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荣这不经意地一叫,让白孝德不禁有些奇怪。
“大郎,马贼到来,岂不是你我的功劳到了?再说了,与吐蕃人象雄万户府的骑兵相比,区区马贼有何惧哉?若是拿下了这一伙马贼,我等就在边中丞那里立下大功,边中丞可是能够直接向圣人上奏折之人,你我的名字上达天听也不是难事…….”
(圣人,唐人对皇帝的称呼)
孙秀荣暗道侥幸,赶紧说道:“镇将,我想的却不是这些,而是……”
“如何?”
“镇将,可有胡弩镇附近的舆图?”
“自然有的,原本是大唐初期的,本将接手后又向东、向南探查了上千里,东面,我曾抵达建德力河的最上游,以及象雄人称为黑石湖的地方,那里是吐蕃马大量繁育之地……”
(黑石湖,后世西藏阿里地区黑石北湖)
“等等”,孙秀荣突然想到了什么,“既然是吐蕃马的繁育之地,附近自然丁口众多,对了,你等肯定是扮成象雄牧民的模样,可这马匹却掩藏不住啊”
“大郎”,白孝德笑道,“以前吐蕃人进入四镇后自然在当地留下了大量的吐蕃马,而你的副手聂峰这样的人家都擅长饲养吐蕃马,三十六骑所谓一人双骑,自然是一匹焉耆马,一匹吐蕃马的呀”
孙秀荣点点头,微笑道:“是在下鲁莽了,镇将请继续说”
“嗯,象雄万户府的大帐所在,连聂峰也不知晓,不过我等已经探知了一些”
“哦?”
“以前象雄王国都城已经被吐蕃人毁了,不过在都城附近新设置了军堡,根据我探知的消息,吐蕃人灭亡象雄王国、吐谷浑、党项羌以后,采用了混合掺杂的策略,他们将几乎一半象雄部民迁到了首都逻些城附近,而将一部分党项羌人、吐谷浑人迁到了象雄故地,人数不多,每部大约三千户”
“这一部党项羌的首领叫细封米擒,据说在党项羌里,细封部,米擒部都是大部,而这一部是细封部里世代与米擒部联姻的部落,故这一世的首领就叫细封米擒,他们的牧场就在黑石湖附近,扼控着象雄故地的北境”
“而在其西部,也就是阿克赛钦以东,黑石湖以西的广袤地区,则是吐谷浑人的牧场,迁到这里的吐谷浑部落是一个叫做赫连的部落,首领叫赫连伏允,大郎,吐蕃人看似荒蛮,实则精细得很,他们将米擒部、赫连部布置在于阗镇的南面和东面,若是我国侵入此地,该两部就首当其冲……”
“慢着,虽然有这个因素,但是吐蕃人就不怕该两部投靠了我国?”
“呵呵,大郎,你是不太了解吐蕃人,无论是党项羌,还是吐谷浑,其以前的居住风貌与吐蕃人相差仿佛,而越过昆仑山进入四镇之地后风貌又大不相同,就算我国愿意接纳彼等,也没有足够的牧场提供,何况,他们也不一定适应图伦碛周围的气候,若是让他们留在原地,肯定又躲不过吐蕃人的屠杀”
(图伦碛,唐人对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称呼)
“再者,吐蕃人虽然将上述地方让米擒部、赫连部驻牧,但该两部百户以上的酋长几乎都有质子在逻些城”
“那留在故地的象雄人就是由前象雄王室琼布氏掌控喽”
“是的,象雄人的故地上有一座纵横东西的大山,叫冈底斯山,而他们的都城所在也叫冈底斯,象雄人几乎都围绕冈底斯山驻牧,以前彼等还有四五万户,迁走一半后大约还有两三万户,都在冈底斯山西段一带”
“当下吐蕃人设置在冈底斯的万户长叫琼布赞婆,自然是以前琼布氏子弟,还是吐蕃王国的女婿,根据聂峰的说法,他手下有一千正规骑兵,还有五百奴兵守卫冈底斯堡,若是有战事发生,自然可以动员最多三万骑的奴兵”
“镇将,在下刚才想说的是,象雄马贼既然收获颇丰,多半不会待在荒无人烟的阿克赛钦附近,因为彼等肯定不敢前往象雄故地交易,听说雪山以南的泥婆罗也是吐蕃人的领土,马贼们会不会越过雪山同泥婆罗人活着印度人交易,如是那样的话,想要找到他们就太难了”
(泥婆罗,对后世尼泊尔、不丹、锡金以及部分恒河流域以藏人为主的国度的统称)
“呵呵,大郎,看来你对吐蕃地还是有所考量啊,不瞒你说,在阿克赛钦的南面,喀拉喀什河的最上游又是一座大山,叫喀喇昆仑山,就在喀拉喀什河的源头附近,有一个山口,当地人叫喀喇昆仑山口,从那里可以直达大勃律,大勃律国风俗习惯与吐蕃人类似,象雄马贼完全可以在那里交易,还能在大勃律、象雄万户府、阿克赛钦之间逡巡,待机而动”
孙秀荣点点头,“刚才镇将说已经得到了彼等抵达的消息,难道彼等已经越过了喀喇昆仑山口?”
“是的”,白孝德此时眼睛似乎冒出了火花,“当时我命令聂峰紧紧跟住彼等,但聂峰还是跟丢了”
孙秀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嘴里却说道:“莫非是马贼异常狡猾,甩掉了聂峰等,抑或马贼势大,聂峰等不敢轻举妄动?”
“大郎”,白孝德叹了一口气,“是我自己想差了,想那聂峰本是聂叙王室的后裔,那象雄马贼的首领据说也是如此,聂峰虽然加入到大唐府兵行列,但对于同族,还是同样被吐蕃人迫害远走他乡的同族肯定是抱有同情之心的,他虽然没说,但我也意识到了”
“那换掉聂峰?”
“不妥,此人虽然对马贼抱有同情,但对象雄万户府的人是毫不留情的,何况他还是唯一熟知附近地形的人,若不是万不得已,还是要小心笼络才好”
“镇将的具体意思?”
“眼下正是昆仑山以南最好的两个月之一,马贼若是在大勃律完成了交易,想要回到阿克赛钦附近,也就是这一两个月了,他们想要越过喀喇昆仑山,非走喀拉喀什河源头的山口不可,届时,我寻一个借口留下聂峰,你亲自带着骑兵以及强弩伙埋伏在山口附近,一举将彼等拿下,记住,一定要留下几个活口,否则我等也不好向边中丞交待啊”
“……”
孙秀荣还准备说要利用象雄马贼扰乱吐蕃人的象雄万户府,进而建立更大的功勋,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自己初来乍到,还是熟悉了这里的府兵以及周围的环境再说。
“是,镇将,职部一定不辱使命”
……
在军堡的北面,靠近西王母庙的地方,有一片房舍,里面住的全部是骑兵伙的人,因为那里有一处约莫有后世足球场大小的骑兵训练场,兼做强弩伙的训练场,作为骑兵伙长,孙秀荣分到了一处两进的院落,内里有房舍四间,有一间马厩,由于挨着强弩伙,孙秀荣干脆让杨承恩父子、自己的仆兵都住了进来。
作为老府兵,杨承恩自然进入到了骑兵伙,由于他与杨守瑜、孙秀荣的关系,骑兵伙的伙长侯琪也不敢将他怎样,杨承恩抵达后顺理成章成了骑兵伙的火头军。
在孙秀荣的旁边便是副伙长聂峰的房舍,他一人一间,还有伙房、马厩,也算是独得其乐了。
孙秀荣在夜间离开了镇将府邸,在这里,自然也实行了宵禁,不过,像孙秀荣这样的骑兵伙长还是能破一下例的,他骑着火龙驹偷偷摸摸回到了自己的房舍。
刚回到那里时,他顿时感觉到不妥——自己现在大小也是一个骑兵伙长了,来这里第一日便带头违反纪律,今后还如何带兵?
故此,当他刚刚安顿妥当,就派耿思都去找聂峰。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不用耿思都上门找,聂峰主动找上门来了。
“聂峰,今日吾初来乍到,在镇将以及诸位同僚的力劝下不禁多饮了几杯,眼下已经是宵禁时间,吾还骑马行走在大街上,回到家里深感不妥,吾问你,按照此处的规定,该如何处置?”
一见孙秀荣用上了“吾”字,聂峰便知道他是认真的,便说道:“按照大唐府兵的规制,自然要重重责罚才行,不过在这边荒异域之地,若是事事恪守规定,就会寸步难行,在这里,历任镇将都奉行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哦?凡是什长以下违反宵禁者,按照轻重程度,分别处以杖三十、打柴草、清扫大街等三种处罚”
“什长以上者,什长一年有一次豁免的机会,伙长有两次,队正有三次,你是伙长,可以用掉一次机会……”
“这……”
“伙长,你也不是有意触犯规定的,无非是用一次豁免而已”
“那好,聂峰,你帮我记上,今后最多还有一次豁免机会”
说完此话,他心里却在暗暗叹息。
“都这样豁免,若真是发生大事,绝对无法挽回,可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伙长,若是初来乍到就建言取消这些个豁免,不仅会得罪同僚,恐怕连白孝德也会得罪,算了,以后再说吧”
兴许是见到孙秀荣面色不佳,聂峰继续说道:“伙长放心,宵禁针对的主要是成群结队者,若是有五人以上同时违反宵禁,肯定是要按照大唐律处置的,连镇将也不能豁免,以前的镇将提出的种种豁免,无非是了针对个人因为公事造成的违反宵禁事宜,误不了大事的”
此话一出,孙秀荣面色稍霁,他便说道:“这胡弩镇的操练是如何进行的?”
“回禀伙长,不同兵种各有不同,轻兵伙五日一操,对了,轻兵伙的人数实际上达到了队的标准,但目前对正依旧空缺,由伙长侯琪摄理队务”
孙秀荣此时才意识到这里的情形却是有些诡异,按说一镇之下应该有两伙才是,可晚上他见到的全部是伙长,难道就没有一名对正?何况骑兵伙的人数已经达到一百五十人,为什么不设伙长?
聂峰倒是善解人意,他似乎看出了孙秀荣的疑惑,便说道:“按照大唐边军的规定,副镇将兼任一队之对正,而由骑兵伙长兼任另一队的对正,以往在内陆,比如于阗镇,无论是是镇、城,还是守捉,基本上都是按照正常编制进行的”
“不过在胡弩镇,前不久白镇将带领一队人马去了阿克赛钦湖附近,遇到了吐蕃人的侦骑,一战之下,以前的副镇将兼轻兵队队正阵亡,此后,该职位一直空着,而按照惯例,骑兵伙伙长年满一年后可以胜任骑兵、重兵、强弩三伙之队正,在此之前,队正由镇将兼任”
孙秀荣这才明白,自己这“副镇将”想要落实到位那还需要一年时间啊。
“伙长,然后是重兵伙、强弩伙,他们是三日一操,最后才是骑兵伙,由于战马精贵,一般来说是骑马训练是五日一操,下马训练则是每日都有,当然了,每日一次到堡外遛马是必须的”
“如何训练?”
“伙长,以前是职部代管,职部没有奴兵,只能按照堡子里根据更夫的鼓声点卯,大约是在卯时末刻起床,然后在大校场或跑步,或举石锁,或演练弓箭、刀枪,均可,并无一定之规”
(卯时末刻,大约早晨七点)
“是否披挂整齐?”
“也无一定之规”
“然后呢?”
“午后还有一次,每次大约一个时辰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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