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忠驾着骡车缓缓驶出长乐镇,向着赵家村驶去。E小┡说Ww』W.ㄟ1XIAOSHUO.COM
老赵家所在的赵家村隶属于燕国幽州的静海县,静海县是幽州治所幽都府所辖九县之一,如今是正统三年。
蓝天白云衬着一望无际的青绿色麦田,这本是让人心旷神怡的美景,赵四娘却觉得忐忑不安。
赵四娘问赵永忠道:“爹,为了给我看病,家里借了多少钱?”自己毕竟不是赵四娘的原身,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家人对她的无私付出,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贫寒的农家到底为她背负了多少债务。
赵永忠转过头和姜氏对视了一眼,笑道:“傻丫头,你的病才刚好,好好养病,钱的事不用你操心,爹娘会看着办的。”
赵四娘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看着办,怎么看着办?记忆里赵永忠赚的钱都是归公中的,根本就不可能掏出现钱来。
正要张口再问赵永忠,只听得赵三娘道:“咱家前后借了赵二伯五串钱,大伯母一两银子和四叔三串钱,加在一起一共是欠了一贯八百文的外债。”
姜氏微微皱眉,轻斥道:“三娘,当着妹妹的面说这些干啥?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操心!”
赵三娘不服气地撅起嘴来,道:“怎么能不操心,爷奶肯定不会帮咱们还的,咱拿啥还给人家?”
赵永忠夫妇登时哑口无言。
“爹,待会儿回家,爷奶要是问给我看病的钱是哪儿来的,咱照实说吗?”赵四娘问赵永忠道。
“这……”赵永忠闻言,不禁一愣。
“这可不能照实说。你奶要是知道了你大伯母和四叔借钱给咱,不就知道他们有私房钱了吗?肯定不依不饶地。”姜氏忙道。
赵三娘冷笑一声,撇了撇嘴:“何止不依不饶,估计会去抄了大伯母和四叔的家。”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这话太不好意思说出口。
“不能说是问大伯母和四叔借的,那就说是舅舅借给咱的。”赵四郎提议道:“原本舅舅就打算借钱给咱的。”
“可要是这么说,这钱就别打算还上了。”赵四娘沉吟道。
赵乔氏原本就恨不得儿媳妇把娘家的东西都扒拉回家,要是听说这些钱是姜氏娘家借的,哪还有还钱的可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家人的脸上满布愁云惨雾。
赵三郎自打出了药铺就一言不,满腹心事的样子。这时他忽然道:“爹,咱们分家吧!”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一家人耳边响起。
赵永忠将骡车停到路边,转过身来对赵三郎怒目而视,喝道:“赵奕宁,你胡说些什么!”
印象中赵永忠人如其名:忠厚老实,爱护妻子,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从来没有舍得打骂过孩子一次,像今天这样冲孩子火还是第一次。
姜氏忙劝道:“他爹,有话好好说,冲孩子什么火。”
“爹,你让三郎把话说完。”赵三娘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心道:三郎可是把她的心里话给讲了出来。老赵家她早就不想待下去了,只是自己人微言轻,爹娘不会听自己的,才一直没做声,难得作为长子的三郎肯出声。
“爹,刚刚在药铺外头舅舅悄悄对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赵三郎不顾拼命对他使眼色的赵永忠,接着说下去:“昨儿下晌爹去咱家杂货铺跟二伯借钱,门儿拍得震天响都不曾有人应门,其实二伯就在不远的福来酒家里请人吃席面。”
赵永忠张了张嘴,想要打断赵三郎,赵三郎径自道:“爹,你可别说二伯他不曾听到。给舅舅报信儿的姜叔叔可说了,他知会过二伯,二伯说不碍事,就几步路的事儿都没出来看一下。后来姜叔叔听人家说咱爹这是急着给妹妹筹钱治病,赶忙又跑去告诉二伯,二伯却让他别管了。”
赵三郎越说越怒,满脸涨得通红,道:“明知侄女等着救命钱,做伯父的却不闻不问,还和别人喝酒取乐。更可恶的是他又不是没钱,听姜叔叔说,那桌席面足足花了两贯钱,他结账的时候给的可是现钱!二伯这分明是见死不救呀!”
这事儿姜氏和赵三娘还是第一次听说,见赵永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应当不假。
姜氏想起昨儿筹不到钱,四娘躺在药铺等死,就忍不住哭道:“他二伯太不地道了!”
赵三娘勃然大怒,大声道:“爹,三郎说得对,咱还是分家吧!爷奶和二伯都不拿咱三房的人当人看,这个家还是趁早分了吧!”
赵永忠沉吟道:“昨儿个你二伯他请的应该是镇上的王老秀才。我听你爷提起过,这回大郎能去县城考童生,全靠王老爷作保,以后大郎还要考秀才,还有很多地方要仰仗王老爷。你爷让你二伯在王老爷过寿的时候,好好表示一下,所以昨儿你二伯才去酒馆请人的吧……”
赵三娘见赵永忠绝口不提她二伯见死不救的行径,还要替他辩护,只觉一股怒气直往上涌,忍不住道:“大郎哥前程金贵,难道我妹妹就命如草芥?明明咱家有二十亩良田,镇上还有个铺子,爹娘更是从早干到晚,可过的日子连人家佃户都不如。人家佃户一年干到头,手里好歹还能留几个钱,不至于孩子病得快死了却连一文钱都拿不出来。今儿妹妹是福大命大,从鬼门关里爬了出来。可以后呢?谁家没个三灾八难,手头上没点现钱怎么成?咱爷总说大郎哥是咱家的盼头,家里的银钱要先紧着大郎哥用,等大郎哥考上秀才咱们就能靠他享福了。可我怕没那么好的命,还没等到大郎哥考上秀才,就像大姐一样被我的好爷奶、好伯父给卖了!”
听赵三娘提到大闺女赵二娘,姜氏不禁泪如雨下,哭道:“我苦命的二娘啊,是娘对不住你啊!”
赵永忠听到姜氏哭诉,想起自己温柔敦厚的长女,也不禁红了眼。然而,他的内心深处或许清楚明白地知道确实是老赵家人为了银钱将长女推入火坑,可行动上还是习惯性地要替他们遮掩一番,同往常一样他又开始和稀泥道:“不是卖……家里也是逼不得已……”
往日里百试百灵的说辞此刻竟未灵验,不再甘受糊弄、任人宰割的赵三郎哽咽道:“爹,咱就分家吧!哪怕净身出户,咱肯定能把日子过得比现在好,把家里的债给还上!”
赵永忠望着失声痛哭的姜氏和满脸求肯的儿女,想要说些什么来劝解一二,可寻思了半天都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说辞。事实上,他很清楚赵三娘姐弟控诉的都是实情,老赵家是让人觉得寒心、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任何说项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可是那里有把他含辛茹苦养大的爹娘啊,他不能做个不孝子。
夹在父母和妻儿之间两难的赵永忠痛苦万分,满腔怨抑,无奈的他最后抱住头蹲在了路旁。
“爹,咱不能分家!”
赵永忠猛地抬起头,热切地望向代他说出心里话的小闺女。
赵四娘除了接到老爹充满欣慰的真挚目光外,还被惊讶、不解、哀怨和愤怒的视线所包围。特别是看到赵三娘用凶狠的眼神恶狠狠地瞪视着她,她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碍着赵永忠夫妇,赵三娘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咬她这个小叛徒。
“咱现在不能分家!”赵四娘在赵三娘能够杀死人的目光中,硬着头皮接着说:“爷奶不肯出钱给我瞧病,村里人知道了会说他们不慈,理会站在咱们这边。可现在这个时候爹提出分家,若我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不好说,可我现在啥事没有,咱们占不住理,村里人知道了只会说爹不孝,骂娘不贤,背后指着咱们脊梁骨骂。”
“哼,挨骂就挨骂,只要咱自个儿把日子过好了,管别人说什么呢!”赵三娘满不在乎地说道。
赵四娘差点就要为赵三娘击掌叫好,“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这么有哲理的话居然从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嘴里说了出来。姐,你杠杠的。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赵四娘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就算咱不怕被人家说,爷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赵永忠得到小闺女的支持,又恢复了生气,哄赵三娘道:“是呀,你爷舍不得咱的,是不会答应的。”
“爷是舍不得咱们。”赵四娘点点头,一脸赞同道:“家里有二十亩地,可真正下地的只有咱爷、咱爹和四叔三个壮劳力,少了咱爹家里哪能忙得过来,还不得花钱雇人?而且咱爹还能在农闲的时候打零工赚钱,这可比请个长工划算多了。外带咱娘里外也是个干活能手,养猪喂鸡也能给家里带来不少进项。还有二姐和大哥年纪虽小,却都是勤快人,也能给家里干不少活。与其花钱去请外人,倒不如赏咱们口饭吃给家里做牛做马,这么划算的买卖,老赵家怎么舍得丢掉不干?”
赵永忠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同盟,原本不停地在一旁附和,可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儿呢,听到最后一口浊气哽在喉咙里。他不禁想问:四娘呀,你这到底是要分家呢,还是不分家呢?不带你这么坑爹的呀!
其他人也很疑惑,都迷惘地看着赵四娘,等着她说下文。
“这个家是一定要分的,但现在不合适也做不到。”看到赵永忠一脸失望,安慰他道:“爹,常言道:‘树大分枝,儿大分家。’谁也不能一辈子靠着爹娘过活不是?就连咱村深受敬重的里正,他们家不也分了家?更何况等到大郎哥出人头地了,这家就算你不想分,二伯他也会把我们给踢出来的。”
前面听着还觉得挺熨帖的,怎么后面这么膈应人呢?赵永忠一脸郁闷。
原来妹妹的心还是向这咱这边的,赵三娘稍稍消了气,问道:“现在不能分,那要等到啥时候?合着咱就是给他老赵家做牛做马的命,只能坐等大郎哥出息后被踢出来?”
“等到时机成熟。”赵四娘见赵三娘翻了个白眼,一副你说了等于没说的表情,接着道:“现在不能分家,但这债肯定还要我们背。就算我们肯等,人家债主不肯等呀!”
众人奇道,债主不就那三位,都不是蛮不讲理的主儿呀?
赵四娘淡淡一笑,说道如此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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