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迷奴披散着黑发立在城头。
早春的拔汗那盆地,依旧是北风占据主导地位,但具体来说,俱战提之地并非完全如此。
俱战提北面是厚达两百多里的恰特卡尔山,虽然山势不高,但终究阻挡了一些风势,而在俱战提的南面则是高耸的阿赖山脉,山顶积雪终年不化。
阿赖山脉的厚度同样超过两百里,在其更南方则是帕米尔高原、兴都库什山脉,早春时分,那里同样孕育着强大的冷气旋。
于是,至少对于拔汗那盆地来说,北风、南风势均力敌,隆冬时节自然以北风为主,而到了其它季节,南方又占据上风。
而对于俱战提来说,由于他正好位于拔汗那盆地与河中平原的交汇处,风势就异常复杂了,用变幻莫测来说也不为过。
于是,高大肥硕的哥舒迷奴几乎有两尺长的乌黑浓密的头发被吹得四处飘散,由于风势猛烈,几缕头发还不时击打在他的面部。
留着浓密络腮胡子的哥舒迷奴浑然不觉。
在他的左手臂弯里,抱着一个年约六七岁的女童,女童倒是全身裹在厚厚的皮衣里,小脸被冷风吹得生疼,不过哥舒迷奴依旧抱着她迎风立着。
女童自然是他与金丝凯亚所生的第二个孩子了,哥舒迷奴当上东曹国国王,并被大唐册封为遵义王后两人便很少在一起了,按照祆教教义规定,就算两人关系甚佳,一年之内在一起的时间也只有一个月。
何况他是国王,可以拥有无数妻妾。
女童自然是迷茫的,她尚未从一场惊变中缓过来,几日前,她失去了母亲和兄长,眼下,据说是她父亲的大汉虽然对她呵护有加,可她依旧没有感到半点安心。
前面说过,俱战提城是建在靠近药杀水的一处山丘上,城池自然在山丘中心,但也有靠近山丘边缘的地方,眼下哥舒迷奴父女就站在此处,城池东南处。
“婉儿,瞧见没有,那是碎叶军,什么是碎叶军?嗯,那是一帮阳奉阴违,缩在大唐的影子下干着非法勾当的一伙人,他们是异教徒,没有信仰,无君无父......”
“可母亲说他们是这世上最好的势力和人类......”
“住口!你母亲身为本教圣女,却被魔鬼蒙蔽了双眼,更被......,哎呀,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碎叶军是魔鬼,可父亲你为何还要让他们过去?”
“他们虽然是魔鬼,但父亲总算在里面待过一段时间,父亲与他们不同,是虔诚的祆教徒,崇信灼灼烈火,恩怨分明,何况他们声称要沿着波悉山长途演练,只有四五百人,也不会对我国、拔汗那国造成大的影响,思虑再三,便由他去了”
“父亲,听母亲说,他们占据了真个河中,从最东边的康国到最西边的安国,有几百里长,更往西深入沙漠的话,想要几千里都行,他们为何舍近求远来到此地?”
歌舒婉儿的话警醒了哥舒迷奴,他亲了一下女儿,却满不在乎:“就算如此又如何?才区区四五百人,又何能为?”
......
这边厢哥舒迷奴让声称来到拔汗那盆地操练的碎叶军进入了盆地南缘,那边厢南弓熙带着五百山地营士兵沿着那密水河岸向着上游尽头开拔了。
河中战事结束后,孙秀荣在河中一气招募了十四个少年兵营,大致是按照大国两个,小国一个的规制来招募的,初步训练完成后就完全打散编成正式的营头,其中有两个编成了山地营。
既然是少年兵,自然都是跟以前他在纳伦盆地一样,招募的十五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少年了,其中各年龄段的人数相差无几,此去克孜勒苏河河谷,路途艰险,极有可能面临莫测的敌人,就只能在里面挑选年纪大的精锐了。
最后南弓熙从十七岁以上的少年兵中拣拔了五百人,他倒是想抽调更多人,不过由于道路实在艰险,尚未成年的少年兵能不能坚持下来绝对是一个问题,故此,想来想去,他还是带上了年纪稍大者。
从彭县(彭吉肯特)出发,沿着那密水两岸行走,约莫有一半路程是骑不了马匹的,只能步行,更前面的巴特肯河、柯克河更是如此,勉强带着也不是步行,不过沿途的消耗极大,速度估计还比不上步行。
于是,他抽调的五百人都只能步行。
不过,既然是山地营,在体能上就是强项了,他的山地营如果以急行军的速度前进,每日能前进一百里!
当然了,考虑到可能会在克孜勒苏河河谷遇到敌人的骑兵,在李进才的建议下,南弓熙带着的这五百人的装备还是很齐全的。
人手一件棉甲,还有一件羊皮大氅,一件雨衣,准备在翻阅雪山时使用;
每人一具两石力的强弩,一斛加强到五十支的箭囊,骑兵用一斤重的震天雷五枚;
人手一杆虎枪,一把双手横刀,每十人一面五尺长的大盾,大盾重十斤;
为了应付长途行军以及翻越雪山时造成军靴的损坏,每人还多带了一双;
每人携带十五斤干粮、水囊一个。
这么一看,每人所需要携带的物资总重量在三十五斤左右,不过碎叶军普通营头长途演练时携带的物资就是这个数,而山地营则需要加到五十斤,故此,虽然路途艰险,携带物资众多,但还在承受范围里。
在这个时代,婴幼儿夭折率奇高,能够活下来并顺利长大到十七八岁者无一不是天赋异禀,抵抗力强的人,而能够选入碎叶军更是出类拔萃的,经过接近一年的训练后,也是时候拉出去操演一下了。
若是没有石国公主这件事,南弓熙原本准备沿着大山,将队伍拉到南面的铁门关奔袭一番的,眼下的路途更长、更险峻,倒是更能体现训练的成果。
作为碎叶军自己的领地,那密水流域自然已经被细细探查了一番,引入弓月部牧户后,沿途也设置了驿站,一句话,在六百里的那密水流域山地营的急行军可用轻松愉快来形容。
为了减少对军靴的损坏,在那密水流域,山地营都是穿着草鞋在行军,到了那密水的源头就不行了。
地势一下拔高许多,以往只能在远处遥望的雪山猛地出现在眼前,雪山附近的气候变幻莫测,风势极大却没有规律可言,若是以前没有探索过,虽然只有二十里,但雪山众多,看起来也相差仿佛,猛地钻进去后绝对会茫然不知所措,进而迷失方向的。
幸亏以前南弓熙带着少数精锐探查过,手中又有碎叶军出产的指南针,在白日里,辨别风险完全没有问题。
他们抵达巴特肯河之前的雪山群只花了五日,但来到雪山下面后一个不好的事情已经出现了。
山腰的雪层开始融化了!
虽然还只是隐隐约约渐渐地融化,但如果想要尽快通过这二十里的雪山群,就一刻也不能耽搁!
新的山地营组建后,自然会从以前的山地营里抽调部分人员加入进来,康孝荣也在其中,由于他有以前跟着俘虏穿越大山的经历,虽然只有十六岁,还是被南弓熙带上了,他也是整个队伍年纪最小的人,但却是这支队伍的都虞侯。
康孝荣在铁门关郡那段时间,作为山地营的一员,也曾跟着队伍北上在雪山附近历练过,自然明白眼下的凶险,他立即向南弓熙建议道:“都尉,不能耽搁了,必须立即行动!”
南弓熙说道:“可是马上就要天黑了,在夜里抹黑过雪山,到处都是冰窟窿,一不小心掉进去就全完了!”
康孝荣摇摇头,说道:“最近月色很好,况且离彻底天黑还有小半个时辰,让来过此地的人穿着带着钉套的靴子,用虎枪探路,带着小红旗,走一路插一路,探路的人用绳索连在一起,就算遇到冰窟窿也能防备一二”
康孝荣想了想,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也罢,这条路我亲自走过,你带着队伍在后面跟着,我先上”
此时康孝荣没有更他争执谁先上的问题,因为他从未走过此路。
他们的运气不错,天色完全黑下来时,虽然途中险象环生,幸亏没有携带大牲口,所有的人全须全尾地来到了雪山那头的半山腰,此时只要溜下去就能抵达巴特肯河源头了!
不过,或许是途中太过惊险,也或许少年心性,不只是谁迎着雪谷大喊了一声。
就是这一喊让山地营陷入了绝境。
一开始还没什么,不过就在山地营全伙从半山腰向下滑动时,一个意外发生了!
他们这一面山坡发生了雪崩!
此时,已经有一半的人已经滑到了山底下,不过还有一半的人正在山上滑动,当崩塌的雪层从山顶滚滚而来时,他们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山地营,瞬间就将他们全部吞噬了!
而在山下的人在南弓熙的声嘶力竭的招呼下躲到了远处,勉强逃过了一劫,落到山底下的雪层又向前奔行了几丈远才最终停下来。
此时,天色完全黑下来了。
刚才还布满了向下滑动少年兵的山坡完全笼罩在一片宁静的白色里,雪崩过后,周围的风势似乎也小了起来,更增添了几分静谧。
看着这山坡,南弓熙不禁傻眼了。
虽然在山地营的操典里有对专门针对雪山的篇幅,不过真正落实起来则又是一回事,何况还是少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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