥“武惠”。
严实三子皆有功于蒙古,分别授官。二子严忠济仪表不凡,长于骑射,袭父职任东平路行军万户。世祖攻宋,忠济奉诏率兵进军,所战多捷。人言其威权太盛,被召还京。特授资德大夫中书左丞行浙江省事。因年老,辞不就归乡。而今假借自己之名满族被屠,铁穆耳也是十分诧异。
“严忠济此人爱民如子,他治理东平时,让当地豪绅代属下和百姓缴纳所欠赋税。卸职后,豪绅们向他讨债,忽必烈汗听后为他偿还。因而恶了山东豪绅权贵,也许是他们动乱之际,假手探马赤军将其屠灭。”安童见铁穆耳矢口否认,想想道。
“此事定要严查深究,不仅是严氏有功于社稷,且其父子在民间官声甚好,很得百姓拥戴,否则将会引起民乱!”李思衍奏道。
“唉,山东皆已落入敌手,如何去查?且济南陷落前汇集了各路军卒,而今早就死的死,逃的逃,何处去寻!”不忽木苦笑着摇摇头道。
“这……”李思衍听了也立刻想到事实确是如此,兵荒马乱之中这就是个无头公案,但他相信又道,“据报当下不禁是山东、河南等沦陷地发生汉侯世家被灭门的事件,就是在河间路和保定路也发生十数起世家被盗匪劫掠、灭族的事情。此风若是不加以弹压,定然会引起百姓的恐慌。”
“最近京畿,甚至城中也发生多起归元的南朝皇族和臣子被掳被杀的事件,有司却未能破案。而今想来应该另有隐情。”安童皱皱眉言道。
“这种事情集中爆发,莫不是因为南朝北侵引得朝中有人不满,甚至是南朝遣人做的事情!”不忽木言道。
“定是南朝做的,小贼向来痛恨归降我朝的汉人,对那些归降我朝的宗亲更是恨之入骨,如此做即可嫁祸我朝,乱我军心,又能除去心中之患!”董士选言道。
“尔等不就是欲为张珪脱罪吗?先将其家人约束,待将张珪押送归京讯问后再做处置!”铁穆耳听了极不耐烦地打断他们的话,拍拍龙案道,“现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南朝北侵,他们已经进入京畿,据都城不过五百里了!”
“是,张珪及其余部已经退至真定,候旨入京请罪,臣即可令其归京!”安童应道。
“大汗,京师之安危重在河北和山西,现下侍卫亲军和蒙古卫军及镇戍军分驻各地,兵力极为分散,凭他们之力是难以抵御南朝大军的攻势,便被各个击破。臣以为应将各路大军集于重地,遣大将统兵,以拒南朝于京畿之外!”阔里吉思奏道。
“枢使所言正是,南军北来气势汹汹,地方镇军难以为敌,只有诏各地兵马勤王集于京边与敌决战,逼其退军,才能保京畿之安全!”不忽木言道。
“现在南军兵锋正盛,进展神速,而各路援军前来勤王也需时间。臣以为不若令张珪留在真定统兵戴罪立功,为各地遣兵勤王争取时间。”安童言道。
“臣以为枢帅之策可行,张珪祖籍保州,其族人遍布周边州县,与豪族大户交好,以其统兵定然能召集起义军助战,又能提供粮饷。而南朝对其向来痛恨,灭族之危下定能与敌死战到底!”李思衍奏道。
“准奏!”铁穆耳听了心中恼怒,自己本想将其处死灭门,可被他们三说两说成了重新统兵戴罪立功,但形势所迫他又不得不答应,心中气闷不已地哼声道。
“大汗,臣还有一事禀告,晋宁路今日急报称南军一路自济源沿太行陉侵入袭取太行关,守将请降打开关门,引敌入晋!”阔里吉思禀告道。
“什么?!敌军侵入山西,为何不速速驱逐?”铁穆耳大惊,晋城是山西省东南门户,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素有“三晋门户、太行首冲”之称,宋军过关便能经晋城、高平至壶关、上党,威胁京畿。
“大汗,汉军没有兵器、盔甲,仅凭蒙古和色目军无力反击,其奏请大汗速速解除禁令!”阔里吉思言道。
铁穆耳听罢懊恼不已。蒙元在立国之初便严禁汉人、南人、高丽人持有兵器,又有“汉人为军者不禁”之说。但是,山西地区的镇戍汉军却因地临京畿,不行此令,甚至连有汉姓的达鲁花赤均被禁止持有兵器。让手无寸铁的汉军参战岂不是与送死无异。
“皆是奸佞误事!”不忽木愤而言道,“早在月前,山西道宣慰使贺惟贤便呈报,言‘太原、太和岭等处把隘军人,若将弓箭拘收,倘有疏失,不及申诉’,而尚书省付枢密院依照呈报,拟定‘所把隘口险恶,不时防送官物,合许执把闷棍,巡防勾当’,驳回了其之请。又令‘太原路所辖州城有姓在闲达鲁花赤执把弓箭,合行禁约’。而守关官兵凭着几根木棒,他们又如何挡得住虎狼一般的南军!”
“如此处置亦是前时有达鲁花赤密报,称贺惟贤秘密与南人往来,为其通关提供方便。护驾返回驻地后,并未令属下左翊侍卫亲军将武器、盔甲缴还武库,因而疑其有不臣之心。故未应允其请!”李思衍主管尚书省,马上为自己辩解道。
众人听了一时语塞,他们皆知当年木华黎征服金朝是以探马赤军充当先锋的,但在征服中原之后,大部分蒙古军因习惯于北方草原的游牧生活,不愿留居成守汉地。所以,他们返回漠北故地,将中原汉地留给探马赤军驻守镇戍。
平阳、太原均属河东山西的腹心要地来看,成吉思汗与窝阔台汗将按扎儿部的探马赤军作为蒙古汗廷驻扎山西地区的核心力量镇戊在此,雄视河东,是着眼于使其全面镇摄、控制整个山西地区的军事防务。这样,不仅可对汉军与河东附蒙地方武装的守备治理进行控制,而且还能统领督促他们强化蒙古汗廷对山西各地的军事统治,严密防范任何可能的反抗活动。
不过,按扎儿部探马赤军的人数不多,难以满足全面镇守与统辖河东山西的军力需要。金亡之后,探马赤军一度散居民间,分散驻守镇戍中原,但这些探马赤军随地牧守,一有风吹草动,就飞马驰报朝廷也属情理中事。
这种状况清楚表明,朝廷于河东山西各地汉军的驻守镇成一直进行着相当严密的监督控制。而为了加强对河东陕西等处万户府的监督控制,朝廷在千户一级中皆设有达鲁花赤监临河东山西的汉军活动。
因此在刑部议得后,尚书省上奏都省准拟照议施行,所以李思衍如此处置也不能说不妥,且他所为也符合朝廷法度,当然不想背上这个黑锅。
但安童等人皆知平宋以后,忽必烈每年行幸上京,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在大同路驻军镇戍,“藩屏王室”的同时,还“分其大半,以备扈从”,其余“留屯于营力田,以供储侍,以西京宣慰司领其事。”
所以贺惟贤的左翊侍卫亲军还担负着供给上京物资的重要职能,其作为山西道宣慰司又统管此事。而今朝廷失去江南财赋重地,物资时常短缺,其与南朝商贾沟通有无也就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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