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个会享受的。
可是,想到这一切全是用容家的家产换来的,是自己十年愚蠢人生的另一面,容青缈还是不由得升出三分厌恶之意,表情有些淡漠,正准备在小桌另一侧坐下,却又突然一停,“这里,赵江涄可曾坐过?”
简业眉头微微一蹙,语气淡淡的说“这里,只来过两个人,你二哥容家盛,以及现在的你。”
容青缈突然听到简业提到自己二哥的名字,怔了怔,长长吁了口气,在桌旁坐下,苦笑一下,“青缈真是罪孽深重呀,害了爹娘也害了兄长,若不是因为青缈糊涂,容家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个地步,家破人亡。”
简业坐直身体,取了茶壶倒了茶水,煮出的普洱茶有着一股子悠然的栗子香气,仿佛呼吸着原始森林里的气息,所有的热量烘托出枝叶间的醇香,“世间的事本就如此,就算你不糊涂,容家也依然逃脱不了家破人亡的结局,容家太有钱,简业算计,简王府算计,江侍伟算计,太后娘娘和皇上也在算计,一个被许多人算计的家族,下场如此实属正常。”
容青缈抿了一下嘴唇,不知如何接着说下去。
“好在,你的大哥和二哥如今依然活着,你的爹娘也并没有死。”简业将茶水递给容青缈,指了指棋盘,“你先落子,我让你十子。”
容青缈知道简业棋艺极好,梦醒后在出事前也曾经与他对弈,那个时候的简业尚且年轻,十八九岁的少年,还有着冲动,现在的简业却沉稳冷漠,猜不透的心思,比如她没想到他完全没有否认他对容家的算计,甚至不觉得之前的十年如何内疚,这种冷漠和城府绝非之前梦醒后的简业可比。
“不必,反正要输,不如输的体面些。”容青缈平静的说。
简业微微一笑,平静的说“在你。”
“青缈曾经见你与青缈的二哥哥对弈过,虽然是远远瞧过,但二哥哥对你的棋艺推崇备至,所以,青缈不存可以获胜的打算,只求着不要输的太过。”容青缈客气的说,简业并不否认他对容家的算计,也不隐瞒他对她的无情,她能如何,生气吗?那实在是太无聊了,“好在不过是一局对弈,胜或者输无关世事,所以,相公不必有意让着。”
容青缈心里想,原来,她还可以如此心平气和的称呼他为相公,原以为她得恨着,恨的牙痒痒,恨不得生食其肉,但真的见了面,对面坐着,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无法容忍。
简业只淡淡一笑,看着青缈放下一子,也随手丢下一子。
换做是别人,容青缈也许不会思忖简业这随手丢下一子有何用意,但换了是简业,她还是忍不住犹豫一下,其实只落一子,如何看得出未来布局?她只不过是下意识存了提防之意,只是,看他如此随意落子,似乎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又不由得心里窝火,他真当她是个绣花枕头不成!
听着外面的风声,船身轻轻摇晃,船舱内的氛围还算平和,二人谁也不说话,各自落子,也许是存了戒备之意,容青缈落子并没有很快,棋子在手中轻轻捻动,然后才静静落在棋盘之上,相比之下,简业就快一些,基本上不看棋盘,随手落子。
看似随意,容青缈却发现,简业所落棋子总能让她有一种压迫感,那每一步落子,都让他有着三个方向的退路一个方向的前进,容青缈若要对付他的前进就会让他寻到她的漏洞,若想要不被他发现她的漏洞,就会被他占领一片,让她的眉头不由自主的蹙了起来。
“江侍伟经常去你那里吗?”简业似乎是发现了容青缈蹙起的眉头,放缓了落子的速度,口中随意的说,“难得他会如此心情和一个年轻女子说话,他不是一个愿意相信人的男子,太后娘娘对付他的招数让他越来越自卑,再不是当年意气风发备受先皇疼爱的皇子。”
“也不经常。”容青缈不看简业,淡淡的说,“他很疼赵江涄,要我不要对付赵江涄,至少不要让她失去你。所以我和他谈了个条件,若他想要赵江涄无事,就不要有事没事的来烦我,我没心情和时间陪他聊天,尤其是面对他那张纠结的面孔,他答应了。”
简业似乎有些意外,笑了笑说“你竟然敢和他谈条件?”
“是。”容青缈语气平静,“他在天牢里呆的时间太久了,没有人敢和他正常的说话,身边的护卫们也是怕着他的,见了他和老鼠见猫一样。至于其他人,肯定是见了那张脸先自个吓到,哪里还会说话。”
“那你为何不怕他?”简业依然语气温和,带着微笑。
容青缈却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亲昵,那种微笑只是一种礼貌,他就坐在她的对面,她却完全看不懂他,“我为什么要怕他?”
“嗯,是我多问了。”简业语气平静的说,“我们继续下棋。”
容青缈想,这个简业心里头究竟怎么想的,他让进忠带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他说这艘船上只有她的二哥哥容家盛和现在的自己来过,也就是说,赵江涄可能不知道这艘船的存在,如果他是为了提醒她不要对赵江涄有报复之意,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只要在简王府里遇到她提醒她一下就好。
“不必劝我。”容青缈落下一子,抬头看着简业,语气淡漠的说,“虽然现在赵江涄被禁足,你们二人半年内也不能见面,可是,这依然不能让我心中的伤痛减轻半分,但是,只要她不有意侵犯,我也不会刻意对付她,假如你帮她,我只能连你也算在其中对付。”
简业抬头看了看容青缈,笑了笑,笑容有些清冷,“容青缈,你觉得这些条条框框可以对付得了我,可以禁止我接近江涄吗?”
容青缈怔了怔,是的,从简业对待太后娘娘的态度,可以看得出他并不在意太后娘娘的看法,至少他知道如何应付太后娘娘,就算是简王妃下令禁足赵江涄,半年内不许他们夫妻二人见面,只怕是也限制不了他想见赵江涄的时候去见赵江涄。
“是。”容青缈咬了一下嘴唇,低头看着棋盘,此时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要输给简业,哪怕她的棋艺确实不是简业的对手,“青缈愚钝,嫁给相公十年光阴,青缈依然不懂得相公所思所想,看来,青缈与相公确实是没有缘份。如此,青缈只好是由着内心的报复之念左右自己。这世间,若有赵江涄,青缈不得生,若有青缈,赵江涄也必不得好下场。”
简业落下一子,语气淡淡的说“何必,为一个你不放在心上的人费尽心神,落得个郁郁寡欢,最是无趣,容青缈,以你的聪明,何必纠结在与赵江涄的是非之上,江涄不过是一个被宠坏的女子,她的世界很小,小到你明白后会不屑与之抗衡。”
容青缈似乎是突然间没了兴致般,随意的落下一子,看也不看简业所落之子,只简业落一子她落一子,似乎是急着结束这盘棋。
“你急于求败?”简业看了一眼棋盘,眉头微微一蹙。
容青缈却一语不发,只静静落子,为了讨得简业的欢心,在梦魇里十年的漫长时光里,她曾经遍读可以获得的所有棋谱,漫漫长夜里一子一子的自己跟自己下棋,总是把强者当成简业,而自己是要落败的一方,似乎只要能够多走一步都是可以讨好到简业般,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真是可笑的很。
简业看着漠然落子的容青缈,眉眼间有了几分失望,难道是他看错了,面前这个容青缈还是以前记忆里那个愚钝执著于他的容青缈?他以为她变得聪明了,但是,似乎女人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天生如此!
“我的爹娘是在你手里吗?”容青缈再落一子,突然轻声开口,问的突然而直接,随着手中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之声,有一种突然打破船舱里慵懒氛围的突然,“相公,你我二人的棋子已经到了胶着之态,就算此时青缈认输,只怕是相公也会觉得胜的不是那么痛快。所以,青缈此时斗胆问了上面那个问题,不知相公可否给个是或者否的答案,也好让青缈有心继续与相公对弈。”
简业看着棋盘,怔了怔,是的,他这才发现,之前容青缈看似随意的落子并不是真的随意落子,她是在败中求胜,一招险招,虽然就算是这样,容青缈获胜的可能性也极其微小,却正如容青缈刚才所言,如果她此时认输,他一定会觉得胜的不痛快。
如果他一定要获得一个确切的结果,这个时候他一定不会允许容青缈放弃这盘棋,所以,他要么回答她的问题,要么等着容青缈认输。
“你爹娘并不在我的手中。”简业淡淡的说。
容青缈停了停,再看了一眼棋盘,轻轻吁了口气,“也许相公不愿意求个明确的胜负,那就看相公到什么时候觉得可以接受容青缈认输吧,容青缈愿意落一子得一个问题的答案,只要相公觉得容青缈所落一子值得相公开口。”
简业并不说话,他确实没有看错,容青缈很聪明,但是,这种聪明似乎不是一时半刻养成的,是骨子里头的,以前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现在让他看到了而已,他思忖一会才落下一子,然后看向容青缈。
容青缈并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窗户外面,外面雾气很大,什么也看不清,甚至连河面也看不清,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偶尔的一只飞鸟匆促飞过,只听到咿呀的悲鸣之声,匆匆而过,听得不真切。
“云天道长说,青缈的爹娘并没有像大家以为的那样被杀,江侍伟说,青缈的爹娘不在他的手里,他说,简业是个聪明的,让青缈问你,青缈开始猜测也许青缈的爹娘在你的手中。但你和青缈说,青缈的爹娘也不在你手中。”容青缈轻轻叹了口气,苦笑一下,缓缓的说,“纵然世间有许多人都在打青缈爹娘的主意,但真正能够既打了容家主意又能束缚住容家的只有这么几个,不在江侍伟手中,也不在你的手中,那么只有可能是在太后娘娘和皇上手中,那一日太后娘娘跟前,青缈也有意试探过,很明显,太后娘娘也不知道青缈爹娘的下落,这样说,便只有一种可能,是皇上关了青缈的爹娘,并且瞒过了太后娘娘,他们既然是亲生母子,这样做,不过是想要借助了青缈爹娘的财力帮他对付既帮了他又约束了他的太后娘娘。青缈猜的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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