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爷矢口否认,直说这是别人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他根本没有做过此事。因四老爷为人素来正派,家中之人就相信了四老爷的话,老太太也令人追查流言蜚语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着实教训了几个下人,这件事情就揭过去了。”
“家中之人都不信四老爷是这样的人,就连我也是不信的。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没想到七八天前,我来给您复诊的路上竟然被一个女孩子当街拦住了马车。她说她是四老爷的亲生女儿,我同父异母的姊妹。”
“这真是奇了,竟然有这种事情!”吕夫人面露诧异道:“该不会是有人听说了风声,故意冒认官亲吧?”
“我当时跟夫人您一样心存怀疑,但是那时的情况却不容许我考虑太多,我不得不让人将那女孩子带回家。”
“嗯。”吕夫人就点头:“不管人到底是不是,当时的情况下的确是要先把人安置起来才是,否则在街上巡城御史看到了,没有是非也要惹出是非来。”
“我原先认定那女孩子定然是骗子,否则为何不去敲顾家大门,反而在路上拦我?我想着先见那女孩子一面,然后就将她交给家中长辈处置。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女孩子并不是胡说八道,她说她姓姚,叫姚真真,她母亲名叫姚滴珠,她手中不仅有四老爷贴身的物件,竟然连容貌都跟四老爷有七八分的相似。”
“啊?”吕夫人闻言更是惊讶:“手中握有你父亲的贴身物件这个尚可伪造,可那小姑娘与你父亲模样如此类似,若说二人之间全无关系,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之前有传言说你父亲样的外室叫姚滴珠,这姚小娘子的母亲也叫姚滴珠,世间哪有如何巧合的事情?”
顾重阳沉声道:“是的,夫人。事关重大,我虽是顾家的人,却只是个晚辈,这样的事情哪有资格做主。我当时就想带了姑娘去找四老爷,没想到那女孩子却说她已经找过四老爷了,四老爷不仅不同意她们进顾家,反而偷偷将她们卖了,以致于那姚滴珠难产而死。”
“你父亲为何要这样做?”吕夫人惊疑道:“他也是读书人,顾家也不缺这一碗饭,他为何要做出卖妾卖女这样的事情?”
吕大人眉头一皱:“令尊与这个小姑娘,二人中必定有一人撒谎。那小姑娘只身一人,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找你,撒谎的恐怕是你父亲。他若不喜姚氏母女,大可以放了姚氏自由身,至于姚小娘子是顾家的骨肉,他再不喜欢,也不能将其抛弃啊。在我们大齐朝,无辜抛弃子女是要受刑罚的,顾大人也是熟读圣贤书的两榜进士,还是翰林院学士,怎么能做出这样没道理的事情?”
“我亦不明白。”顾重阳苦笑道:“四老爷是君子,是我敬佩仰望之人,我自然不肯相信,于是就去询问。”
吕夫人很紧张:“那你父亲怎么说?”
“他一开始咬死不愿意承认,只让我将姚姑娘交给他。后来见我不肯,他才吐露实情。”
顾重阳的语气变得十分苦涩:“他说怕家中老太太责罚,所以不能接纳姚氏母女。当时四老爷眼看着就要娶新妇,更不能出一丁点的差错。他还说,就算我把姚真真带到顾家,他也是不会承认的。”
“好糊涂的人!”吕夫人闻言,“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父亲吗?为了娶一个葛氏女,先是逼得嫡女走投无路,向我求助,现在又不认庶女,将庶女拒之门外,有家不能回,实在令人心寒。这也是你们家老太太的错,若不是她偏袒小葛氏,岂会有这样乱家的事情出现?”
顾重阳脸上有些难堪:“是的,就因为父亲不承认,家中老太太揣着明白装糊涂,姚姑娘走投无路才会向我求救。一边是父女天伦,一边是手足情谊,我夹在中间着实为难。”
她望向吕大人,神色郑重道:“可我想万事都越不过一个理字去,是四老爷辜负姚娘子在先,不认姚姑娘在后,是他的错。我虽然是他的女儿,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四老爷一错再错。所以,我今天来,是想请大人帮我这个忙。”
吕大人为人正义,铁面无私,听到顾重阳的这一番话,心里早就怒不可遏了,他虽然不像吕夫人那样喜怒露于形色,但此刻也面色冷峻:“顾小姐,你刚才所言都是实情吗?”
“句句属真!大人,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岂敢在大人面前胡说八道。”顾重阳将姚真真从身后拉出来,轻声道:“大人,这便是那姚姑娘。”
吕大人一开始还以为她是顾重阳随时服侍的丫鬟,听了顾重阳的话他微微有些诧异,看了看姚真真就问:“你当真是顾家四老爷养在外面的女儿吗?”
吕大人身子偏瘦弱,文质彬彬的,留着一把山羊胡子,模样着实不似大官的样子,只是他问话的语气很凌厉,看着姚真真的眼神也是如鹰一般犀利无比,姚真真心里打突,本能地想退。
可顾重阳就在她身后,她退无可退,只会被顾重阳瞧不起。如果此时退了,她此生再无希望进顾家了。
再说了,她本就是四老爷的女儿,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是的,大人。”姚真真张嘴却发现自己声音发颤:“小女子的生身父亲的确是顾家四老爷,只是四老爷为娶新妇,不许我们母女进门,还背着我们母女将我们二人卖了。家母身怀有孕,临盆在即,受不住路上颠簸苦寒,动了胎气以致于难产而死……”
想起那些日子受的苦,近日来的筹谋与担惊受怕,姚真真心里的怨、苦、悲、痛,刹那间一起涌上来,眼泪也似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吕夫人面色悲戚,长长叹了一口气。
姚真真发现自己失礼,忙用袖子揩了揩眼泪,退回到顾重阳身后。
吕大人面色凝重,显然是将刚才的话听进去了。
顾重阳又道:“四老爷不认亲生骨肉本是家事,可按照解决家事的办法显然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所以,重阳斗胆,来求吕大人帮忙。”
吕大人捻了捻胡须道:“我如何能帮得了你的忙?是你们家老太太不同意姚姑娘进门,是你们家四老爷不承认,难道我就有法子让他承认吗?”
“当然,除了吕大人,再无别人能帮重阳了。”顾重阳大声说:“翰林院是清贵之选,德才兼备者方能在其中行走,讲究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内在不平,德行有亏之人,怎么能任翰林院学士一职呢?四老爷去翰林院任职虽说是其他人举荐,但也是吕大人您首肯的。吕大人,您身为吏部侍郎,掌管所有文官的升迁考授,为国选取栋梁,您就是这样为皇上,为朝廷选拔人才的吗?”
吕大人一派桌子,冷面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议论本官的政务。”
吕大人的声音严厉,脸色凝重像结了一层霜一样,令顾重阳的心不由为之一寒。
她想退想避,可心里想起坊间关于吕大的传闻,不由鼓起勇气,抬头迎上吕大人的眼神,目光倔强道:“让这种没有德行之人在翰林院行走,蒙蔽皇上与天下文人学子,大人您比我胆子大多了!”
“好、好、好!”吕大人连叫三声好,面露惊喜:“顾小姐小小年纪医术就这般高明,胆量见识竟也如此不俗,实在令人意想不到。你说的对,有些人名不副实,的确不配任翰林院学士一职。我身为吏部侍郎,见到这种事情绝不能坐视不管,更不能由着这种人带坏了朝臣的风气。”
顾重阳心头一喜,忙拱手道:“大人明察秋毫,公正不阿,重阳钦佩。”
等出了书房,顾重阳才发现自己后背湿漉漉的已经汗透了。
吕夫人拉着她的手啧啧称赞:“我早就知道你这小丫头不一般,却也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这样伶俐的嘴,连我家老爷都被你说服了,好厉害啊。”
“夫人,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就因为我知道吕大人刚正不阿绝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才敢这样放肆。”顾重阳给挽了吕夫人的胳膊道:“还要多谢夫人刚才在大人面前帮我说话,要不是您配合我,恐怕吕大人也不会相信我一个人的话。”
她刚才的确做出感兴趣的样子,不时的询问顾重阳以便顾重阳继续说下去,没想到这小丫头都已经知道了,如此说来,恐怕自家老爷也知道了,等会她少不得要费一番口舌要描补一番了。
“我越看你越喜欢,实在不忍你明珠蒙尘。”吕夫人道:“过几天我们蕊珠书院就要入学考试了,不如我给你下个请柬,你来参加考试吧。”
前世,她是草包美人,做梦都想成为才学双全的名门淑媛,心里更是十二万分地羡慕钦佩大小姐顾重华。
听到吕夫人的邀请,她焉能不动心?她几乎当场就想点头。
可是她没有点头,而是婉言谢绝道:“多谢夫人厚爱,重阳心里十分感激。蕊珠书院天下闻名,肄业的学子皆是才华横溢的世家名姝,重阳虽然见识浅薄,却也是真心的钦佩那些人,更是打心底羡慕能进蕊珠书院学习的人。夫人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去参加考试,我自然十分愿意。只是,去参加考试容易,可要想考上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顾重阳顿了顿,继续道:“特别是像我这样平时并不怎么看书的人,到了考试那一天,拿什么来取得考官们的认可呢?琴棋书画这四样,我除了会弹琴之外,后面三样根本拿不出手。我对下棋一窍不通,更不会画画,至于书法,之前我给夫人写过书信,也给大人开过方子,相信夫人是看到过的,实在是稀疏平常的很。就是弹琴,我也只不过略通皮毛而已,别说跟别人比了,就连我们家大姐姐顾重华我都比不过。至于吟诗作赋,我更是一点都不会,让我背别人的诗还可,让我作诗,那简直比登天还难。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怎么能留在蕊珠书院呢?所以,重阳只能谢过夫人的好意了。”
最重要的是,她的仇还没有报完。
吕夫人听了,不仅不生气,反而欣慰地拍了拍顾重阳的手:“别人对蕊珠书院的考试请柬求之不得,也只有你才会拒绝了。难为你小小年纪,就对自己如此了解,这般有自知之明。你这孩子,怎么就长了这么一颗玲珑的心。你这般聪明,若是顾家能重视,给你请个好夫子,认真习授,一定比你们大小姐顾重华更优秀出色。”
“夫人是爱屋及乌,所以才会这样说,重阳可不敢跟大姐姐比。”顾重阳微微一笑道:“姚姑娘这几天就拜托夫人照顾了,我相信有夫人跟吕大人帮忙,姚姑娘要不了多久就能回顾家了。”
“这些都是小事,你且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顾姚姑娘。”
姚真真忙上前来道谢:“这几日就叨扰夫人了。”
“不妨事的,你是重阳的姐姐,千万不要客气。”吕夫人又转头对顾重阳道:“你们姐妹先叙叙话,我也有些话要问含姐儿,就不在这里了。”
“多谢夫人。”顾重阳再次道谢,目送吕夫人离开。
“妹妹!”吕夫人一离开,姚真真就迫不及待地跟顾重阳行了一个礼:“今天的事情,多亏了妹妹聪明灵巧随机应变,妹妹的大恩大德,真真一定牢牢记在心里,一辈子不敢忘,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要报答妹妹你的恩情。”
她这一声妹妹听在顾重阳耳中真是五味杂陈。
若是有人告诉她,有朝一日她处心积虑帮着外室的女儿进顾家的门,恐怕打死她她也不会相信。可世事难料,这样荒诞的事情,竟然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姚姑娘,这几天你在吕家,切记要跟从前一样,低调小心,绝不能任性妄为。若是吕大人跟吕夫人没有没有叫你,你就留在房中哪都不要去。吕大人定然会叫你过去问话的,除了是我派人救了你之外,其他的你悉数告知吕大人,一定不能有所隐瞒。我把丹心留下来照顾你,有什么事情你就让她传话。”顾重阳又叮嘱道:“到了眼下,你应该也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一定是能回顾家的了。”
姚真真当然是知道的,要不然刚才也不会叫顾重阳妹妹了。她那一声妹妹的的确确是出于真心,她太感激顾重阳了,恨不能顾重阳就是她亲妹妹才好。
姚真真连连点头,满口答应:“是,妹妹,你为我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我一定将你当做我的亲妹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以后一定都听你的话。就是我进了顾家,也一定事事以你马首是瞻。”
“你错了!”顾重阳道:“我帮你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忙你,而是想要将四老爷拉下马,给他的仕途上添些障碍而已,并不是单纯的为了要帮你。想来你也该明白,我与四老爷是水火难容的。至于以后你进了顾家,事事以我马首是瞻,这话说的有些早了。虽然你得偿所愿回到顾家,但是顾家内宅绝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虽然是次房的人,但以后会在长房常住,等闲并不回次房,顾家内宅水深,几位夫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姐妹之间也并不是一团和气,以后你见机行事,自求多福吧。”
自己满心欢喜一心亲近,没想到顾重阳这么不近人情,姚真真撇了撇嘴,心里很是不高兴。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后我进了顾家,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了,看你还在我面前趾高气昂说三道四。
姚真真腹诽不已,脸上却一片赤诚:“不管妹妹是出于什么目的帮我,但我只知道若是没有妹妹,我绝不可能进顾家,成为顾家的小姐。我一定永远记得妹妹帮了我这样一个大忙,绝不敢忘。以后在顾家内宅,妹妹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跟我说,我若是能帮忙,一定会助妹妹一臂之力。”
刚才还说是大恩大德,一转脸就变成了大忙;刚才说唯自己马首是瞻,现在又说要助自己一臂之力。
不枉姚真真拼死拼活要回到顾家,她这翻脸不认人、表里不一的做派的确跟顾家很配,她也比自己更像四老爷的女儿。她若是不回顾家,那才是可惜呢!
不过这样划清界限也好,表面是亲亲热热的好姐妹,背地里却恨得咬牙切齿,这样的姐妹情谊,她顾重阳上辈子领略过了,今生再也不稀罕了。
眼看着金乌偏西,天边彤光灿灿,顾重阳与蕤大少奶奶不好再继续逗留,婉辞了吕家的留饭,登车离开吕家。
等她们的马车行驶到东直门大街上的时候,才发现长房次房两个大门口皆挂上了白茫茫的白幡。
这……又是谁出事了?
顾重阳的心不由一悬,正在凝神思索,蕤大少奶奶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脸色惊惶,眼中蓄满了泪水:“四妹妹,你看看外面怎么挂满了白布,是不是我看错了?”
顾家上上下下的主子中,基本上都好好的,没有什么大恙。如今身体欠安的,就只有一个长房大少爷顾葳蕤。
蕤大少奶奶之前就被人告知过,丈夫极有可能救不回来,她尚未圆房就要守寡。后来顾重阳找到了顾葳蕤生病的根由,情况好转,可她此刻见了门前一片白,心还是跌到了谷底。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堂嫂,你别怕!”顾重阳不顾手被抓的生疼,并不抽开,而是反握了蕤大少奶奶的手安慰她:“大堂哥身体好着呢,我今天早上刚给他号过脉,他绝不会有事。咱们去吕家只不过才两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大堂哥怎么可能会出事呢?就算他病情有个反复,伯祖母与英大伯母焉有不派人去通知我们的道理?你放宽心,不要怕,蕤大堂哥好好的呢!”
顾重阳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蕤大少奶奶原本慌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马车驶进顾家长房,一进门就有婆子上前来禀报消息:“大少奶奶,四小姐,次房三老爷没了。”
蕤大少奶奶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原来是次房三老爷。”
她的语气有些轻松,婆子不由多看了几眼。
而一旁的顾重阳不由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一阵畅快,顾占云,你的报应终于到了。
二人先去禧荣院见过崔老夫人,崔老夫人略问了几句吕大人的情况就让她们赶紧下去换上丧服。
顾重阳跟瑞大少奶奶正欲离开,就听见崔老夫人道:“蕤哥儿媳妇先去,重阳留下。”
崔老夫人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来,可顾重阳的心却没来由的一紧。
“重阳,你老实跟我说,三老爷暴毙一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没有。”顾重阳矢口否认,摇头道:“我恨三老爷,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以报母亲之辱,我甚至想过拿刀去捅死他,跟他同归于尽。可我知道,母亲她定然希望我好好活着,她想看到我受到伤害。所以,我虽然恨,却只能忍着,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三老爷多行不义必自毙,不用我出手,自然有上天教训他。”
顾重阳顿了顿,然后不解地问:“伯祖母,三老爷他怎么突然就暴毙了呢?之前可一点风声都没有啊。”
崔老夫人没有回答,她盯着顾重阳的脸看了很久,见她一双眼睛清澄如秋水,一派真诚无辜,不露一丝端倪。
崔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三老爷死的不体面,不过的确是暴毙的。我跟你一样觉得这事情十分蹊跷,所以才叫你来问问。”
“伯祖母,我真的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长房,除了去吕家,基本上就没有出过门。我就是想动手,也没有机会啊。”
崔老夫人的话却有些意味深长:“是你做的也好,不是你做的也罢,于我而言都不重要。我在意的是你,这么伶俐的小姑娘,若是被仇恨蒙蔽的心智就得不偿失了,你母亲在天之灵看着岂有不心痛的道理?”
顾重阳就知道自己可以骗过别人,却骗不过心思通透的崔老夫人,她心生愧疚,低低地唤了一声:“伯祖母……”
崔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不管怎么说,三老爷人如今已经死了,你心里恨也好,怨也罢,都通通抛开。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所有的恨都抛开,这话说着容易,做起来何其困难?
顾重阳抬头,对上崔老夫人关切的眼眸,心里的疑问不由就脱口而出:“伯祖母,次房老太太跟大伯母害的蕤大堂哥病得这样重,还险些丢了性命,您难道就不心痛不恨吗?您难道就没有想过要报仇吗?”
“蕤哥儿是我唯一的孙子,是我们长房唯一的血脉,是我的心头肉,我如何能不心痛,如何能不恨?”崔老夫人双眼一眯,说出来的犀利:“我怎么没想到要报仇,我跟你一样,恨不能将害我蕤哥儿的人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可那有什么用?那样能解我一时之恨,但是我如果真的那样做了,我与她们又有什么不同?就因为她们心思龌龊卑鄙害我,所以我报复回去,好好的一个人为了她们变得卑鄙龌蹉吗?她们算什么东西,根本不值得我花时间与精力!”
崔老夫人傲然道:“报复了葛氏与郝氏,让她们一命归西,那由能如何?不过是让她们早死早超生罢了。她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侯府的爵位,我偏不让她们如意。我要将侯府的爵位拿回来,让蕤哥儿成为庆阳侯,为老侯爷守住顾家的荣光。让葛氏与郝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蕤哥儿生儿育女,继承侯位,世代荣华。而她们处心积虑谋划的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曾经的庆阳侯府人郝氏、庆阳侯老夫人葛氏,早就过惯了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日子,有朝一日跌入尘埃,她们如何能忍受这种落差?为了不沦为旁支,她们甚至要想方设法讨好长房老夫人,而长房老夫人虽然不报复她们,但也绝不会给她们好脸色瞧。
次房大势已去,对自己再也构不成威胁了。次房老太太自顾不暇,再也无法成为葛碧莲的靠山,葛碧莲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虐待她,欺辱她了。
想着这一切,顾重阳心里十分畅快,也有几分迫不及待:“伯祖母,那您准备什么时候把侯位夺回来?”
崔老夫人脸上平静无波,眼睛却闪过一丝寒光,她沉声道:“很快!”
很快是多久顾重阳不知道,不过现在葛碧莲是新嫁娘,还没有露出真正的爪牙,顾重阳也不用怕她。等她撕开伪装的面具之时,次房已经败落,她更没有资格为难自己了。
她与葛碧莲可能以后都甚少有交集。
前一世,葛碧莲欺她辱她,她只能逆来顺受。这一世自己逃离了葛碧莲的掌控,无论如何也要给她添点堵才是,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葛碧莲的“恩德”,她顾重阳这一世怎么也要还上一还。
顾重阳回到关雎院,一进门青芷就上来禀报:“小姐,邱嬷嬷来过了。”
“哦?”顾重阳想起邱嬷嬷这个背主之奴,如今全家卖身契都在自己手中,她定然如坐针毡吧。
“她来做什么?”
“她说她背叛了夫人,罪该万死,不劳小姐动手,她知道自己怎么做。只求她死了之后,小姐放过她的家人。”
顾重阳坐在椅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重活了一回,却没能护住母亲的命,仇她是一定要报的。伯祖母宅心仁厚,不愿意对次房的仇人用下作的手段,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可她不一样,母亲的死,成了她心里最大的痛,但凡是害过母亲的,她一个都不放过。
顾占云是罪魁祸首,邱嬷嬷母亲在先,背主欺主在后,这两个人,必须死!
至于四老爷,她不会杀他,却要让他再也无法做官,再也生不出孩子来。
至于那个老虔婆与郝氏,她不会动。因为伯祖母会对付她们,让她们心心念念的侯位旁落,比杀了她们还让人痛快。
顾重阳不再心慈手软,她冷声道:“你去告诉邱嬷嬷,她的遗言我答应了。然后再去找顾泰来,叫他来见我。”
绿芜人还没走,顾重阳就叫住她道:“罢了,你让顾泰来在次房二门处等我,我有话吩咐他。”
顾占云暴毙一事,虽然她矢口否认,但伯祖母显然对她有了怀疑,伯祖母不会害她,或许是提醒她,让她最近小心些,别露了马脚。既然如此,她跟顾泰来还是不要见面太勤了,免得被人怀疑。
因顾重阳原本就为母守孝穿的十分素淡,所以倒也不用怎么换衣服,只消在衣服外面套上孝衣就可。
她带着青芷去了次房,此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天微微擦黑。
穿过后花园,就是次房的院墙,那里也有一个角门,一进角门就是次房。
打开角门就是一家,关上角门又是各自独立的宅子,十分的方便。
次房守角门的婆子也换上了孝衣,挂在角门上的两个大红灯笼也换成了白色的。
见顾重阳来了,守门的婆子忙装模作样地揉眼睛:“四小姐回来了,你说三老爷这么好的人,对我们下人又和气,对老太太又孝顺,怎么说没就没有了呢,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呢。”
老天爷是不长眼,没有让顾占云这个畜生早死。他若是早在她们回京城之前就死了,母亲又怎么会被逼的投缳自尽?
那婆子一边揉眼睛一边拿眼睛觑着顾重阳,惨白的灯光下,只见顾重阳脸色泠然,不见哀戚,甚至有几分冷笑的意味。
她觉得自己讨了个没趣,赶紧收了哀色。心里也在嘀咕,这个四小姐,性子也太怪了些,虽然跟三老爷没什么往来,没多少感情,到底是长辈,面子上总该装一装的。她倒好,连情面上敷衍都不愿意。这样直来直去没有心机的性子,哪里会是新四夫人的对手哟!
顾重阳面无表情地进了角门。
顾占云死了,她心里高兴,恨不能大笑三声。就算她要装难过,也不是现在对着婆子的时候。
她没有去灵堂,而是先去了二门处。
夹道、抄手游廊、垂花门到处都是穿着孝服顶着孝巾白帽的仆妇、丫鬟,一个个都是步履匆匆,神色紧张,十分的忙碌。
看得出来,顾占云死的突然,次房上下人等都始料未及,因此颇有几分手忙脚乱。
顾泰已经在二门处等着她了,他也穿着白色的孝衣,头上还带了一顶白帽,一见顾重阳他立马走了上来,见左右无人,他放道:“小姐,金钗已经走了,这会子恐怕已经到了通州了。”
从通州登船南下,便是蛟龙入海,等次房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金钗早就无影无踪了。
金钗决定进府之前就已经赎了身,她的金主是江西的茶商。她跟金主说自己走之前要到顾家老东家这里辞行,恐怕要住上一些时日,等事情安顿好了,立马就走。那金主被她迷得三魂七魄都丢了,恨不能一天十二时辰都黏在她身上,虽然舍不得分开这段时间,但为了以后能长长久久地占有金钗也不得不答应了。
上一世顾占云出事之后,金钗是被乱棍打死的,这一世她活了下来。此番离京,她恐怕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而顾重阳与她也算是两两扯平了。
得知金钗已经安全离京,顾重阳松了一口气,然后道:“趁着如今还没有宵禁,你赶紧去一趟城南找贾半仙,这一次很简单,你只要告诉贾半仙两句话就可。”
“好,这差事容易。”顾泰来忙问道:“小姐,是哪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顾家新四夫人昨日刚刚进门,今天三老爷就暴毙了。第二句话是,顾家二夫人跟新四夫人不对付。”
等顾重阳话说完,顾泰来已经明白了,他微微一笑道:“小姐放心,顾泰来知晓了,定让他贾半仙明天一大早就来跟二夫人接头。”
说着,他就去了。
昏暗的灯光下,顾重阳的脸上浮现一丝微笑。
二夫人费氏原本在顾家内宅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不管家,但因为有老太太的疼爱,隐隐可以与大夫人郝氏抗衡。最近发生一连串的事情,让二夫人连连退败,还失了老太太的信任。她如今处心积虑想重新谋取老太太的欢心,焉能不将葛碧莲这个葛氏女视为拦路虎?
前一世她一直不明白费氏与葛碧莲可是嫡亲的表姐妹,二人却一直不对付,互相拆台使绊子。如今她也算是看清楚了,二人是亲戚,但也互相视对方为劲敌,谁能讨得老太太的喜欢,谁就能在内宅有一席之地。
葛碧莲刚进门,三老爷就暴毙了,说不定就是葛碧莲八字不好,冲撞了三老爷呢。
而城南贾半仙又是个沽名钓誉见钱眼开的主,有这样一个搂钱的机会,他又岂会错过?
她只要等着看葛碧莲的好戏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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