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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几个人知道夏青墨这个名字。
毕竟在古代, 女儿闺名都是不外传的,即便是公主也一样。
大部分人都知道她是战神十四公主,朝堂上很多人只知道她的封号安国公主, 只有对皇家极为熟悉的人才能知道她的名字叫做青墨。
这是她那位饮酒作乐第一,文章武功全废的父皇给起的名字。
听说她出生时,他父皇正在跟几个妃子嬉闹, 恰逢瞧见了天边墨色,就随口起了这个名字。
她的母亲楚贵人其实是很厌恶的, 却又没有任何抵抗的本事, 只能任自己女儿叫着这个不怎么过心的名字了。
不过这位可怜的女人,并没有活多久,在夏青墨七岁那年就病逝了, 夏青墨也是因为母亲去世太过悲痛, 着了风寒一命呜呼,赵长缨穿过去的时候, 就是个孤女。
但这不是回忆她在大夏朝十年的时候, 现在的问题是, 顾怀之怎么知道?
那是一段就算说起来也没有人会相信的故事,赵长缨回来后偷偷不知道查过多少次, 在华国的夏朝,只是公元前2070年到1600年的王朝, 是华国历史记载的第一个世袭制度的朝代,它的国主姓姒。
赵长缨曾经猜测过, 她所经历过的那个朝代, 也许是同时空的另一个地球,也许是不为人知的隐秘,但如今的华国是没有的, 它不曾在这里存在过。
这样的地方,顾怀之怎么知道的?他还知道什么?知道多少?
只是她心里疑问万千,此时却不是说话的时间。
楼下付天易在顾怀之向着她走来那一步后,终于松了口气,倒在了顾怀之怀里嚎啕大哭,即便是世界冠军又怎样?在儿子的生死面前,她和所有的母亲一样脆弱!
只是哭了几声,付天易就又抬起了头,抬起手冲着顾怀之就是两巴掌。
顾怀之被这两巴掌打的退了一步。
付天易显然是吓怕了,也生气了,两巴掌还不够,伸手又去打。“我知道你难受,我知道很多年了,我每天每时每刻都忍着,我期望你好!可是顾怀之,十六年了,你就不能体谅我一下吗?”
“你爸爸想不开带着你,可是妈妈在带着你活啊。你为什么不能向前看,你为什么不能为我想想!你说你的人生没有意义,你怎么会没有意义呢,你就是我的全部!”
“我可以忍受你天天不断去找死,那么多人都问我,你为什么不管管啊,我真不想管吗?我知道,那是你发泄的途径。我可以忍受你不谈恋爱不结婚不生子,跟所有的孩子都不一样。没关系,只要你在就可以了。”
“但是顾怀之,你怎么能去死呢!你以为你走了我会好受吗?不会的,我生无可恋!”
她的眼泪压根不是电视上哭泣的那种,一滴滴滚落的,而是一行泪直接流了下来,她的泪水压根忍不住。
她的情绪也忍不住,吼到这里,忍不住又上前去拍打着顾怀之。
林飞瞧着不忍,想要去阻拦,却被赵长缨一个眼神制止了,顾怀之需要发泄,付天易同样需要发泄。
顾怀之也没有阻止,他只是张开了臂膀,抱住了付天易。
大概所有的母亲都是这样的吧。即便孩子做了多让人担心的事情,即便她可能因为这件事后半辈子孤独一人,即便她恨死了,即便她嘴巴里骂的再厉害,但只要孩子一个拥抱,她就柔软了。
付天易也是这样。
她本来还吼着,怒着,拍打着。
但被抱住后,她就软弱了下来,她的声音变得不在那么歇斯底里,而是充满了无奈心疼,“你还有妈妈啊,我知道你有病,那个天杀的病不容易好,但是你有妈妈啊。你怎么能去死,怎么能选择这样去死。你得多难受才要去死啊。怀之,妈妈不是怪你,我知道你忍不住没办法,妈妈是恨。”
“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恨谁!”
“我不后悔当年未婚先孕,我和你亲爸都要结婚了,我们已经谈婚论嫁了,相互喜欢有肌肤之亲这不是罪过。我也不后悔留下你,怀之,我从不后悔为了留下你嫁人退役。人的一生有很多重要的事情,不是名利最重要,你比所有都重要。我也不后悔和你爸爸瞒着你,我们都想给你个家。当然,我也不后悔嫁给他,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只是生活没有厚待他。”
“我只恨我没有处理好这一切,让他和你都受苦了。是妈妈的错,不是你的错。你爸爸要恨也是我,你不必自责好不好?别再这样了,我求你,别再这样了!”
这样的母亲,谁不动容。
即便顾怀之,他只是悲伤他自己的悲伤,却不是无法共情付天易的悲伤的。
他紧紧的抱着付天易,“妈对不起。”
但是赵长缨还是叹了口气,她看着遍地断箭,顾怀之终究没说出那句:“我不会死了。”
不过这会儿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她就拿着手里的弓,走回了客厅去。
昨夜林飞晚上睡不着,在别墅逛了逛,没想到瞧见了地下室的这个射箭机器,他觉得不妙,自己又处理不好,所以连忙打给了付天易。
付天易自然协调了飞机立刻要赶到港城,临走却想到了她,觉得赵长缨可以帮忙,就拜托她一起跟着来。
她不是为了射箭而来,自然不会带弓箭。
刚刚到了别墅后,就发现大门紧闭,林飞就觉得不对劲,他俩往地下室冲,赵长缨则一眼看到了摆在柜子上的这把黄金战弓,这跟她从顾怀之那里打赌赢的那把几乎一个模样,赵长缨顾不得,就拿了来救人。
现在自然要放回去。
不过刚才不注意,现在低头仔细看,她则看出了不同。
顾怀之输给她那把,并没有任何纹路,而这把上面有着繁复的纹路,这纹路她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是她在大夏朝的战弓上的祥云纹。
赵长缨越看心里越纳罕,不由翻过箭身,看向了箭靶,那里果然刻着两个小字:安国。
到底顾怀之是怎么知道的呢?
正想着,林飞也出来了,瞧见赵长缨就过来帮忙,“我来吧。”
赵长缨就递给他,林飞双手接过,很小心的举着,放在了客厅最中央的柜子的陈列架上。
赵长缨就问了句:“这把弓和给我那把不太一样。”
林飞超级感激赵长缨的,毕竟救了顾怀之,而且刚刚那情景,可能付天易没听见,但是他作为旁观者,他听到了。
顾怀之叫赵长缨夏青墨。
这三个字他只听过一次,是六七年前,顾怀之病情开始好转的时候,他有次连着三天没有上班,也没有接任何电话,林飞害怕他出事,就跑到他住处守着,却瞧见他画了一把弓。
就是这把黄金战弓。
这是一把跟现在流行的传统弓不太一样的弓,现在的传统弓更接近于清弓,是改良版本,但这把弓似乎更像是开元弓,长稍宽臂,非常漂亮。
更何况,那上面还有繁复的花纹。
他没见过就问,“这是什么花纹?”
顾怀之说:“祥云纹。”
这自然和大家见到的祥云纹是不一样的,顾怀之笑着说:“你哪里懂?让人去做就是了。”
当然,林飞也瞧见了弓把上的那两个小字:安国。他问了句:“安国什么意思?”
顾怀之大概是因为画图太兴奋了,并没有设防,随口说道:“那是青墨的封号。”
林飞觉得奇怪,顾怀之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补了一句:“你不懂,照做就是。”
他就出来了。
后来这把弓做出来后,顾怀之当做宝一样,一直放在他在京城的家里最中心的位置。
甚至还在博瑞的宣传册上,视频上,放上这把弓。
大家都以为他是想宣传卖货,其实不是的,这把弓完全手工,而且材料贵重,压根不适合量产,顾怀之也没有量产,一直只有这一把。
他倒是觉得顾怀之是在借机找人,找那位青墨。
只是这把弓在射箭圈传的神乎其神,却没有一个人说出渊源,只当顾怀之炒作。
他曾经很多次都瞧见老板对着这把弓沉默不语。他有阵子甚至在想,青墨是不是老板想象中的人,否则他天天跟着,并没有见过这个人啊。
不过即便这样,他也愿意有这个人,因为老板明显因为青墨好了很多。
后来赵长缨出现了,还跟顾怀之打赌要这把弓。
林飞燃起了希望,以为青墨出现了,但很快就破灭了,因为顾怀之让做了把除了花纹一模一样的净版弓给赵长缨,赵长缨收了居然也没说什么。
别说顾怀之,林飞都觉不是那位青墨,否则这么大的差异看不出来吗?
但现在,不一样了。
顾怀之叫她夏青墨。
林飞不知道什么渊源,什么故事,但他觉得这是好事。他小心的措辞:“不太一样,这把弓的来历,待会老板肯定会告诉你的。不过这把弓对老板很重要,图是老板亲手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做的时候他亲自监工,一直摆放在京城家里,只是这次来港城,才要求带上的。”
赵长缨嗯了一声,林飞就忙自己的去了。
赵长缨这次出来是临时请假,只有一天的时间,约了傍晚的飞机回京城,所以就在客房里暂时休息。
不过她没睡,她知道顾怀之肯定会来找她的。
果不其然,不多时就听见顾怀之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不过到了门口又没声音了,再过了半分钟,他才叩叩敲了两下门。
赵长缨就站起来把门开了,顾怀之就站在门外,从她打开门开始,就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赵长缨倒不怕被看,大夏朝她凯旋游街,那是全城百姓都来看这位打了胜仗的公主将军。在这里她是世界冠军,赛场几万人,场外上亿人在看她,她已经习惯了。
但顾怀之的目光不太一样。
有不敢置信,有激动万分,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他的眼睛里在闪着光。
对的,似乎当年在他眼中消失的光,又出现了。
顾怀之说:“长缨,我想问你几件事,可以进去吗?”
赵长缨就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地方,径直往里走去,顾怀之跟在后面,把门关上了。
这客房不小,分为内外两间,赵长缨在客厅里坐下,顾怀之就坐在她对面,他平时一向冷静,这会儿却有点忐忑,有些紧张,可没有退缩,试探的说:“有个夏青墨的女孩,你认识吗?”
赵长缨就知道,一定是这个问题。
现在不是承不承认的问题,她要知道顾怀之为什么会认出她,为什么会知道大夏朝的事情。
所以赵长缨的回答是:“你怎么认识夏青墨的?”
这不是肯定,但也不是否认。
顾怀之心里越发有底,并不隐瞒,“在梦里。”
果不其然,赵长缨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顾怀之接着说道:“我知道不好相信,但的确是在梦里。”
“六年前,我玩高山滑雪跌落昏迷了三天,从昏迷开始,我就断断续续的做一个梦。”
“开始的梦很不连贯,只能凭借着猜测。那是个深宫中,不过不知道是什么朝代,有个九岁的小女孩,因为母亲去世生了一场大病,变得有点迟钝,每天浑浑噩噩的坐在湖边托腮,连她的宫女都说她傻乎乎的。”
赵长缨心里是极为震惊的,她以为顾怀之也穿到了大夏朝,所以才认识她,但她万万没想到,顾怀之是做梦梦到的。
这太不可思议了!
但他说的的确对。当年自己突然穿越,更何况是被烧死的,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情绪当中,她有愤怒有不解也有委屈,所以那段日子,她一直是沉默的。
宫里的人都说,“楚贵人死了,十四公主魂也被带走了,成了傻子了。”
顾怀之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顾怀之说话也看着赵长缨,她的表情很少有波动,若非真的对夏青墨太了解了,他甚至看不出这个丫头心里的诧异。
他定了定心神接着说:“那段情景过得很快,仿佛在眼前掠过一样,她病好了,她开始上学了,她终于开心一些了,会笑了。但很快,九公主被赐婚了。”
“她懵懵懂懂的问奶妈要不要去恭贺,送什么礼物?结果奶妈告诉她,不用去,九公主不愿见人。她就问,为什么呀。可奶妈不肯说。”
“于是,这个小姑娘就去跟自己的姐姐们打听,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不过十四岁的九公主被嫁给了敌国大周的皇帝为妃,而那位皇帝已经五十高龄。足可以当她们的爷爷了。”
“小姑娘问为什么?姐姐们的回答:因为国力羸弱,只能以公主和亲求得国家片刻安宁。小姑娘又问:那么多姐姐都和亲了吗?他们怎么娶的过来?姐姐们说:娶了死,死了再娶,反正父皇能生,怕什么。小姑娘直接摔了手里的茶盏。她吓坏了,几乎是铁青着脸逃回去的。”
他说着就看着赵长缨。
赵长缨的确记起来了那件事,那是改变命运的一件事,她真的是吓坏了,本以为逃离了章家,命运补偿她,好容易过了好日子,哪里想到,是虎穴。
她没想到,重来一世,还要面临少年死亡的魔咒。
顾怀之慢慢回忆着那个女孩给他的震撼:“她回去一晚上都没睡。我以为她看起来那么弱小,除了哭没有办法,但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在学堂,夫子问有什么问题吗?她站了起来,她问夫子,‘我听说公主都要和亲,可我不想去,我需要怎么办?’”
“这是我第一次对她另眼相看,她不一般。”
“夫子很纳罕的看着她,并没有说什么,给出了答案:‘如果不想和亲,那就要比送去和亲有更大的价值’。小姑娘若有所思,倒是旁边的公主们都开始窃窃私语,小声嘲笑,因为她们觉得小姑娘太傻了,怎么可能不去呢。”
顾怀之的声音渐渐高了,“我以为她会知难而退,毕竟即便是要和亲,也是六七年之后的事了,有荣华富贵在身,谁会想的那么远。哪里想到,自那天起,她三天三夜没出宫门,也没睡觉,她的身边全部都是纸张,写着所有她能干的事情。”
“三天后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特长,于是出门去了学堂再问夫子:‘我会射箭,我怎么才能做大将军?’那位夫子是非常好的老师,并没有笑她,而是说:‘将军不止要会射箭,也要熟读兵法,兵法我可以教你,但射箭你要另寻老师。’”
赵长缨好像自己都忘了,却被顾怀之的话带入了回忆中。
那位夫子就是她的启蒙恩师宋航,是武将世家里的另类,居然考上了进士,成了文官。
最重要是,他有文官的底蕴,也有武官的直率,这是她的幸运。
这样一位老师,自然能教她许多。
顾怀之瞧她神情缓和了,接着说道:“但公主并没有骑射课程,我再想她要怎么办,谁知她回宫整整绣了三个月,在皇帝大寿的时候,送了一幅万寿图,哄得皇帝高高兴兴。
皇帝问她,‘你要什么?’她说:‘哥哥们都能学射箭骑马,我也喜欢。父皇能不能找人教我?’那皇帝并不当回事,只当她好玩,就说;‘宫中侍卫这么多,都是骑射的行家,你随便找个当师父吧。’她又成了。”
顾怀之看着赵长缨:“你知道吗?我从未想过一个人为了活,需要做这么多的努力。我看着她被吓得跑回了宫,我看着她一连三夜不睡只为想自己一条出路,我看着她为了获得父皇一个同意将满双手扎的全是针眼,我真的动容。长缨,明明我们生活在两个空间,可她仿佛在无时无刻的激励着我。”
“她有时候会仰望天空,我觉得她就在看我,她在问我:你看我为了活下去这么难,你为什么不能努力一下呢!”
赵长缨从未想过,自己的艰难求生居然是顾怀之愿意不去死的原因,这是怎样的巧合?
“还有呢?”她想知道,顾怀之到底知道多少。
“还有很多。你在宫中苦练六年,射箭射的手臂肿痛,疼的夜不能寐我知道。你从背诵各路兵法到用古今实战纸上演练我知道。我知道你五年间每日休息不过三个时辰,我知道你连大年夜回宫之后都要再射三百箭。我知道所有的公主们都笑你是个神经病,我知道连皇帝也都觉得你这女儿不像话,但你坚持下来了。”
“我还知道很多,当五年后大周再次来犯的时候,你的父皇想用你和亲。他压根连问都不问,赐婚的圣旨就下了。而你没接,你跪在那里说:你有更大的用处,你可以带兵打仗,你可以保大夏朝安危,你不要嫁。
你的父皇并不相信,直接让人将你带去宫中关着悔过,你饿了整整八天粒米未进,昏死过去。可再次见到皇帝,你说的是:给我次机会,赢了您是千古明君,输了您直接送我去周王朝。如是三番,你父皇终于答应了。”
“我还知道,你的父皇虽然答应了,但并未认为你会成功,他只觉得你是个不撞南墙心不死的人,他要让你见识战争的可怕。可他不知道,你自从上了战场,从战衣到战旗全部用的白色。那不是因为你喜欢白色,那是你死战的决心,那是你的寿衣,也是你的战衣,那是你的裹尸布,也是你的战旗。”
“赵长缨,夏青墨。你知道吗?一个人可以为了活着,有尊严的活着付出这么多有多震撼。”
“而我呢!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也这么悲伤,但我想,那个女孩那么努力的活着,我不能死!”
“很长时间她都是我的光。如果说原先我的情绪没有波澜,但只有她,才能让我担心激动高兴,发现活的乐趣。”
“但她消失了。”
顾怀之看着赵长缨,“我再也梦不到她,我丢了她。”
“你是夏青墨对不对?你就是她对不对?你们同样射艺惊人,你们同样穿白衣,你们同样可以一弓六箭,最重要的是,你六年前你从赵家村出来的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梦见过夏青墨,你回来了?!”
顾怀之伸手抓住了赵长缨的手,紧紧地不肯放开,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想活的。
他只是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夏青墨是这个理由。
赵长缨看着他,按着理智,她不应该暴露的,但此时,她无法拒绝一个曾经多次帮她的溺水之人。
她回答说:“我的确做过一个女将军的梦。”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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