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般掏心掏肺的对她,定是不会叫她少了一根头发去。
所以他思考了这么久,似乎来来回回也唯有这两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
要走多久?
……还回不回来?
修篁讥讽的扯了扯唇角,冷声道:“放心,我既把自己卖给了你,自会信守承诺,她寻累了我便带她回来。”
卖……
倒也不必把话说的这般难听。
“此去路途遥远,要为你们备个丫头么?……还是你亲自伺候姜姑娘换洗事务?”
“……”
修篁怔了怔。
没料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但还是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不必,此事我自会想办法,左右她来日都是要嫁与我的,便是先有了什么也不怕。”
左右她来日都是要嫁与我的……
许是用的久了,那串佛骨舍利的丝线竟忽然就断了,一颗颗价值连城的珠子就那么突如其来的落了一地。
容卿法依旧保持礼佛的坐姿未动,只微微握紧了手心仅剩的三颗。
修篁凉凉扫了一地的珠子,这才俯下身去一颗颗的捡,捡来捡去,少了一颗。
他将一捧的佛骨舍利丢到他衣衫上,道:“少了一颗,你让绿拂寻一寻吧,左右我是没有偷拿。”
容卿法垂眸,淡淡看向那些个蒙尘的珠子:“罢了,待你回来后,再寻也一样。”
“……”
不就一颗珠子么?
谁寻不是寻?
他这一出去,许三五个月不回来,这佛骨舍利他日日都要用的,难道还要搁着等他不成?
总觉得,这容卿法是个心智残缺的,说话做事古古怪怪的。
这么想着,也懒得去理会了,转身便走。
一开门,尚未抬脚,忽地又听身后清清淡淡的一声:“修篁,早去早回。”
他回头,隔了些许的距离,礼佛殿内越发昏暗死寂,容卿法一人坐在佛前,一身冷青色长袍,肤色冷白,眉眼干净,目光安静的直视着他。
他的眼睛很黑,是一种近乎浓郁的墨色,极度的危险,又极度的纯粹。
修篁薄唇动了动,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可一声‘好’到了舌尖,又忽然僵在了那里。
这座牢笼,他想逃离很久很久了,哪怕已经把自己彻底的卖给了他,短暂的逃离片刻,对他而言也是极好的。
为什么要早去早回?
他偏要拖的越久越好。
金丝楠木的镂花门在身后缓缓闭合,他站在外头,日光正盛,却晓得屋里此刻定是更为昏暗无光。
管他呢,他不就喜欢那样么?
……
自韶合寺去三伏的路上人烟稀少,微风不骄不躁刚刚好,马车晃晃悠悠不紧不慢的赶着路,修篁恍惚中觉得又回到了多年前,他一身狼狈被她带去三伏的场景。
如果不是那摄政王,他根本不会跟她分开这么多年。
想到这里,不觉又恨得手心攥紧。
路过一片野果林,他停了马车,掀起帘帐本想同她说一声自己去摘几个果子给她尝尝鲜,一瞧她竟缩在软塌里睡的正香。
他失笑,又小心翼翼的将帘帐搁下,想到这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这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有人经过,他紧着赶回来便是。
便将马车赶到路边,自己下马车进了果林。
姜绾绾是在一阵阵惊恐的求饶声中醒来的,她坐起来,侧耳听了下,似乎的确有姑娘在哭。
马车明显是停着的,她掀开帘帐:“修篁?”
没等到回应,以为是自己没听见,于是又叫了几声,挑高帘帐的手忽然就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粗鲁的拽住了。
这样陌生的触感叫她明显的惊了下,下意识的想要缩回来,便听到外头男人充斥着猖狂与嚣张的大笑声:“啊哈哈哈——师兄师弟,快来看啊,这儿还有个更漂亮的!!妈的老子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见这等姿色的美人儿。”
他声音尖锐粗糙,刮过耳膜,姜绾绾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位兄台,有话好好说。”
她平心静气道,试图将手腕自他手心抽回来:“你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对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动手动脚,未免失了风度。”
“哈哈哈哈————”
那男人一听这话,却是笑的越发猖狂:“师兄师弟,快来听听小美人儿说了什么,要我们温柔着点儿呢,都听到了啊,待会儿可得一个一个轮着来,都温柔点。”
那端有两道略显卑劣狡黠的男声笑着,混合着女子低低的抽噎声,由远及近。
然后忽然就少了一道声音。
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住了嗓子,戛然而止,显得格外突兀。
许是那人面色实在变得有些狰狞恐怖,活像是见了阎罗王一般,另外两个男子也慢慢安静了下来,其中一人道:“师兄,你这是什么表情?”
然后下一瞬,一直凶狠攥在姜绾绾手腕处的力道骤然撤离。
拉着旁边的两人匆匆退开几步远,可像是还觉得危险一般,又连连后退了数步,震惊道:“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你、你不是早就死在云上峰……了么?”
最后两个字,因为某种巨大的恐惧,生生变得像是被什么东西挤了一般扭曲。
死在云上峰。
三伏弟子,自是对云上峰的大名如雷贯耳的。
哪怕那二人刚入三伏不足一载,却也听说过,几年前于云上峰的那场惨战,传闻中云上衣的亲妹妹,那东池宫的摄政王妃以一人之力,力战商氏、庞氏连同三伏大半弟子,生生造出几座人骨冢,听闻那一日一夜间,鲜血自云上峰的峰顶一路如河水般流淌至峰底,血腥气息足足持续了大半月之久。
听闻,最后竟也是她自己跳落悬崖,而非落败而死。
“师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人有些不甘心,撇一眼马车之上明显过分柔弱不堪的女子,咬牙道:“这女子怎么可能是那女魔头,许是长的像了些?”
那被换做师兄的男子却已经慌了神,不管不顾的撇下他们:“要死你们自己死去吧,我先走了。”
“哎——”
被丢下的二人不甘心的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咱们这师兄平日里就疑神疑鬼的,胆子小的很,我看呐,他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青天白日的花了眼睛,我刚刚握了那姑娘的手腕,那真是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啊,又冰又软,师弟,咱们可是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可师兄他刚刚的表情,不像是在同我们玩笑……”
三人的争吵断断续续的落进耳中,姜绾绾听的云里雾里。
她知道自己应该逃,可这会儿修篁不在,她一个瞎子,又人生地不熟的,能往哪儿逃?
况且听动静,他们似乎还掳劫了个姑娘,她虽自身难保,但丢下姑娘自己想办法逃,似乎也不大好。
于是半空中微微招了招手。
很快就有个人踉踉跄跄的冲到了马车前,姑娘颤抖的哭道:“怎么办?姐姐我们该怎么办?我家中已有婚配,若今日逃不过这一劫,便是他们不杀我,我却也无颜面再回去了,倒不如一头撞死在此,也好过遭他们凌辱……”
姜绾绾自己也怕,听这姑娘声音稚嫩,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只得强装镇定安抚她:“不要怕,我还有同伴,他许是有点事暂且离开一下,很快就会回来的。”
姑娘忽然就僵了一下。
因为她忽然发现刚刚还在争执的二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们身后。
姜绾绾如今听力迟钝,自是没有察觉到。
而刚刚的那句‘我还有同伴’,却是被那二人清清楚楚的听进了耳中。
下一瞬手臂便被人猛然拽住,她身体骤然失去平衡,踉跄着摔下马车,不等张口喊一声,后颈处陡然一阵钝痛,她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
马车晃晃悠悠,因主子嫌闷,于是左右连同前方的帘帐便都卷了起来。
月骨骑马不前不后的守着,听着里头新王妃腻腻歪歪的在一旁端茶倒水伺候着,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
“殿下,听闻这三伏苦寒无比,长姐叮嘱,万不可贪杯驻足,要咱们处理好那几个不听话的,便立刻返程呢。”
庞湾湾怕冷,离三伏还远着呢,便早早披上了雪白的狐裘,只露出巴掌大小的脸来,眨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期待道:“殿下,此番离开东池宫,眼瞧着您心情都好了不少呢……”
殿下性子冷淡寡言,便是偶尔同她调笑一番,都是疏离的,叫她小心翼翼生怕哪儿做的不好惹他不悦。
此番三求四请,好不容易寻得长姐同意陪殿下来三伏,总觉得这会儿他心情似是不错,便有心想同他亲近一番。
这么想着,便不动声色的将身子往他跟前贴了贴,软声道:“殿下,湾湾觉得有点冷,殿下冷不冷呀……”
容卿薄一手执玲珑剔透的白玉杯,低头瞧了一眼靠在自己臂弯间的小女人:“既是怕冷,本王便派人送你回去。”
庞湾湾一僵,忙坐正了身子,慌张改口:“不不不,湾湾不怕冷,一点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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