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川江源出巴山和五岭上游的高山峡谷,流经金川岭之后,就可以通航,上游有多少里,还没人探查清楚。
从金川岭往东,五岭走势基本上都是东西走向,一路延伸到大海;金川江沿着五岭南麓,基本上也呈东西走向,流经五岭和莽山之间,承接从五岭山脉南流,莽山北流的无数条河流,直奔大海。
莽山从金川城往东,则基本成西北到东南走向,相比五岭呈现长蛇走向,莽山则更加奇峻,上段峡谷纵横,山峰笔削一般,到了中断,山岭交错,如同乱麻,形成一个大葫芦形状,深入南荒中部,形成一个十分广袤的高山密林地区。
所以沿着金川江越往东走,地势越开阔,是一个喇叭结构。到苦河之前,这个喇叭状结构还很明显。过了苦河,高峻的莽山主脉伸向南荒,往东只有一些零散的余脉,以及一些独立的小型丘陵,于是往北流入金川江的河流逐渐减少,甚至出现一些走向十分模糊的河流,有跟金川江平行的,有跟金川江之间相互交错的。这一片河道复杂的地区,人烟罕至,形成了上千里的湿地沼泽地貌,称之为莽东大泽。
过莽东大泽,哪怕经验最丰富的的商队,也只敢走北部边缘,贴着金川江干流北岸前行,一旦进入无数分支中,及其容易迷路。
金川郡主虽然任性,也只敢听商队的安排。
此时一行四人,乔装打扮,混入一个商队,前往岭南东郡。
商队从苦河口的南大集出发,刘知易扮做一个游学的士子,金川郡主扮做他姐姐,要去东郡省亲,看望在东郡做生意的丈夫;怜月扮做刘知易的娘子;楚儿则是大姐家的使唤丫头。
实际上,四人中,楚儿作用极大。她用画道帮众人易容改扮,一路平安无事。怜月则是一个拖累,可她一定要去东郡,因为有传言说,她父亲就在东郡。
他们花费重金,租下了商船上两个舱房。这艘商船,满载的是来自楚郡的陶瓷制品。岭东郡跟岭西郡一样,各种手工制品依赖中原供给,不过岭东有便捷的通达江南的海路,所以更多从江南进口。楚郡陶瓷,是少有的江南无法生产的大宗商品。
每天,刘知易都会等上甲板,旁边有楚儿跟随。看着像一个喜欢湖光山色的少年书生,以及一个爱慕才子的痴情丫头。公子五官端正,身材中等,丫头姿色平平,十分温婉。实际上,看风景的主要是楚儿,刘知易就是个陪衬,陪着楚儿浏览地形地貌,晚上楚儿就会将这些画下来;金川郡主和怜月则基本在船舱中读书,看着就是温柔贤惠的长姐和知书达理的弟妹,实际上两人都是在打发时间。
到了晚上,刘知易大多会先去金川郡主的舱房,跟她交流一下白天的情形,有时候也说点闲话。
刘知易始终认为,金川郡主从太平沟跟王爷分开,绝对不是秘密护送宝物这么简单,连最基本的逻辑都说不通,要说安全,什么地方比跟在岭南王这个超级高手身边更安全?但郡主不说,他又能怎么样!所以借机会总想套话。
“岭南真是好地方啊!”
结束了一天的观察,回到郡主舱中,不由感叹。
天气温暖,日照充足,处处青山长青,四季鲜花不断。可惜就是没有人烟。
“今日如何?可有可疑人物?”
郡主只关心这个。
刘知易摇摇头:“乔装成这样,最可疑的人物就是我们。”
说着坐下,自己给自己倒杯茶,一点都没拿自己当外人。
“你不觉得奇怪?”
郡主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
刘知易道。
“你没发现,岭东和太平沟之间,人烟稀少的有些不正常?”
“往东千里,是莽东大泽,自然没有人烟。”
“南岸是莽东大泽,北岸风调雨顺,而且还向阳。如果是中原,恐怕山坡上都长满了庄稼。”
刘知易以为郡主又要旧事重提,叹道:“人就这么点,当然是王最好的地方去了,东郡最好的地方,肯定是入海口的大平原。水道纵横,交通便利,还通达大海,沟通江南,傻子才会往大泽这里跑呢。”
金川郡主摇摇头:“如果我告诉你,十年前从太平沟往东千里的大泽北岸,还处处是良田,你以为如何?”
虽然还是旧事重提,可有新的秘闻,刘知易反问道:“难道是岭南东郡节度使所为?”
金川郡主点头:“太平沟修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岭南沟通中原的要道。十年前,岭东前节度使司马亮病故,其子司马忠立刻奏请朝廷,声言大泽县有水匪出没,祸害良民。请奏迁大泽县百姓于海田县。”
大夏的县是很大的建制,一个郡往往只有两三个县,夏郡都只有三个县,江北是北陵县,江南是南山县,京城和周边十里之地为夏邑县。岭南这种荒凉的边郡,都按照礼制划分,一郡两县。东郡分为大泽县和海田县,太平沟往东,莽东泽以北的金川江北岸三千里土地,叫做大泽县,莽东大泽往东,直达大海的四千里土地,称作海田县。
刘知易点头:“看来岭东节度使十年前就生了异心。”
所谓生异心,自然是站在金川郡主和岭南郡王的角度,站在岭东节度使的角度,他只是希望远离岭南王控制的太平沟,更靠近朝廷控制的江南罢了,站在朝廷的角度,这显然是忠心。
所以司马忠的奏请,得到了批准,将大泽县本就不多的几十万人口一次性迁移到了海田县南部,开垦广袤的沿海平原。
金川郡主叹道:“何止十年前才有异心,异心早就有了。可惜十年前,王兄才看到司马家族的狼子野心。”
刘知易疑惑:“司马亮做节度使之时,不是事事遵从王爷,忠心耿耿嘛。”
刘知易在岭南王府经常出入,岭南王跟这些旧部的关系,略有耳闻。
金川郡主冷笑道:“忠心耿耿?为何养那么多门客,他一死,儿子马上把这些门客安插进了节度使衙门。拉拢地方豪族,笼络地方官员,几乎一手遮天。”
郡县制由于一郡两县,过于扁平,所以朝廷真正能派到地方的朝廷命官并不多,岭南东郡就两个县,朝廷顶多能派来两个县令,郡治归节度使,所以边郡节度使要拉拢的地方官并不多,除了节度使衙门里一些官员外,只要摆平下属县令,基本上就不用看朝廷脸色了。至于地方上,皇权不下县,县以下的乡官大多数都是地方大小豪强。江南郡那种望郡,还有谢家、王家、沈家这样的名门望族甚至门阀,岭南则主要是一些中小豪族。
这些中小豪族不容小觑,他们世世代代把持乡长、亭长乃至里正这样的乡官,在岭南影响力巨大。根据朝廷制度,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一个乡管辖着一百个村子左右,大的乡,人口甚至能达到十万人。
岭东节度使司马忠笼络了地方县令,拉拢了地方豪族,确实就能把岭南王的影响力架空,彻底掌控岭南东郡的实权。
刘知易对这种权力之争不感兴趣,虽然听出了金川郡主的不满,却也不完全附和她的话。
郡主大概听出刘知易对岭南东郡兴趣缺缺,开始转移话题。
“此次王兄南征,让南荒蛮族臣服,你以为朝廷该如何封赏?”
这个问题,岭南王大军中的将领公开私下讨论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刘知易听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张口就道:“无非是加官进爵,加封封地两种。”
郡主问道:“加官进爵如何加法,如何进法?加封封地,如何封法?”
刘知易道:“王爷是郡王,加官进爵,顶多加封亲王。加封封地吗,新打下来的土地,荒凉无人,朝廷不会在意,封给王爷也有可能。”
金川郡主哼道:“你以为朝廷会那么好心?加封亲王,可就位极人臣了,大夏朝第一个异姓亲王,这风头会要人命的,与徐谦加九锡何异?就算朝廷敢封,王兄也不敢受。至于封地,绝无可能!”
加官进爵还是加封封地,相关的争论一直存在,可谁也没有像金川郡主这么笃定,笃定朝廷不会加封封地。
刘知易反问:“何以见得?南荒地广人稀,朝廷留之无用,王爷功高难封,不将这种地方封给王爷,朝廷又该如何封赏?”
刘知易实在想不通,除了加封封地外,朝廷该怎么封赏岭南王了。给个虚头亲王名号,当然是最好的,可这有捧杀的嫌疑,岭南王不敢接受。那就只剩一个加封封地了,总不能立下这么大一个功劳,最后不加封赏。
郡主道:“你也知道南荒荒无人烟,荒无人烟是因为离中原太远。不加封的原因也是如此。”
刘知易顿时明白了,确实不能封。岭南就已经远离中原,朝廷无法控制,更何况南荒了。如果把南荒封给岭南王,恐怕岭南王在南荒干什么,朝廷都难以控制。
刘知易叹道:“那就只剩下封妻荫子了。”
金川郡主闷哼一声:“算你说对了。”
郡主脸色不好,封妻荫子可轮不到她,岭南王这场功劳,白白便宜了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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