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煜的出现和章太后的死,着实令章孝恭父子措手不及。
而若周令渊落入永穆帝手里,这场宫变就大势已去!
要么救太子,要么取敌将首级,没有别的选择。
章孝恭惊怒之下,再也顾不得其他,径直扑向殿门。这一下方寸微乱,原本凶悍细密的攻势顿时有了裂隙,盛闻天的身手本就与他不分伯仲,方才打得势均力敌,此刻对方露出破绽,那把剑看准时机,当即刺向他后心。
长剑卷风携雷,隐有破空之音。
章孝恭久经沙场,受伤无数,浑然不顾背后门户大开,拼命前冲。见盛煜死守在周令渊跟前,一时间很难夺回手里,顿时生出围魏救赵的心思,飞脚踹开殿门,欲闯入其中斩杀皇帝。威猛的身影如狼似虎,才要闯殿,迎面却有利箭射出,直扑面门。
铁箭森然,直奔要害。
章孝恭被迫躲闪,被盛闻天掷出的重剑刺入后背心。
殿内,卢璘守在永穆帝身侧,门口严阵以待的数位玄镜司高手趁机发难,悍然出手。四个人围拢过来,如一道锋芒逼人的剑网,章孝恭打死都没想到永穆帝竟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麟德殿里藏了玄镜司的人,骤然陷入腹背受敌、无从突破的境地,心里一凉,只能往旁躲闪。
这间隙里,盛煜提起周令渊,扔入殿内。
周令渊腰肋重伤,哪能是盛煜的对手,被人当麻袋似的提来扔去,后背撞上冰凉的金砖,剧痛钻心。才刚翻身爬起,便有把剑逼向脖颈,迫他就范,而长垂的明黄帐幔内,隔着十余步的距离,永穆帝端坐在案后,静静看着他,目光沉如山岳。
周令渊眼底猩红,被盯得后背冰凉。
殿外争杀未停,情势却已在掌握之中。
盛煜带着玄镜司出手,于受伤的章孝恭而言,便如千钧压来,势力悬殊。混战中顾玄翎数次命人增援,龙武军那边却毫无反应,反倒是薛敬的神武军闻讯而至,封住宫门后,与千牛卫合力剿杀闯宫之人。
激战中血流满地,火光凄红。
麟德殿的殿门始终紧闭,永穆帝在里面纹丝未动,章孝恭父子和章绩却难敌玄镜司的围剿,重伤被捕。顾玄翎见大势已去,自知毫无生路,束手就擒。余下东宫卫率、麟德殿和寿安宫的侍卫,或死或降,不值一提。
乌压压的逼宫人群或战死,或跪地。
最后,只剩章皇后孤零零蹲在血泊里,怀里抱着早已重伤气绝的章太后。
周遭是骇人的血腥气,夜风寒凉刺骨。她满怀杀意而来,笃定今夜永穆帝毫无防备有机可趁,往后她亦能入姑姑般稳坐权位之巅,却眼睁睁看着靠山被杀,儿子被擒,自知再无生路,此刻神情早已僵冷,再不复往日的雍容端贵。
盛煜缓步上前,看向那张令他深为憎恶的脸。
取她的性命其实易如反掌。
永穆帝忍辱负重这些年,对旧事恨之入骨,夫妻间的情分早就荡然无存,绝不会对她有半点怜悯。没了太后这座靠山和章氏爪牙,此刻的章皇后实如丧家之犬,就算还有定国公这么个手握重兵的亲兄弟,也是远水难解近渴,在宫里只能任人宰割。
但若就这样杀死,实在太便宜她!
盛煜神情阴鸷目光锋锐,缓缓抬起剑尖,居高临下地指在章皇后面门。
“拿下。”
赵峻应命蹲身,将章太后的身体扯到旁边,缚住章氏后按着跪在殿前。
逆贼既败,剩下的事便是清扫战场。
这种事自有盛闻天和薛敬处理。
盛煜瞥了眼齐刷刷跪着的章氏三人,章孝恭虽身受重伤,却最不老实。出身武将之家,坐拥百年积攒的家族基业,他自幼跋扈骄横,甚至没太将永穆帝放在眼里。然而短短数月之间,却从身份尊荣、手握重兵的国公跌成狱中罪臣,时至今日,就连筹谋许久的宫变都功败垂成!
三番四次,都是栽在盛煜这狗贼手里!
今晚若非盛煜带玄镜司埋伏在殿里,他本可以杀了永穆帝,扶周令渊上位!甚至就连顾玄翎麾下的龙武军都被人阻断,这样隐秘的棋子,除了玄镜司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察觉!早知如此,当日就该在狱中杀了这狗贼!
一招之差,成败殊异!
唾手可得的荣宠权势轰然崩塌,意识到先前的君臣离心都是盛煜故意设的圈套,令他轻率冒进时,那种恼怒愤恨可想而知。
章孝恭怒瞪双目,恨不得活吞了盛煜。
盛煜横眉冷眼,只勾唇冷笑。
而后进了麟德殿里,拱手朝永穆帝禀报战况。
明烛照得满殿亮如白昼,地上羽箭散落,离永穆帝最近的,只有四五步之遥。今晚故意敞开门户诱敌深入,固然能将宫内叛徒一举斩除,于永穆帝而言,也极为冒险——但凡有殿外有任何差池,章孝恭父子冲入殿里弑君,永穆帝便危在旦夕。
好在先前筹划周密,一切尽在掌握。
盛煜看了眼染血跪地的周令渊,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踏实,垂眉道:“皇后、章孝恭父子和顾玄翎都被生擒,东宫卫率已伏诛,混战中太后娘娘不慎中剑,薨了。”他顿了下,没去看永穆帝的神色,续道:“外面附逆之人或死或降,盛薛两位将军已控住局势。逆贼如何发落,还请皇上决断。”
片刻沉默,永穆帝缓缓起身。
即便胜局已定,顾玄翎的叛变仍令他心惊。
毕竟龙武军数千精锐,是禁军里最骁勇的一支,真要攻到殿前,就算他在殿里多藏两倍的人手,也难应付。届时哪怕周令渊被擒、被杀,东宫里还住着个才刚两岁的孩子,以章氏姑侄的野心,到了两败俱伤的境地,未必不会借禁军之力,扶襁褓幼子上位。
届时,江山社稷怕是再无宁日。
章氏姑侄敢这样亲自逼宫,自也是仗着手里有顾玄翎这把利剑,胜券在握,有恃无恐。
所幸盛煜查得机密,按兵不动,只在今夜提前布防,将龙武军阻在外围。
永穆帝行至跟前,拍了拍盛煜的肩膀。
“逆首羁押在宫里,薛敬亲自看着,太后既薨——”永穆帝叹气,望了眼窗外,眼底的痛惜一闪而过,只吩咐道:“太后毕竟曾随先帝征战,于朕有养育之恩,先送回寿安宫,等宫里安生了,朕再召礼部安排。让薛敬分派些人手给你,封了蓬莱殿取回凤印,宫人都送去内廷司看着。寿安宫外也派兵把守,违者就地斩杀。”
盛煜应命,因危机已过,自将卢璘和玄镜司众人撤出麟德殿,留盛闻天率千牛卫守在殿前,而后调了神武军,直奔后宫。
……
初冬的深夜寒意逼人,宫廊深长,夜幕漆黑。
麟德殿前血染青砖,光武门外打得也颇为惨烈,一路往蓬莱殿走,除了被斩杀的监门卫,偶尔还有被杀的宫人。
足见那伙人当时的气势汹汹。
盛煜眉目冷凝,站在蓬莱殿外,命侍卫拿人。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
上回还是跟魏鸾刚成亲的时候,章皇后权势煊赫,召魏鸾入宫见驾,还存着帮太子招揽他的心思。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安逸日子过久了便不知天高地厚——当初先帝起兵,章家因自知不敌才结了姻亲保住权势,倒养得他们野心勃勃,得寸进尺!
盛煜冷嗤,抬步入内,取回凤印。
而后,又奉命跑了趟东宫,将才两岁的周昭蕴抱回麟德殿。
这孩子是章念桐所出,生来就有点傻傻的,言语应对都颇为迟钝。周令渊原就不喜鸠占鹊巢的章念桐,见孩子有些痴傻,寻常也不甚上心,只交由嬷嬷照料。如今周令渊已被生擒,为免不死心的定国公府拿这孩子做文章,自是养在永穆帝身旁为好。
这些事情做完,天色将明。
神武军剿清逆贼残余后,内侍赵恪已召了宫人们,连夜清洗麟德殿和各处宫门外激战后的血迹,奉急召而来的监门卫将军也重新调派人手,布防宫禁。
盛煜事毕出宫时,朝阳初升。
今日并无朝会,紫宸殿静谧威仪,肃穆如常。
过了含元殿前的龙尾道,南衙各署里已有人陆续前来,中书令时从道冠服严整,正跟沈廷瀚在廊下说话,丝毫不知昨夜宫里的惊心动魄。唯有昨夜在署中值守的人听见了动静,却不敢多提半个字,只作疲累万分的模样,夹着尾巴迅速离开。
初冬晴日的清晨,阳光是和暖的。
殿顶琉璃披映晨光,廊下的松柏寒翠挺拔,宫门口官员缓缓步入,一切皆如往常。
昨夜的血腥争杀,野心仇恨,似被悄然埋葬。
他吐了口气,回望眼皇宫,脚步轻快地疾步往外走。晨风吹得衣袍翻动,拂去残留的血腥气,玄色衣衫染了血也不甚惹眼,冷冽的气息自鼻腔灌入肺腑,清新而令人精神振作。他带着卢璘一路驰回曲园,在竹编的墙门前翻身下马。
门庭如旧,并无明显的打斗痕迹。
管事恭敬侍立,可见昨夜平安无事,卢珣不见踪影,想是坐镇南朱阁。
盛煜命卢璘到书房交代一声,自己却脚步未停,径直往内院走。到得北朱阁,晨光下仆妇轻手轻脚地洒扫庭院,春嬷嬷见他回来,忙在甬道旁驻足行礼,“主君。”
“少夫人呢?”
“少夫人近日劳累,还睡着没起身,奴婢不忍打搅。”
盛煜颔首,又问祖母如何。
“老夫人性命已无大碍,少夫人吩咐奴婢夜里时时探问,据寿安堂那边说,老夫人半夜醒了,虽不好进食,却能喝几口汤,神色也好了许多。方才奴婢让人去问候时,老夫人还睡着,说是好转了。”
春嬷嬷并不知内情,只如实转述。
盛煜闻言,再无疑虑。
他已有两夜不曾阖眼,昨晚一场杀伐,更是令他有些困顿疲累。既然祖母无恙,倒不必急着去探望打搅,遂进了屋,将那身染血的衣裳脱了丢开,往内室洗把脸,拎两桶常备的清水浇遍全身,胡乱擦了擦,裹着寝衣便去床榻。
层层帘帐长垂,阻断外面明亮的光线。
入冬后屋里已笼了火盆,暖融融的蕴藏淡淡香气,掀开帘帐,里面魏鸾睡得正熟。大抵是觉得热,那床合欢锦被被她踢在旁边,纤细的腰肢都不曾遮盖。夜里睡得随意,寝衣领口敞开,被侧身而睡的她蹭得露出半边肩膀,春光微露,白腻柔润。
满头青丝铺散在枕畔,一手只搭在他的枕上。
她睡得安静而香甜。
所有的杀伐似在此时呼啸而去,种种谋算仇怨仿佛隔了一重天地。
触目所及,唯有娇丽眉眼。
盛煜轻轻上榻,钻进被窝里,将堆在腰下的锦被拉上来盖好,而后贴过去,揽住她的腰身。怀里的人察觉动静,哼哼了两声,睡得迷迷糊糊的,循着熟悉的气息便往他怀里钻过来。脑袋靠在他胸膛后,不安分的手也挪了过来。
腰腹劲瘦的触感,在梦里都是熟悉的。
魏鸾贪恋男色,忍不住摸了两把。
盛煜任由她肆意妄为,唇角勾起笑意,如释重负。
回家了,他想。
多年杀伐奔波,时刻绷着根弦在外游荡,即便偶尔回到曲园,亦如匆匆过客,无可贪恋。如今,这座庭院里却有人等她,也令他牵肠挂肚。有她在身边,心底便是充实而安宁的,而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比起那座至亲算计、夫妻离心的宫廷,这才是盛煜暗自渴求的家。
娶她为妻,幸甚!
作者有话要说:我竟然有点期待鸾鸾对老盛耍流氓??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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