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铨看着冲进阵中的杜松,红着脸大喊了一声:“士不可不弘毅,我虽文臣,亦不能独自苟活。以死明志,怎能少了我张某人”!
天色已晚,可大战依旧进行。明廷军士的军心早已动摇,要不是主帅杜松亲赴阵前,大规模的溃退早就开始了。
此时的后金军已尽占河畔、莽林、山麓与谷地,八旗将士以数倍于杜松的兵力将明军包围。
众将士在英明汗努尔哈赤的令旗下,四面围攻,把明军切割成数块,火器的轰鸣声,战马的嘶叫声,士兵的喊杀声,俱是汇聚在这小小的界凡之地。
杜松厮杀了一阵,早已经是疲惫不堪,在亲兵的护卫下暂到后军处略微休息一下。
“这大炮怎么没有了声音,去给我看看什么情况。”刚坐在大帐之内的杜松对于越来越小的炮声感到惊讶,不禁开口问道。
不一会亲兵进来报告:“大人,天色已暗,炮手们没有办法瞄准,恐误伤自己人,所以便都停止了炮击”。
自己本就人少,要是没有火器的协助,又如何抵挡得住?
杜松闻言站起身来,大声吩咐道:“叫人点燃火把,今夜我们就跟建奴死战到底”!
说完将手中的碗摔在地上,大步的走出帐篷,继续与后金将士厮杀。
当看到明军阵营火把升起的时候,大贝勒代善面带笑容的对努尔哈赤说道:“哈哈,父汗,明军升起火把,我族儿郎正好从暗击明,该到我八旗将士显露我骑射之能的时候了”。
众人一听便都面带喜色,英明汗努尔哈赤更是笑的都合不拢嘴了,这个大阿哥代善,颇有见地。
“嗯,大贝勒代善所言极是,立刻传令下去,所有军士都以弓箭射之,今夜本汗定要全歼这伙明军”!
战至正酣的明军突然发现与自己对战的后金士兵俱是慢慢后退,都以为是他们要退兵歇息了。
一身鲜血的杜松也是匪夷所思,不知道建奴到底是有何用意。急忙唤过自己身边的亲兵,趁着这个空档,让诸将赶过来商议一下后续的战事。
可还没等这个亲兵走远呢,漫天的箭雨就呼啸而来,密密麻麻,遮天盖地,将火炬照亮的营地瞬间变成黑压压的一片。
杜松看着疾驰而来的箭雨,只来得及说上一句:“原来如此”便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之中,这位辽东名将,人称杜太师的山海关总兵官杜松便战死在界凡之地。
跟随他渡河过来的除经略标下右翼营管游击事都司刘遇节率残兵逃脱以外,其余诸将尽皆战死沙场。
监军张铨被俘,大骂后金,誓死不降,最后也是斩首示众。
这一役后金大获全胜,西路军全军覆没,死者漫山遍野,血流成渠,军器与尸冲于浑河者,顺流旋转而下。
“大人,大营里都传开了,大名鼎鼎的杜总兵都战死了,这建奴来势汹汹,兄弟们心里都发慌着呢,如今咱们该咋办啊?要不然咱偷摸的跑了吧”。
“混混混账,咱们这刚到尚间崖,连连建奴的毛都没摸着呢,跑跑什么跑?养养兵千日,用用用兵一时,谁敢敢轻言撤退”?
各个总旗,小旗俱是一脸佩服的看着自己这个其貌不扬,身材不高,说话结巴的吴雄威吴百户。
“那兄弟们都听大人的,跟建奴死磕到底,咱手里的火铳可不是烧火棍,定让他们这帮杂碎有来无回”!
吴雄威看着自己下首视死如归模样的总旗,无奈的摇了摇头,暗叹这些人还是太年轻了,一点经验都没有。
“大人何故无故摇头,属下是哪里说错了吗”?
面对手下总旗的发问,吴雄威站起身来,招过各位将官凑在一起。
众人看到自己百户一脸严肃的模样,知道他是有重要的话要说,说不定是什么克敌良策,都听说这个吴百户在辽东这地界身经大小战阵皆能全身而退,看这架势极有可能要传授我们求生之法门了。
“你你你们给我听好喽,打仗得用用用脑子,一根筋的都活活不长。到时候你你们就都听我的,不管这胜负如如何,本官保保证你们不会都躺在这战场之上”!
开原总兵马林现在是进退两难,自己带着人马用了不到六日就赶到了富勒哈山的尚间崖,可斥候来报,仅距三十里外萨尔浒的杜松部却在一天之内,全军覆没。三万多人啊,就算是杀猪也不能这么快吧?
此时的他哪还有什么进攻的心思了,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自保,能避免步了杜松的后尘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原本杜松的部下游击龚念遂只因辎重营火器无法渡河,这才幸免于难。
当听到杜松战死的消息后急忙来到马林的中军大帐,对着面无表情,端坐在大帐之中的马林说道:“大人,建奴就在三十里外驻扎,经过一天的大战,想必他们也是兵困马乏。我们何故不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反而在这尚间崖安营扎寨呢”?
“这个难道本将不知道吗?那杜总兵也是贪功冒进,这才兵败殉国。此时我们更应该稳扎稳打,你慌张什么”?
马林的话让龚念遂闻言一怔,面红耳赤的支支吾吾数不出话来。
“这个大人,此时……是这个道理,可是……”。
“唉,龚游击切莫着急,马总兵心里有数,知道你杀敌为杜总兵报仇心切。可咱上万人马,牵一发而动全身,容不得马大人粗心大意”。
监军潘宗颜急忙插言相劝,对于杜松兵败身死的消息他也是难以相信,可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要稳定住军心。
“潘监军所言不错,此战朝廷聚集精兵强将汇聚辽东,志在毕其功于一役。四路大军对酋首之都城赫图阿拉采取包围的态势,可西路主力首丧疆场,皆是轻敌冒进之故。所以本将决定在这尚间崖附近,分兵三处,互为犄角之势,以待那两路大军齐至。彼时建奴首尾难顾,我等在挥军掩杀,必可大破建奴”!
马林虽嘴上这么说,可这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虽然自己手上有火枪骑兵,可是那射程,准度完全不及建奴的强弓硬弩。而自己的火炮的大型火器,在野战之中效果也不好。对于后金骑兵实力颇为了解的马林,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如何能全身而退,至于取胜则是一个遥远的奢望了。
尽管龚念遂心有不甘,可也是独木难支,只好与马林等诸将商讨一下防御策略。
最后在众将的联系下,马林终于拍板定下了用兵之策。
派监军潘宗颜率部分明军驻于斐芬山,游击龚念遂率部分明军驻于斡辉鄂模。各相距数里之间,为掎角之势,互为声援。环营三壕,火器列阵外,而骑兵继后。
各将均点头称是,纷纷走出中军大帐,安排布防事宜。
尚间崖驻地,吴雄威双手叉腰,对着手底下的士兵大声的喊道:“都都麻利点,刚得来的消消息,那建奴就在三三三十里外的萨尔浒磨刀霍霍,不想让建奴的战战马才是,弓弓箭射死的,就就赶快将战壕挖好喽”!
“大人,这个玩意有用吗?我听说建奴的战马一跃丈高,就这……能抵挡住他们的脚步吗”?
“寇小子,你给给老子滚一边去!”吴雄威破口大骂道:“他他们的马是吃了仙丹怎么的?还丈丈高,你你个小小犊子咋不说会飞呢”?
“哈哈哈。”干着活的众人听罢后放下手中的活计,齐齐看着小脸通红姓寇的那个小子放声大笑。
“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吴雄威走到寇小子身前,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看了一眼四周后,压低了声音对众人说道:“记得等建奴来来攻的时候,大大家都趴在战壕之中,谁也别别露头。他他们的骑兵,最擅长的就是马马上骑射。骑兵穿穿凿时首先就是放箭。也也就百步距离,大大家一定要等着。还还有我会尽量争取屯扎于阵后。一一旦发现事情不不对,谁谁他娘的也不许私自行动,都听老老子的命令,谁要要是临阵抗命,老老子就活剐了他”!
“遵命”!
看着自己账下的士卒,吴雄威眼睛紧盯着萨尔浒方向蓦然无语,神情肃穆。
昨日的大胜让奋战到深夜的整个八旗将士的大营到处洋溢着高昂的战意,如虹的气势冲天而上,似将苍穹压弯了腰。
努尔哈赤早起看到大营的军士神采奕奕的眼神,不住的点头,暗道军心可用。
在他身边的大贝勒代善看到自己的父汗努尔哈赤的满意的神情后,躬身说道:“父汗,昨夜一战大显我军神威,全歼明军三万余人。此时诸军将士气势高涨,乘此大胜余威,当可迅速消灭其他三路明军”!
“哈哈,此言甚是有理,传令下去,埋锅造饭,一个时辰后我满族儿郎就去会一会那北路明军”!
防御工事都已经修建完毕了,吴雄威带着手下的军士正吃着早饭。
作为吴雄威手下这支队伍最小的一个士兵寇小子,正一心一意的擦着手中的火铳。
“不是,我我说你小子老捅咕它干啥啊?这这破玩意总炸膛,还没没等打到人呢,自己先先他娘的中弹了。”吴雄威一提起这个火铳就火大,这玩意装弹太费劲,打完一发没等装完弹人家就杀上来了,而且总是伤到自己人。这一百多号兄弟当中也就这寇小子打得准一些。
“大人,我这个可是宝贝,以后置宅子,娶媳妇都靠他呢”。
“哈哈,你这小娃娃还想着娶媳妇呢?也不知道你行不行啊”?
听到这个寇小子大言不惭的说娶媳妇,大伙笑的可是前仰后合,纷纷上前摸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娃娃。
“轰隆隆”一阵阵大炮的轰鸣,吴雄威急忙扔下饭碗,皱着眉头盯着斡辉鄂模的方向。
后金八旗将士开始攻打游击龚念遂率部大营,英明汗努尔哈赤亲率三千精锐骑兵猛攻大营。
龚念遂手上火器甚多,大炮,火铳是一阵阵嘶鸣。阵地上升起大团的烟雾,朦胧之中不断有明军士兵中箭倒地,血染沙场。
而此时在尚间崖的马林部同时也遭受到后金军猛烈的攻击。
大贝勒代善看着眼前这三层战壕,壕外的巨炮不断发射,这给自己的集中冲锋的骑兵部将带来很**烦。
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俱是无何奈何,在后军处不断的破口大骂。
战事就这样僵持了下来,还没等明军将士喘匀了气,中午的时候,大败龚念遂部的努尔哈赤率军赶来。
“父汗,儿臣无能,并未及时攻下尚间崖”。
努尔哈赤仔细的观察了战场形势后,对着一脸羞愧的代善挥了挥手说道:“不妨事,可你要记住,战场之上要灵活多变,不能一味用蛮力。眼界要开阔一些,你看,这山脚防御甚密,沟壑纵横,并不适于我军骑兵冲锋。我军当先据山巅,自上而下当可建功”!
“儿臣这就吩咐下去,按父汗的意思全力攻山。”代善急忙站起身来,便要布置战事。
“且慢,这只是一个疑兵之策罢了。真正的用意是要引战壕内的明军出来援助尚间崖,失了火器之利的明军,近战哪是我八旗将士的对手?到时候前后夹击之下,定可大获全胜”!
看着努尔哈赤一脸胜券在握的表情,大贝勒代善跪在地上心悦诚服的说道:“父汗用兵如神,儿臣甚是汗颜。要有父汗一星半点,也不至于战死那些将士”。
“为将者当审时度势,因地制宜,扬长避短,攻敌之弱,日后应记得此次教训,去传令去吧”。
“喳,儿臣当永记父汗的教诲!”说完站起身,组织八旗将士开始新的一番进攻。
果不其然,当马林看到后金军士开始攻上山来的时候,整个人变得惊慌失措了起来,也不顾战壕内步军重型火器难以携带的问题,令步军出壕援助。
看着周围步军一个个都向山上跑去,吴雄威急忙叫住自己手下的军士。
“都都站住,老子还还没发话呢,忙着去送送死去啊”?
“大人,千户下令,让咱们驰援尚间崖,这其他人都去了,我们也赶快去吧”。
这个总旗叫王建,跟着自己很多年了,算是吴雄威的心腹了。吴雄威朝地上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一脸厉色的说道:“那那是鬼门关你们也敢闯?都都听老子的,拿好武器,跟老子撒丫子。再晚一一会,全他娘的去阎阎王爷那报到去了”。
“可是大人,这要是让马大人知道,非得活活扒了咱们的皮不可,这临阵逃脱,可是杀头的罪过”。
众士卒都不愿意离开战壕与后金军厮杀,可军令如山,虽然很想掉头就跑,可总旗王建的话却是在众人心中狠狠的敲响了警钟。
“你你他娘的刚才是米粥喝的多进水了咋地?老老子让你们撤就撤,还马大人?他能不能挺挺过这个坎还说不定呢”。
吴雄威语气坚定的说道:“都都别废话,麻溜的跟老老子撒丫子,撤”!
战场上拼杀的两军将士谁也没注意到有这么百十来人出了战壕后,并没有援助尚间崖,而是偷偷的向开原方向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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