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易一直认为,如果不是魏无暇拦路截杀徐谦,他家就不会遭遇大变,哪怕因祸得福,他也不会感激给他制造灾祸的仇家。
这个仇恨一直埋藏在心里,虽然不打算报仇,也报不了这个仇,但因此他不喜欢魏无暇,这个立场绝对无法改变。
除了时常去陪谢玄喝酒解闷之外,每日跟宋玉华变法雷打不动。
两人熟悉后,说话就随意起来,不时闲聊一些时政新闻。
“你听过榘无疆吗?”
宋玉华没来由提起这个人。
刘知易当然听过,天下第一大豪侠,行侠仗义三十余年。
“他不是关在刑部死牢吗?”
此人景德元年就被押解进京,关在刑部死牢,一直没有审讯。
宋玉华叹道:“没错。那日妖人闯刑部纵火,刑部高手还以为是榘无疆党羽劫狱,高手全都防守死牢,结果妖人烧了案牍库。”
那妖人正是马太岁,闯刑部是追逐蚌珠的气息,最后死在暗中保护刘知易的太学学正陶先生手中。
刘知易叹道:“难怪,小小一个妖人,竟能大闹刑部!原来是榘无疆帮他引走了刑部高手。”
宋玉华道:“近日,有开审榘无疆案的迹象。”
刘知易微微皱眉,这样一个大豪侠,让朝廷十分难办。刘知易记得非常清楚,榘无疆落网,被押解到京城后,引起了太学一场大辩法,先是法家内部分为两派,还是刘知易提出学法护法的法理,才将法家内部思想统一。但讲仁义的儒家,根本不认法理,觉得仁义道德高于法理,儒家弟子进法家挑战了很长一段时间。墨家甚至一度要去劫狱。后来这些风波,渐渐被科举转移了注意力,之后消息渐渐平息,没人在关心此事了。
一拖就是两年,还以为朝廷永远不会审理此案,将榘无疆关押至死。没想到又要重提此案。
可能是当时太后垂帘,非议很大,皇亲国戚不服她,名门望族不认她,她威望不足,不敢去审理榘无疆。现在通过提拔恩科进士,渐渐在朝堂上培植起了自己的势力,同时南征大胜,博取了威望,觉得可以审一审这个豪侠了。
刘知易支持审理这个豪侠,他坚持任何人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只是担忧因此引起的动静。
刘知易叹道:“必然引起纷争。”
宋玉华道:“我爷爷也担心此事,昨日与尚书商议,能否推迟审理。尚书态度坚定,认为此案拖延太久,朝廷始终不给个说法,会让人小看朝廷,看轻法度。”
宋玉华以为审理榘无疆,是为了严明朝廷法度,刘知易偏偏看出了背后的政治因素。
六部尚书,都是魏无暇的人,这点毋庸置疑。当年魏党、徐党党争,徐谦权势熏天,魏无暇只是一个后起之秀,魏无暇考中状元的时候,徐谦早已经当了多年首辅,六部之中,多是徐党。魏无暇借助强势入太学,重立兵家,成就兵家宗师的威势,才得以主掌兵部。而当时,徐谦是吏部尚书,负责官员任用、升降,权力极大,是内阁首辅;礼部尚书李昉,是徐谦至交,负责科举选拔人才,可以说两人联手掌握了人才晋升的所有渠道。另外户部也在儒家手中,是徐谦一党的钱袋子。
在这种情况下,魏无暇以兵部一部作为根基,一斗五,借助夏桓帝支持,终于利用科举舞弊案,将李昉治罪,将徐谦逼走。之后自然是大肆清洗,将朝中要员都换成自己人。宋玉华的爷爷宋守白,并不是魏无暇的人,在徐魏党争之时,宋守白这种法家其实非常尴尬,跟儒家的徐谦并不是一条心,算是中立派。因此魏党专权之后,倒也没有清算他,宋守白仗着自己三品法家的修为,依然在刑部有一席之地,安稳的当了十多年侍郎。
现在魏党背景的刑部尚书,提出要审理榘无疆,以正法度为由,宋守白无法拒绝。只要他不反对,刑部意见就能统一,估计审理榘无疆一案,板上钉钉了。
……
朝堂之上,刑部尚书上奏,审理榘无疆案,六部官员众口一词,纷纷支持。
魏太后阴沉着脸,却没法犯众怒。她是垂帘听政,尽管坐稳了位置,却不是夏太祖、夏武帝那种可以一言以决的强势君王,连君王都算不上,名义上,朝廷权力掌握在垂帘前边那个傀儡皇帝手中。
魏太后知道,她要是反对所有官员的意见,这些人马上就要支持皇帝亲政了。
她知道,这是自己弟弟在幕后操纵,用来报复她延缓北伐。
但她无可奈何,只能准奏,让刑部尽快审理。
回到后宫,气的杂碎了一屋子精致。
好闺蜜,新上任的陈尚宫都不敢劝,等她脾气发完,才跟她谈心。
“事已至此,静观其变!”
陈尚宫叹道。
魏太后冷笑:“静?哀家哪里静的下来!”
陈尚宫道:“不然臣陪太后去上苑走走?”
魏太后摇头:“你退下吧。让哀家一个人静静。”
尚书房中,魏太后一个人静静的面壁,墙上那副夏京市井图上气息流转,十分活跃。
魏太后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她没有错!
没想到开凿水渠,竟然比一场南征,让这幅图更加认可她。
不过在图上,她隐隐感觉到城南似乎有某些特殊气息,可惜她还无法清晰从图上看清楚。
“魏保何在?”
魏太后轻声叫到。
“奴婢在。”
身后很快想起一个阴柔的声音。
一个五十岁模样的阴柔男人站在身后。
“你去南城探一探,看哪里有什么变动?”
男人没问缘由:“奴婢遵命。”
说完躬身退出去。
一时三刻之后,男人就回来了。
回复道:“禀告太后,城南最大的变动,就是开凿芙蓉渠。如今已经征伐徭役八千,拔除了百余家民宅。”
魏太后摇摇头:“变化不是水渠引起,可还有其他变动?”
水渠变化城图中也能感觉到,范围要大的多,那个特殊的变动,就在朱雀门附近。
男人道:“赢郡在那里有一个铺子,叫银行。买下了一条街的宅院,也在大兴土木。”
“赢郡?”
太后点头,看来变化应该出在这里了,赢郡乱成那样,还有心思在京城做买卖?
“这银行是什么底细?”
魏太后问道。
男人马上拿出一张银票:“奴婢瞧着像钱庄。不过这银票忒小,只有十两,图画俗不可耐。却似乎出自巧匠之手。把飞钱当成买卖来做,真是穷疯了一般。还收百姓存款,只给微薄的钱息。所得银两,大半解送赢郡。太后,奴婢以为,这就是赢郡为了敛财,要不要找刑部查一查?”
魏太后哼道:“刑部?哼!只会坏事。”
男人又问:“那让金吾卫去查?”
太后还是摇头:“赢郡变法,需要钱财。暂且睁只眼闭只眼吧,不过派人把主持之人看紧。若是捐款潜逃,马上捉拿归案。”
魏太后不在乎嬴悝从京城捞点银子,但这件事必须有个交代,等他捞够了银子,得留下点什么来,最后无非是砍一个掌柜的脑袋,用来平息那些被骗了钱财的百姓的怨气。
男人此时提醒了一句:“主持之人,是太学刘知易。”
太后皱起眉头,这个刘知易她了解的不多。作为一国的太后,所有信息到她眼前的时候,都是经过过滤的。她看到的奏章,都是经过六部、司礼监阅览之后呈递给她的,都是大事。还真的很难关心到一个普通人的命运。但这个刘知易在他耳边出现的次数,绝对不是一次了。
最近的一次,就是送了首诗给她。她倒是不贪图这首诗,不需要借别人的诗词扬名,她用这首诗只是为了给外人传递一个信息而已。
“嗯,我知道了。叫陈尚宫过来!”
魏太后点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很快陈尚宫就来到太后跟前。
“跟我说说那个刘知易,听说他是你们岭南王府的人?”
魏太后开门见山道。
陈尚宫叹道:“我岭南王府可留不住这样的凤雏!”
太后来了兴趣:“他当真有如此学识?”
太后对刘知易的了解,就是一个太学才子,诗才很好。在太学修儒家,兼修法家、医家,尤其精通医家,开设医院,让南征大军伤亡极小。年纪轻轻有这些成就,太后还是很赏识的,上次拿他比魏无暇,结果金川郡主评价诗才只是小道。今天却称其为凤雏!
陈尚宫点点头:“此人才学惊人,太后只知道他有诗才。”
魏太后笑道:“我不但知道他有诗才,我还知道他身负国运!”
陈尚宫不由惊讶:“原来太后早就查过他了。”
魏太后笑而不语。论国运,谁比她身上背负的国运更重?南荒战后,她已经初步得到国运认可,那日在上苑,她一眼扫过,园子里谁身上有国运气息,一目了然。别说近在咫尺,她每日观图,整个夏京,哪里凝聚国运,如明灯一样,逃不过她的双眼。她并不在意这些人,气运易散难聚,不是太祖那样的一代天骄,很难压服气运,将气运重聚起来。
只是没想到,刘知易身负国运这种事,金川郡主也知道,而且还没有向她坦白。
哼道:“还说他不是你们岭南王府的人?”
刘知易跟岭南王府的纠葛,金川郡主告诉过她,恩义纠缠,很难撇开干系。
陈尚宫叹道:“岭南王府倒是想招揽他。也得看看太学答不答应!”
魏太后道:“他总有出太学的一天。”
陈尚宫摇头:“太后有所不知,此人在太学眼里,比我知道的更重。”
魏太后问道:“何以见得?”
陈尚宫没有说话,而是掏出随身携带的一个锦袋,从中掏出数枚棋子。
太后只看了一眼,不由惊讶:“文道玉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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