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窗帘全部拢到了窗户两侧,玻璃窗隔绝了屋外瑟寒的冷气,冬日阳光照进屋子,明亮而温暖。
房间内两人谁都没说话。
空气沉寂,却不显得尴尬。
贺烛这会儿格外有耐心,他保持半蹲的姿势,微扬下颌,悠然望着床上陷入苦思的人。
好半天过去,他打算起来换个姿势等。
这时,唐棉像是想出了答案,嗓音闷闷的,嗫嚅着挤出一句话:“我说的很认真,你不要和我开玩笑。”
“……”
贺烛抿着唇,慢慢站起来。
半弓着腰,平视她的眼睛,眼底没有玩笑似的促狭,黑眸深邃,认真而专注,眼里好像只装得下眼前这一个人。
“你觉得,喜欢是什么样的?”
“我也不清楚,”唐棉抓了抓头发,参考自己面对贺烛时会有的感觉,讷讷地说,“我对你就是,靠在一起的时候觉得浑身发烫,心跳得很快,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做别的事,只想看着你,还有……”
她还没说完,抬眼的刹那,恍然发觉贺烛嘴角扬得极高,定定凝视着她,眼中浸满笑意。
“还有呢?”他声音也带着笑。
唐棉耳根红了,低着脑袋,手指翻来覆去地揉捏被角,觉得分外难为情,小声跟他商量:“你能不能不笑了。”
贺烛显得很为难:“我尽量。”
须臾,他又慢悠悠地补充:“喜欢的人也刚好喜欢我,太高兴了,忍不住,你体谅一下。”
“……”
唐棉被他一番话弄得手足无措,慌乱中,为了让自己不显得那么被动,她脑中灵光一闪,从不知哪年哪月的记忆里抓出几句话。
“可你之前明明说,让我别有其他想法。”
这是他们刚结婚没多久的事。
贺烛倒没否认,淡定地说:“现在我有其他想法了,这句话作废。”
唐棉又想起什么,眉心微微挤到一起:“还有,你说你还有其他选择,不是非我不可。”
因为这句话,唐棉那段时间在贺宅待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跟她提离婚,而她又得回到唐家,承受唐宗志和陆山兰更为严格的看管。
贺烛眸光微动。
觉得事态逐渐往不妙的方向发展。
他压根儿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那会儿他对唐棉没感觉,对她跟对其他女人没区别。
真要把旧账一笔一笔翻出来,那就是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了。
唐棉本来只是情急之下,随便说说,现在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她的手快把棉被角揉碎了,表情有些狐疑,犹犹豫豫地问:“你不是在钓鱼执法吧?”
“……”
贺烛挫败地捏了捏眉心。
他刚才好像高兴太早了。
唐棉不知不觉陷入了奇怪的联想。
她还在纠结,就听贺烛低不可闻地叹了声气,侧坐到她前面的床沿,一条手臂直撑着床,半身前倾,清俊的面容逐渐向她逼近。
唐棉愣愣地看着,没有躲。
距离拉近,她能清楚地看到贺烛浓黑纤密的睫毛,直挺的鼻梁,薄削的唇线……
渐渐的,两人呼吸交缠。
她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速了。
忽地,贺烛停住靠近的动作,抬起另一只手,稍用了点力,在她头上揉搓两下,眸色深暗,出声道:“我累死累活地把工作挤到白天,空出晚上的时间,就为了钓鱼?”
“费尽心思想着怎么接近才能不让你厌烦,这也是钓鱼?”
“顶楼晚上冷得要死,手都动不了,还得给某人弹琴……”贺烛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唐棉光洁的额头,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你说是钓鱼,你有良心没?”
唐棉木讷地听完,嘴巴动了动,但没有开口。
贺烛对她好,她是知道的。
这样一来,他每天固执地去片场接她,日常相处时,偶尔提出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要求,突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是因为——
喜欢她么。
见她沉默,贺烛以为她还是不信,干脆掏出手机交给她。
“私卡已经扔了,通讯录只有几个朋友和一些合作人,没有年纪低于四十的女性……应该吧,你看看,觉得哪个名字起得像八零年后出生的,可以直接删了。”
唐棉握着他的手机,安静地盯着屏幕,却没点开。
贺烛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垂首坐在她面前,唇角压平:“就算是刚结婚那段时间,我也没有其他选择。”
四周安静下来。
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一分一秒都变得漫长无尽,异常难捱。
唐棉缓缓抬头,眨巴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你再这么说——”
“我就当真了。”
贺烛愣了愣,很快,他唇边重新绽开笑意:“嗯。”
唐棉双颊泛红,也扬起浅浅的笑。
这样。
他们就算正式在一起了吧。
话都说开,唐棉那些纠结也烟消云散,她也不用再想着离婚。
但是,本就已经结婚的两个人,要怎么交往呢。
他们快进的太多了。
从房间出来,他们一起下楼,唐棉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贺烛脚步一顿,倚着楼梯边缘的扶手,沉吟一会儿,忽然掀眸,认真道:“不如从同居开始?”
唐棉歪头:“我们已经同居了啊。”
“这不算,”贺烛勾唇,眸子里映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我说的是在大宅时那样。”
跟在贺宅的时候一样?
唐棉想了想,那就是得住到一个房间,睡在一张床上,换衣服洗澡都在一起……
“算了。”
唐棉理智道:“我还没那么喜欢你。”
“……”
贺烛沉默一阵,语气变得复杂:“你现在的喜欢,可以接受到哪一步?”
唐棉思考了下:“牵手和拥抱,好像都没问题。”
话音刚落,她的手就被牵住了。
贺烛轻握着手里的柔软,扯了扯唇:“等这俩的熟练度满了,记得给我升级。”
唐棉两颊刚消下去的红晕又开始浮现,任他牵着往楼下走。
客厅的电视还没关,综艺画面暂时定格,四周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唐棉望了眼玄关的位置,想起她窘迫跑上楼的原因,似是不经意地问:“刚才那个女生呢?”
贺烛牵着人坐下,随口答:“回去了吧。”
他当时只听到了唐棉说得很大声的最后一句,并不清楚她们前面发生了什么。
唐棉说:“她还会再来吗?”
“应该不会了。”
那女人是他近期合作公司老董的女儿,饭局上见过两面,名字都不知道。
唐棉跑进房间后,他站到她面前,居高临下,语调缓慢而冰冷,近乎一字一顿地质问:“你在我家,对我太太做了什么?”
那人倒是没再说话,脸色羞恼至极,青一阵白一阵的,不等他再开口,自己转身开门,踩着高跟鞋走掉了。
……
听到他的回答。
唐棉表情淡淡地哦了一声,好像并不在意,伸手按下播放键,状似平静地继续看电视。
几秒钟后,她肩上多了一股力度,扯着她往后仰,接着脊背便猝不及防撞进了身后温暖的胸膛。
贺烛的声音响在她耳畔:“下次不想开门,就别开了。”
“无论外面的是谁。”
“不用顾忌我。”
“你说了算。”
唐棉没应声也没挣扎,就这么靠在他怀里,红着耳根,悄悄跑了神。
卖她男朋友靠枕的店员果然在骗她。
贺烛的肌肉没那么软,手臂结实有力,可以轻而易举地钳制她,虽然强势,但充满了安全感,
跟抱枕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的怀抱更舒服,也更温暖。
唐棉休息了两天,假期还剩三分之一。
难得有空闲,她打算继续进行自己的业余爱好,清早跑到厨房,翻出很久没动过的烘焙材料。
唐棉了解自己的烘焙水平,在网上找了一个看起来比较简单的玛芬蛋糕教程,准备动手练习。
没多久,贺烛也醒了,他打着哈欠下楼喝水,发现厨房的人不是保姆阿姨,缓缓走进来,贴在她身边,声音倦懒:“放假还起这么早?”
“习惯了,”唐棉看了眼时间,疑惑道,“阿姨今天怎么还没来?”
她本来是想下楼吃早餐,发现厨房没人,才动了做蛋糕的心思。
唐棉一问,贺烛才想起保姆昨晚跟他请过假,她的孩子今天回家,保姆想回去一家团聚,晚上再过来。
阿姨只离开一天,贺烛倒也没另外找人来。
说明了情况,他随口问:“中午订餐还是出去吃?”
唐棉想了一会儿。
之前她在贺宅跟大厨学了不少菜色,也记了很多菜谱,但一直没机会实践,今天正好有空,于是提议:“我来做饭吧。”
唐棉有些跃跃欲试:“早餐吃玛芬蛋糕配牛奶,中午炒两个菜,再做一道汤,我们两个吃应该够了。”
贺烛自然没有意见。
有了自己做饭的想法,唐棉顺手打开冰箱看了看。
家里的菜都是阿姨早上带过来的,刚好够一天的量,昨天的食材用完,今天冰箱只剩一些调味类的蔬菜和一包手擀面。
唐棉合上冰箱门:“没有其他菜了,得去趟超市。”
“现在去?”贺烛问。
“不着急,”唐棉说,“我先做早餐。”
贺烛主动提出帮忙,但玛芬蛋糕步骤简单,没什么需要搭手的地方,她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得来。
唐棉便让他先离开厨房,等着开饭就好。
贺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听话地走掉了。
唐棉找出低筋面粉和发酵粉,将其混合,正在过筛,听到身后有人走过来。
她回头看了眼,原来贺烛离开并不是上楼,而是去餐厅搬了把椅子。
他起床一向没有规律,昨天下午又出了趟门,晚上睡得晚,唐棉以为他会回卧室接着睡回笼觉,没想到又回来了。
唐棉:“谢谢,不过我坐着不方便,你还是放回去吧。”
贺烛没说话,兀自把椅子放到厨房中间的位置,面朝椅背的方向跨坐过去,胳膊伏在椅背上方,下颌枕到胳膊上,眼皮半耷拉着,好像没睡醒,马上又要睡过去似的。
唐棉迷惑了,奇怪地看着他:“你在干嘛?”
贺烛掀眼,慵懒地说:“看你。”
“……”
唐棉的理解是他帮忙的提议被拒绝后,自己给自己找了份监工的活儿。
厨房空间大,多张椅子也不碍事,唐棉便没管他。
她将蓝莓洗净,装盘备用,又把黄油和细砂糖放进碗里,用手动打蛋器一圈一圈地搅拌。
这个过程有点漫长。
贺烛看了一阵,悠悠开口:“这个我会。”
唐棉:“哦。”
贺烛:“我来?”
唐棉:“不用。”
贺烛收口,继续盯着她。
他看起来昏昏欲睡的,落在唐棉身上的视线却没断过,像一条若有似无的丝线,执着而缱绻地缠着她,不算引人注目,但存在感极强。
唐棉很想无视,却发现怎么都忽略不了。
脸上又开始发烫。
搅拌的动作下意识加快,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力度,用力过头,碗里的黄油糊飞出去一些,溅到了她的手背。
贺烛适时递了纸巾。
唐棉擦掉手背上的黄油,无奈地说:“你都困成这样了,能不能老实回去睡觉。”
贺烛双眸睁开,眼底多了几分清明,他支起下巴,慢吞吞地说:“你还记得昨天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吧。”
唐棉一顿,道:“记得。”
贺烛继续道:“我好不容易有了点名分,多看看还不行?”
“……”
随便他吧。
唐棉转过身,头发随着她的动作散开,挡住了她飞红的耳根。
由于步骤简单,唐棉很快完成了面糊的制作,然后将面糊倒入模具,放进烤箱,设定好时间和温度,蛋糕就完成的差不多了。
唐棉走到水池边洗手,余光瞥向一直等在旁边的人。
贺烛看上去没刚才那么困了,胳膊扒着椅背,目光懒散地追着她。
唐棉深吸一口气,关掉水龙头。
他应该不喜欢甜食。
不知道为什么会主动要求帮她试味,还不准她把蛋糕带给别人……
啊。
或许也是——
因为喜欢她?
唐棉轻咳一声,不自在地挠了挠脸颊,没再看贺烛,打开冰箱,将里面的手擀面和调味品拿出来,小声问:“早餐吃面可以吗?”
贺烛说:“不是吃蛋糕么?”
知道实话实话他肯定嘴硬,或是说些不正经的话逗她,唐棉委婉地说:“光吃蛋糕太腻了。”
“哦。”
贺烛从椅子上站起来,抻了下手臂,随口问:“你会煮面?”
唐棉刚想回答,却忽然发现,她好像真的不会。
在唐家的时候,她从来不进厨房,做甜品也是最近才有的爱好。
中午的菜因为有贺家厨师的指点,她比较有信心,但如何在只有葱和生面条的情况下,煮出味道不错的面,她就不知道了,贺家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唐棉镇静地拿出手机,求助万能的搜索引擎。
片刻后,她胸有成竹地抬头:“可以做葱油面。”
然后看见贺烛已经挽起袖子,站到了水池边,似乎不打算再做监工的工作。
唐棉只好把洗葱和切葱的任务分给他。
按照搜出来的教程,唐棉试着开火,往锅里倒花生油,又把葱段扔进锅里炸葱油,手机交给贺烛,让他根据教程指示兑调味汁。
葱油面做起来简单,最后的成品还算成功,唯一的缺点就是老抽和盐放多了,唐棉倒了点煮面的汤,中和之后,口味刚刚好。
为了纪念第一次做菜,唐棉给两碗面拍了张照片。
贺烛看着她拍完,点开了自己的手机屏幕,自然地说:“发给我。”
唐棉将面的照片发给他。
想了想,又发了个朋友圈,没编辑文案,只放了一张单调的图片。
发完,她顺手刷新界面,上面多了条一模一样的朋友圈。
是贺烛发的。
唐棉没在意,坐到餐桌另一边,须臾,屏幕上方多了两个回复提醒。
孔非:【啧】
曹攸:【啧啧】
往上看了眼,这俩人果然也给贺烛评论了,贺烛没搭理他们,唐棉也不知道怎么回。
她低下头,吸了两口面。
后知后觉地想,他们这样,好像在隐晦地公开恋情啊。
……
吃完早餐,贺烛开车带她去超市。
唐棉需要的材料比较杂,他们从生鲜区出来,又去了蔬菜区,假期中午超市人格外多,称重的地方也慢慢排起长队。
唐棉就让贺烛先在后面占位置,她挑完菜再把东西给他。
贺烛没什么意见,迈开长腿,走向队伍末尾。
只是他身高腿长的,生的又极好看,往那儿一站,在一群大爷大妈中间分外显眼,旁边陪家长来买菜的小姑娘偷看了他好多次,有意无意地往这边靠。
贺烛熟练地侧身,躲过又一个不小心绊倒的女生。
他前面排队的是个大妈,这女生没想到他会躲,直接扑在了大妈身上。
大妈被她撞得往前趔趄一下,转过身,有些埋怨地说:“小姑娘走路看着点。”
“对,对不起。”女生红着脸道歉,说完不好意思地走掉了。
贺烛为了躲她,退出了原本排队的位置,还没来得及回去,后面的大爷就往前跨了一步,他身后排着的人随之跟上。
又得重新排。
贺烛略有些心虚,下意识寻找唐棉的身影。
她仍站在蔬菜区,旁边有个男人,应该也是来超市买菜的顾客,他没多想,若无其事地走到队伍末尾,重新排队。
唐棉正准备拿菠菜,感觉身边有人一直在看她,疑惑地抬头,正好与那人对上视线。
旁边的人被抓个现行,也不慌张,大大方方地说:“请问,你是叫唐棉吗?”
唐棉迟疑着点头,却想不出与这张脸有关的半点印象:“你是?”
“我们没见过面,但我看过你的照片,”男人模样端正,笑得温和,“我是于桁,还记得吗?”
这名字有点耳熟。
见她面上仍然困惑,于桁摸了摸鼻子,提醒道:“照片是唐夫人给的。”
他这么说,唐棉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于桁就是她当初错过的相亲对象。
由于自己弄错了餐厅地址,让他空等两个小时,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
“真的很抱歉,”唐棉尴尬道,“我当时不是故意要放你鸽子,因为弄错了……”
“不要紧,我没放在心上,”于桁摆摆手,笑着说,“不过当时看资料,你刚好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还挺期待和你见面的。”
说着说着,他察觉到这话有些唐突,便换了话题:“怎么样,你身边现在有合适的人了吗?”
“嗯。”
唐棉笑了笑:“我已经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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