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荣决定先去葛逻禄部落。
与阿利施部落所在的絜山北麓优质草场相比,夷播海以南、碎叶川以北的草场只能是说差强人意,如果能全部迁到碎叶川流域,该部自然求之不得。
但楚河下游几乎全部掌握在突骑施左翼大部阿悉结部手里,该部的牧场本就在碎叶川与珍珠河之间,原本占据珍珠河下游(药杀水)的另一左翼大部拔塞干西去后,阿悉结又接管了该部留下的空隙,加上一些不愿意跟随拔塞干部落西去的小部落,阿悉结的实力又增强了。
实际上是以前突骑施汗国两大黑姓大酋的实力增强了。
故此,葛逻禄部落想要来到碎叶川流域,首先就要过阿悉结部落这一关。
而阿悉结部落原本就有近两万帐的规模,接受尔微特勒手下几千突骑施常备军后实力大增,继续与东边的莫贺达干并驾齐驱,不是像葛逻禄这样的小部所能比拟的。
夷播海东南,伊犁河下游几十里处。
伊犁河在注入夷播海之前分成了无数条支流,形成了南北宽约两百里的三角洲,在这个时代,夷播海周围的沙化还不是很明显,这两百里的三角洲地带虽然没有伏尔加河、顿河那样宏伟,但在中亚一带还是十分惹眼的。
巨大的三角洲吸引了大量的鸟兽云集,这里自然也成了渔猎部族的天堂。
来自蒙古高原西部,如今几乎占据着整个郁督军山(杭爱山)以西广袤牧场的葛逻禄部整体实力与漠北的突厥、回鹘不相上下,他们在北面贪漫山(唐努山)、中间的郁督军山、南面的金山(阿尔泰山)、西面的青山(萨彦岭)游牧、射猎,中间的大湖区域更是他们的核心牧场所在。
迁到七河流域的葛逻禄部落自然是在那些地方待不下去了,被其它部落排挤过来的,他们历经几十年后又分成了三个小部落,迁到夷播海以南的叫谋落部,大酋叫乙室钵,实际上也是突厥官员的名字,祖先显赫过,自然要拿来作为自己的名字。
乙室钵的部落本就是金山山中的部落,游牧、射猎兼而有之,来到伊犁河下游后便像其它纯粹的游牧部族,对于沼泽地纵横,一不小心人畜就会陷进去的沼泽地敬而远之,而是大大方方将此地占据起来,还将自己的大帐设在伊犁河下游无数条支流中的一支岸边。
这是谋落部的生存之道,单纯比拼部族战力,他的部落肯定比不上西突厥十部中的任何一部,但在这一广袤沼泽地为中心的地带,葛逻禄人会过得很好,而金山葛逻禄人就是王者。
葛逻禄与靺鞨部落有些像,他们除了射猎、游牧,还能进行简单的耕种,在伊犁河下游广袤三角洲地带上,他们将一些沼泽地排干后当成农田进行耕种,他们的作物是一种眼下在整个中东亚都很少见的黑麦,似乎隐隐约约显示了该部落的传承,或许他们就是中东亚草原偶然发现野生黑麦并移栽者,与欧洲的种植者分别独立展开的?
无论如何,黑麦的种植是天赐的也好,是外来输入的也好,它的存在让葛逻禄人的生活水准相比其它部族要好了许多。
黑麦茎叶肥大,根系深厚,不仅能够肥田,其枝叶无论干枯都是牲畜的上好饲料,可比一般牧草要好得多,冬天若是储存足够的话,牲畜根本无须迁徙。
眼下的葛逻禄还很弱小,而十余年后高仙芝带领的葛逻禄部落就是该部,当时其最多能出动五千骑,而不是再以后几乎继承了突骑施人遗产的大葛逻禄部,那是在回鹘汗国的压迫下大量向西迁徙的大葛逻禄部,那个部落以后是喀喇汗国的主体部族之一,可不是高仙芝能够压服的。
一个惬意的下午,乙室钵游闲地在自己的大帐里品尝本部族酿造的黑麦酒,佐以烤羊羔肉。
他的对面就是上次去过怛逻斯,并参加了孙秀荣举办的阵亡将士葬礼的谋落部大萨满乙失密,乙室钵的哥哥,那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萨满教葬礼,乙失密回来后就同自家弟弟说了。
对于萨满教来说,越是山林部族,便越是笃信,越是草原部族,则越容易接受外来的信仰,对于刚从金山迁过来不久的谋落部来说就是如此,此地附近虽然没有大的山林,但伊犁河下游三角洲事实上起到了山林的同样作用。
对于谋落部来说,众多的伊犁河下游支流每一条就是一个小部落,几十年来他们完全摸清了那些地方能走,那些地方暗藏陷阱,那些地方在涨水时要避过,那些地方适宜居住,但对于外人来说,若是贸然闯入肯定会碰得鼻青脸肿。
三角洲就是谋落部的长生天,就是他们的庇护所,几十年的繁衍生息之后在他们众多信仰的神祗中自然就多了一个沼泽神,一个有着蛇头龟身、长着翅膀的奇怪大神便应运而生,实际上是他们对于沼泽地普遍存在的蛇、龟、鸟的本能反映而已。
孙秀荣想差了,他本来觉得定夷播海以南牧场品级,荒漠很多,葛逻禄人是很愿意南迁的,根本就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地方。
当然了,一个有着五千户牧户的部落算得上是一个大部了,其核心部落藏在沼泽地里,但也不乏一些依附于他们的小部落,这些部落自然都在沼泽地外面的荒漠草原上挣扎求生。
在吃完最后一口羊羔肉,喝完最后一杯用琉璃制作的酒杯盛装的美酒后,乙室钵用白黄相间的丝绸衣袖抹了抹嘴巴,对着乙失密说道:“听说大唐新成立的碎叶都督府都督孙秀荣往这里来了,此子虽然年轻,毕竟是一府都督,还是汉人都督,还是莫要得罪了好”
乙失密点点头,“那南迁之事……”
“大哥,现在是孙秀荣实力微弱,需要求我等,而不是我等求他,何况我等只要牢牢占住伊丽河下游地带,就不缺粮食、皮毛、肉食,牛羊马匹也能毫不担心撑过冬季”
“突骑施人灭亡后,剩余诸部必定大乱,而在郁督军山附近,突厥人、葛逻禄人、回鹘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但漠北从未有以大湖区域为根基闯下一番天地的,薛延陀倒是沾点边,但是彼等却被大唐玩弄于股掌之上,疏忽而灭,算不得数”
“故此,我判断,要不是东突厥复兴,便是回鹘人兴起,因为他们才是娑陵水部族”
(娑陵水,色楞格河,漠北大部几乎全部发源于此地,就好像汉地的中原一样,对于游牧部族意义重大)
“至于这里,若是唐人逼得急,就让外围的一些小部落,最多几百户,让其南迁就好了,不过如此一来我等就少了一些屏障,敌人打到跟前我等才知晓,说实话,若不是看在大唐份儿上,我才不理会这个娃娃”
两人联袂走出了大帐,乙室钵身材高大,面相俊朗,而作为哥哥的乙室钵身材瘦小,面相还类似于鞑靼人,这自然是他们的老爹,以前谋落、踏实力两部大酋长妻妾众多的缘故。
没多久,他们骑着马,带着百余随从便穿出了这片沼泽地,来到了外面的荒漠上,当然了,虽然号称荒漠,但眼下是夏季,一片黄褐色中依旧有绿色盎然。
他们向西南又行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那里有一座小山,山上有葛逻禄人修建的一处小木堡,抵达此处后,乙室钵、乙失密两人只带着少数随从走了上去。
半晌,从西南方向过来了一队人马。
见到这队人马之后,乙室钵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震撼,也有了一些担心,连他以前带领部族越过盐泊州的摄舍提部、双河的弓月部牧场时也没有如此担心。
那是一支大约两百骑的小队伍,若是寻常游牧部落常备军,就算时常操练也没有如此整肃的,乙室钵带队穿过弓月部的领地时曾经受到大唐北庭都护府管束弓月、摄舍提两部的西林守捉唐军的协助,西林守捉位于北庭都护府的最西边,自然最为精悍,但在乙室钵看来,其整肃程度还比不上眼前这支队伍。
渐渐地,那支队伍走近了,由于小山脚下就是进入沼泽地的唯一道路,小山也只有几十米高,那支队伍便愈发清晰起来了。
全部是一人双骑,约莫百骑以四人一组处在最前面,剩余百骑带着两匹马在后面。
所有的骑兵都是唐军夏季战袍,皮盔,肩部、颈部、腰部戴着皮甲,每人随身携带的武器完全一样。
弓箭、长矛、横刀,这是大唐无论步军还是骑兵的标准三件套,眼前这支队伍也不例外,除此之外,乙室钵还看到了强弩!
所有的人都挺直上身,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握着骑兵用的长矛,小山附近的道路虽然依稀可辨,但并不是平顺通畅的,但他们的队伍依旧异常整肃,在越过障碍物时略有散乱,但没多久就恢复原状了。
在这支部队身上乙室钵还见到了一种特殊的气质,一种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杀气!
半晌,从那支队伍里跑过来一人,对着山顶木堡喊道:“我是大唐碎叶都督府外行官李继勋,当面可有乙室钵大汗?”
原来这支队伍正是孙秀荣携带的耿思都中营,这一次出行,他将外行官李继勋也带上了,自从踏入葛逻禄人的部落后,自然有人引导他们行军,并与乙室钵约定就在此地会面。
李继勋说的是突厥语,那种在东突厥灭亡后被大唐迁到后世内蒙呼和浩特一带,也就是单于都护府一带的突厥口音。
那时,从北到后世乌珠穆沁,南到后世巴彦淖尔一带,都是东突厥余部的领地,唐人可以自由出入经商。
就是那个时候,尚没有考取武进士的李继勋到过那里游览。
乙室钵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带着乙失密下山了。
很快,一个穿戴打扮与他人差不多,但年纪明显大一些的少年跃入乙室钵的眼睛。
这一次,他终于瞧清这支队伍大多数人都是不满十八岁的少年,只有刚才想木堡喊话那人以及眼前这人年纪大一些,不过也大的有限。
但此人明显让乙室钵感到了与众不同。
一种远超其他人的自信铺在那人脸上,那种自信不是装扮的,而是天生的,凛然不可侵犯,似乎是一个四五十岁饱经沧桑的老者带有的那种自信,一种恬淡的自信。
“谋落部特勤乙室钵在此,请问……”
“我就是孙秀荣”
对面那人说话了,讲的是一种奇怪的突厥语,虽然乙室钵能听懂,但其声调、语气与当世的突厥语都大不同,金山葛逻禄部中也有不少鞑靼人,乙室钵当即醒悟那是一种东北森林边缘部族说突厥话才有的腔调!
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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