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间藁城便被攻陷,赵昺并没有久留,次日留下江钲指挥第四军善后,行营穿城而过赶往真定。
“董文直也是真够狠的,将城池和自己都一把火烧了,给咱们留下一个烂摊子!”赵昺在车中隔窗边行边看,城中失火便是火烧连营,军兵们救了一夜才将大火扑灭,但也是满城疮痍,处处残墙断壁,偶有百姓失魂落魄的在其中翻检可用之物,呼儿唤女寻找失散的亲人。
“是啊,孙都统在城中搜寻多时,也未见其尸骨,定是已经烧成了飞灰。而其子董士表被乱枪打死,横死街头。董氏家眷也点燃府宅自焚,只有些仆役逃出,倒也有些骨气!”车队经过董府看看被烧成一片白地的宅院,陆秀夫可能想起当年蒙元南下之时,那些大宋宁死不降的忠臣义士,有些感慨地道。
“其这是死给铁穆耳看的,一个背弃民族的人协助异族荼害华夏何来气节,不过是蒙元统治者的殉葬品而已!”赵昺哼了声道,显然对于陆秀夫对其的同情并不苟同。
“陛下说的是,可其也算是造福一方,否则也不会有如此之多的百姓为其驱使!”陆秀夫颔首称是,转而又道。
“陆相所言似有道理,但其所为终归还是为了一己私利。董氏以守城为名封闭四门,看着合情合理,可事实上是将满城百姓强行绑在了他们的战车,不得不为其驱使。若非我们入城后及时打开城门疏散百姓,他们这把火就让数万百姓为其陪葬了。”赵昺言道,“他们做蒙元的众臣烈士,为家族繁荣绵延也无可厚非,但是以牺牲满城百姓做代价那就是不可饶恕的民族罪人。”
“……”随处可见的遗尸,满目疮痍的城市,让陆秀夫辩无可辩,他沉默片刻又问道,“陛下以为史格议降有几分可信?其中是否有诈!”
“五五之分吧!”赵昺想了片刻道。他在藁城之战刚刚结束,甚至来不及勘验战场,总结经验就着急离开,就是因为田忠传讯称在他们兵至真定后,史格遣使来求见言其不愿真定毁于兵火,百姓遭到杀戮,愿与南朝议和。
田忠虽有机宜之权,但觉得此事甚大,且皇帝就在左近,所以不敢擅断,请陛下决断。而藁城之战胜负已决,赵昺与众人商议后以为此事不易拖延,决定亲赴真定处理,这才匆匆赶往真定。
“陛下何以见得?”陆秀夫问道。对于藁城皇帝毫不犹豫的的下令强攻,甚至不惜造成殃及百姓,也要坚决的消灭董氏。而史氏同样为河北汉侯世家,且权势更胜,反而下令缓攻,有意接受其请降,其中缘由让其好奇!
“嗯……大致有二。”赵昺略一沉吟道,“其一,史氏家学传承不同。史格其父史天泽为人器量涵弘,识虑明哲,知时识势,应变制宜。每临大事,遇大难,论大政,必毅然以天下之重自任,尊主庇民为原则,从不追求个人富贵权势。”
“史天泽侍元为相,乃是蒙元朝廷唯一,可谓汉人第一勋贵。其子必受其熏陶报恩于元,陛下怎能断定他降宋无诈呢?”陆秀夫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再问道。
“朕并没有说其请降乃是出于本心!”赵昺轻笑道,“史格能承袭父爵,必然是其诸兄弟中最为出色者,比深受其父影响,能够审时度势,顺应形势。所以朕才说其有可能为庇护百姓之心请降。”
“其二,史家自史天泽后,子弟入朝为官者几无,多为地方官员,随时皆可抽身而退,不惧蒙元朝廷要挟,也是其敢于请降的底气之一。”
谷</span> “既如此,陛下为何还心中对其存疑?”陆秀夫点点头,觉得皇帝分析的有些道理,转而又问道。
“因为史格还在观望,心中还有侥幸,还想与我们讨价还价。真定城中派出的使者并无官身,而是让城中的耄老和名士以为民请命为名出城来谈判,如此其就可以进退自如,降与不降皆有回旋余地,打的一手好算盘。”赵昺笑笑道。
“既然陛下以为其三心二意,为何不遣军进攻,迫其放弃侥幸!”陆秀夫再问道。
“咱们可以用其作饵钓鱼,届时他会心甘情愿的出降的。”赵昺喝口茶呲笑道。
“作饵钓鱼……”陆秀夫听罢皱皱眉,猛然醒悟道,“陛下是欲以其调出保州的张珪,使其不得不降!”
“嗯,史天泽用兵多谋善断,量敌用兵,主张攻心为上!”赵昺言道。
“我们以一军之力打藁城,却动用禁军三个军,又两个师打真定。史格自然会想到我们对真定是势在必得,而驻守真定路的不论是镇抚军,还是探马赤军,屯驻于此多年未经战事,战力远不及以往,加之疏于训练,用来维护治安,镇压乱民,剿匪缉盗还行,绝非我军敌手。而他能指望的仅有张珪手中的侍卫亲军,必会遣使请其支援,甚至会前往大都求援。”
经过前期的战斗,赵昺早已发现驻扎在中原的军队,乃至在前线对峙的草原宗王军多年来习惯了边疆治安战斗,近战能力严重缺失。更要命的是,自下而上都缺乏对战争的欲望。对于士兵和低级军官而言,划水领饷和做点小生意不香吗?对于中高级军官而言,富贵之外都是浮云。
正是这种结构性的差距,自收复江南之战始,无论来自草原各地的精锐宗王军、还是本地镇抚军及卫戍京畿的侍卫亲军,在与宋朝的战斗中,往往是一边倒。元军基本上是两个扛不住:野战扛不住、守城扛不住。结果丢了江南又丢了两淮,而今只能退守到大都。
“陛下对史氏网开一面,其中还有隐情吧!”陆秀夫知道皇帝对于汉奸恨之入骨,对曾经入侵江南的汉军更是毫不留情,绝少接受他们的请降。而史格曾参加灭宋之战,一路打到广西才回师。所以当下即便是虚以为蛇,对其也算是另眼相待了。
“其有个好爹,为他积下了阴德,咱们也就给他个机会!”赵昺言道。
“哦,原来如此!”陆秀夫终于得到了答案,他知道在灭宋之战前,史天泽重病折返,他死前上奏忽必烈言:臣年岁有终,死不足惜。只希望天兵渡江时,切勿肆行杀掠。当下皇帝是在还史家这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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