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河水开始融化了,大地也逐渐从白色霸主怀抱里挣脱出来,显出了他原本的黑色、黄色、褐色。
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夹雪打断了春天的脚步声,让寒冷再次笼罩了一切。
一个惊人的消息在彼尔姆飞速传递着。
身怀六甲的彼尔姆部十六岁的大萨满伽罗失踪了,更有甚者,由大秦国世子殿下、咸阳郡王孙钊渟督领的小分队中唯一的书生、大诗人岑参的长子岑佐公同样失踪了。
三河交汇处的碎叶军营寨。
高鞠仁、巴彦两人都跪在孙钊渟面前,兼任着仁勇都职务的巴彦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殿下,调查清楚了。昨晚,就是那场雨夹雪的半夜,整个彼尔姆几千户人家都缩在窝棚里,没有一个人出去,但还是有人发现伽罗出去了......”
“是谁?”
“伽罗的徒弟,那个只有十二岁的女孩儿”
“她怎么说?”
孙钊渟虽然有些愤怒,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就这一点,高鞠仁和巴彦就佩服得紧,区区伽罗死了或逃走了,完全无关紧要,但海南府府尹岑参的儿子不见了才是大事,不管他是逃走了,还是死了,必定在国内掀起风浪,这是孙钊渟不愿见到的。
“这几日,伽罗都在不停地责怪自己,......,按照那小女孩的说法,在科米人的传统里,作为部族里的大萨满若是没有尽到保护族人的义务,就必须自我了断......”
“自我了断?”
“是的,当然了,他们的传统很奇怪,是一个人孤身走入密林,不携带任何武器、食物,就这么往森林深处走去,任凭饿死、冻死,碰到凶兽也不会避让,在他们看来,这样的话最终还是融入到森林里,回到他们崇信的森林之神达维的怀抱,还是得到了解救”
“这几日伽罗吃的很少,成日里昏昏沉沉的,那女孩儿也忙里忙外服侍着,晚上极为疲累,等她醒来时,伽罗已不见了踪影”
“那岑佐公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住在营寨里吗?”
“殿下,他确实一直住在在营寨,不过他除了是我队唯一的文官兼观测手,还是唯一的军医,这几个月除了参与本队的事务,倒是热衷于给野人们瞧病,闲暇也一个人跑到密林里搜集药草”
“一去二来,这几个月他竟在彼尔姆部收获了不小的声望,对于彼尔姆部来说,虽然男人死了不少,但对于他们来说终究是女人更重要,故此虽有些怨恨,但在我队以及铁利部骑兵的威慑下,加上岑佐公的表现,他们的态度渐渐有了好转”
“昨日傍晚,北面来的那个科米部落酋长生病了,对了,殿下,这名酋长是最配合我等的,便差人过来央求岑佐公过去给他瞧病......”
“哼!他们平时不是由萨满医治吗?怎地又瞧上了岑佐公?”
“殿下,萨满那套做法......”
巴彦原本想说“都是糊弄人的”,突然想到大王和世子都精通萨满仪式,话到嘴边又紧急收了回去,“虽然也有些效果,不过那要看生病的人是否真正得罪了某位大神,两相比较,还是我国医生高效一些,他们普遍不信仰萨满,自然无所谓得罪不得罪”
“于是,治疗的效果便远胜萨满,根据那酋长的说法,岑佐公是天黑前就到了他的窝棚,治好病后估计是因为营寨已经关闭,便就近在窝棚歇下来了”
“恰好那晚有人见到了岑佐公的身影,那是在半夜,岑佐公估计是冻肉吃多了,有些闹肚子,只得忍着寒冷出去方便,被那个部落值守的人瞧见了,不过岑佐公出去时确实是一副急于找地方方便的神情,身上只穿了一件棉袍,连羊皮短褂也没穿,就那么急匆匆地朝着远离窝棚的地方奔走”
孙钊渟点点头,他自然知晓这一点,自从来到彼尔姆后,小分队的人由于在营寨里建了茅厕,大小方便自然都在茅厕里,但土人们却不会理会这许多,无论男女都会在窝棚附近就地解决,完事后草草用雪或泥土掩盖一下就是了。
在来到这里之前,除了他自己和岑佐公,其余的人也差不多如此,他身份尊贵,自然有些讲究,岑佐公是文人,也不出意外。
“不过岑佐公一去就没回来”
孙钊渟心里一凛,不过并没有表达出来。
巴彦见了便小心地说道:“殿下,那处密林距离窝棚区只有几百米,若是伽罗准备按照部族的传统行事,恰好碰到了岑佐公,小岑又是极为急公好义之人,肯定会阻拦她,伽罗是萨满出身,心志肯定极为坚定,自然不肯”
“于是,岑佐公考虑到伽罗还怀着殿下的孩儿,自然要全力阻止,两人就这样纠缠着,不断走向密林深处,等岑佐公意识到已经走远后不是迷了路,便是觉得要紧跟着伽罗保护她母子才行,以不负殿下......”
“迷路?”,孙钊渟摇摇头,他倒是相信了巴彦后面的判断,“他是小分队里仅次于本王的观测手,身上也有带着星盘的指南针,怎会迷路?就算晚上迷路,白日里也分辨出来了,多半是跟着走到深处了”
“殿下,我已经将仁勇都和碎叶军的人撒出去了,以彼尔姆为中心,四个方向,每个方向撒了十人,再等半日,就有消息传来了”
“也只能这样了”
......
半日很快过去了,小分队的人很快在密林里发现了踪迹,那是雪地里的两串脚印,但由于这处密林四周都是河道,除了这处密林,脚印就完全消失了,再越过河道去更远处的密林时则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不过,最终还是有消息传过来。
“殿下,在北面大约是五里处那条小河的冰面上发现了一个刚刚弥合不久的冰窟窿,原本并没有注意,不过最后还是被仁勇都的人发现了,因为脚印就是在那里消失的,前几日各处河面的冰层开始消融,但雨夹雪下过之后,天气又变得寒冷起来,冰层多半又恢复了原样”
“但这个冰窟窿虽然也冻上了,但厚度明显不如其它地方”
虽然伽罗在孙钊渟心中并没有太重的分量,但自己毕竟与她有几个月的肌肤之亲,想到这里,他还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悠悠地说道:“多半是伽罗还坚持要越过冰面往北走,冰面恰好破了,于是就掉了进去,岑佐公是个实在人,便去救她,随后跟着掉进了冰窟窿”
“岑佐公是一个书生,又才十五岁,身量还没有伽罗壮大,如何救得了她,于是......,唉,终究是本王大意了”
巴彦是聪明人,岂不知他的真实意思,赶紧说道:“殿下说的是,我这就派人向彼尔姆部分说此事
等他下去后,这心里却想着:“无论他们是不是掉进了冰窟窿,他们都死了,还必须死”
没多久,刚刚回到营寨的人再次出去了,这一次,他们每一组人高达百人,除了小分队的,还有铁利部的骑兵。
他们越过了四处的冰面,继续朝着更远处搜索。
......
当小分队再次出发时,距离伽罗、岑佐公二人失踪已经过去一天半了。
在卡马河下游几十里处,有两人正在从卡马河的冰面上往北岸走。
这两人自然就是伽罗与岑佐公了。
与孙钊渟人想的一样,岑佐公虽然对孙钊渟的所作所为有些不满,但他万万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当晚他确实是闹了肚子,而在密林里也正好见到了准备按照科米人传统以自身祭祀森林之神的伽罗。
岑佐公自然劝阻,伽罗也是心志坚定,两人在那里僵持了一段时间,最后岑佐公问道:“如果你一直往北走,途中没有遇到任何猛兽,又该如何?”
伽罗说道:“我没有携带冻肉,按照族人的传统,在没有饮食的情况下,一直不停地行走的话,可以坚持三日,眼下春季就要到来,这密林里的黑熊也渐渐醒来了,在我们部落世世代代的传说里,黑熊就是森林之神的化身之一”
“让黑熊吃掉那是最好的结局,就算没有遇到黑熊,我累了、饿了,终究会不支躺倒在地,我会找一处沼泽地跳进去,也算是与森林之神融为一体”
岑佐公说道:“不妥,就算你有罪于部族,但你肚里的孩儿何其无辜?你死了自然是赎了罪,但又间接杀死了孩儿,便有多了一桩罪过,又该如何弥补?”
此时,所有信仰原始萨满教的多半会相信圆满和因果循环,听伽罗听了岑佐公这话也不禁踌躇起来。
岑佐公趁热打铁,“我以前在行医时,由于经常忙到很晚,便不能回到营寨,你部的族人便根据我的要求在卡马河的岸边建造了一处窝棚,我每次不能及时返回营寨时便住在那里”
“你既然要走,我也不阻挡你了,不过你既然要进入密林,为何一定要走到北方,不如去西边”
“西边?”
“是的,我陪你去,放心,我只陪着你,是不会阻碍你完成赎罪的传统的”
“为何是西边?”
“很简单,东边就是大山,你也过不去,何况那是山神的管辖范围,北面还有零零星星的科米部落,南面就不用说了,若是遇不到猛兽,就会走到保加尔人的地盘”
“只有西边,最靠近彼尔姆部的提尔宁部已经全部迁徙过来了,近百里的范围里毫无人烟”
伽罗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说道:“也好,就依你”
岑佐公又说道:“既然是为了赎罪,就不应该让他人知晓,若是被世子殿下或者你的族人知道了,一定会派人四处搜查,那样的话就不妙了,我俩先往北,遇到北面的小河时再踏上冰面,然后沿着冰面走到卡马河上,最后来到我的窝棚处,我取了东西再陪你往下走”
“此时,脚印就消失了,他们毫无头绪,只能往四处密林里寻找,等我拿了东西,再继续沿着冰面往下游走”
在窝棚里,岑佐公取出了一件彼尔姆人送给他的鹿皮大衣,然后换上了自己上了钉套的马靴,最后拿出一副雪橇,让伽罗坐在雪橇上,自己拉着雪橇往下游走。
就在小分队正在密林里四处寻找踪迹时,没想到他二人竟然就在卡马河的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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