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在质疑,朱厚照却来了兴趣。
为了看台风,他决定就在镇上找家店住下,明天瞧瞧这里的人怎么应对台风。
杨廷和哪里敢冒这个险?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堂堂大明天子,岂能明知有那个可能,反倒硬挤着凑热闹?
朱厚照是什么人?这几句老生常谈对他来说,就和子曰诗云一样,听听就算。
杨廷和就盯程敏政,程师傅怎么可能上这恶当,很随意的表示,真要是有危险,咱们哥俩顶在前面便是,真要伤了死了,以后他多少还念着几句好。
扬廷和那个气呀,你自己在说什么你想明白了吗?这是要拿命玩呀!
再向四看,几个侍卫肯定也不靠谱,他们当然听皇帝的。
只好悄悄扯过国师府派来的随员,让他们出头去劝。
国师府的司机表示无所谓,台风过境,其实在哪儿都一样!
咱们大员的房舍,那都是在修建之初,就考虑过防风抗震的。
不过有一桩不同,就是山上看台风,比平地瞧着劲更大,场面更壮观。同样的,风险也更大。
说到这里,司机小哥露出向往的表情,华山成先生,教他那们那帮娃娃学员练功,十级风都不误练功,照样扎桩拿桥蹲马步,咱们普通人是真不行……
一说起这个,朱厚照马上又动了心思。
他知道成不忧的小院就在孙铮家旁边,这么壮观的场景,得去瞧瞧啊。
可这回杨廷和反而不愿意了,他听的清楚,台风过境,山上比平地更危险!
朱厚照才不惯他这毛病,上山也是你说,不上山也是你说,到底能不能靠点谱?
本来只是玩笑话,可这是皇帝说的,杨师傅一下被搞到抑郁,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走。
回到国师府,发现山上人家根本没有什么变化,该干嘛还干嘛,完全没有应对大事故的迹象。
难道说台风过境是故意糊弄大伙回山的?
怀着各种奇怪心态,在煎熬的复杂心情中抗过一夜。
到了次日一早,站在山头向下望,发现港口果然更加繁忙,无数大小渔船纷纷靠岸。
那么大量人员、物资上岸,却不见有丝毫慌乱。
头顶白盔,腰扎白皮带的管理人员非常显眼,在人群中来回穿梭,负责引导、安置。
一切都是那么的井井有条。
程敏政就向杨廷和夸赞,瞧人家这组织能力,再瞧那些渔民的反应,明显是很有经验。
杨廷和想顶一句,谁知道是不是糊弄人的假消息,但他没敢说出口,只把一肚子不爽埋起来,等候下午两点再瞧。
抬头看天,这万里无云,朗朗的乾坤,不太像有大风大雨的光景。
要是没有台风出现,看你国师府怎么下台!
午饭过后,头顶渐渐出现云彩,随后山风渐大,到了两点左右,风向突然起了变化。
国师府随员们赶紧招呼贵客们进屋,想瞧台风,可以上顶楼观景台,那儿看的最清楚。
众人进屋的这几分钟,天空被厚厚的乌云遮挡的有如夜幕降临,能见度瞬间降到对面瞧不清脸的程度。
坐到观景台的大玻璃窗后,几个侍女送上茶具、点心,扭头就走,由他们这帮人自己看热闹。
朱厚照同学郁闷到无法形容:“这乌漆墨黑的,能瞧见什么?”
瞅着那个司机问:“你不是说华山弟子,十级风还练功吗?你是怎么瞧见的?”
司机笑道:“这次台风云厚,瞧不清。大多数白天刮风,都还能瞧见点东西。”
正说着话,天上云层被吹的崩散,光线渐渐恢复,能见度开始提升。
众人只瞧着山下,一片片凌乱的树枝、杂物,漫空飞舞,以一种常人难以想像的形态肆意破坏。
“呀!看那颗树!”
惊呼中,一颗至少一搂粗的大树,就那么在众人视线中,缓缓被压歪,扳倒,连根拔起,渐渐加速,缓缓向着前方冲去。
大树狠狠撞击在前方某座房舍,与那造型古怪的墙壁这一撞,直接就断裂成数段,分成无数大小枝条四散崩飞。
朱厚照有了新发现:“原来这房子修成这样,是为了抗风!程师傅,你瞧那镇子里那些房舍的布局……”
程敏政也是满心钦佩:“果然如此!狂风经过前方这几道锋面阻拦,被切割之后,会分散减弱,等再进入镇子里,伤害就会减小。这个好这个好!可以在沿海居住地推广,是个一劳永逸的好法子。”
杨廷和就泼冷水:“这种有类石垒的房子,且不说花钱多少,朝廷根本没有能力修建!南海工程队筑桥修路,用的那种水泥,只有他们有!他们可以肆意挥霍,可是我们要想买,价钱贵的吓死人。铺个巴掌大的院子,没有十两银子下不来!”
言下之意,你有多少钱啊,就想在沿海修防风带?
朱厚照搓着下巴:“等铮哥出关,我问问他这个水泥的事。”
杨廷和趁机下眼药:“那种粉末,加水搅拌,放置一夜就能硬如磐石,却取名叫水泥!分明是有意误导,担心秘方走漏。”
司机听不下去,插话道:“杨夫子这话好没见识!”
杨夫子大怒,你什么东西,也敢抢老夫话头?
可是想想这是南海,又是御前,算了,这口气忍了!
朱厚照就问:“你这口气,莫非知道水泥秘方?”
司机一脸自傲:“水泥哪里需要什么秘方?那东西是火山灰!咱们南海有几艘运灰船,专程在海中搜寻那些半死的火山,从中采收火山灰。那东西冷却下来,便是水泥!早前还听说,国师曾让人借着活火力之力,将山石等物焚烧,重新化石为粉,炼制水泥呢。”
火山灰?
仔细想一想,倒真有那个可能。
杨廷和更是恍然,原来如此!
可惜,知道又能怎样?火山那东西,正常人躲都来不及,谁还敢跑去挖山掏灰?
更别说还特意唤醒火山来烧灰?这是人能干的事?
合该南海发财,他们有神仙帮忙啊。
山下风势越发凌厉,有几条小些的渔船被激荡的海浪高高抛起,狠狠扔上岸边,又被大风接手,一通蹂躏撕成碎片。
破船的木板、桅杆等物在空中打着旋儿到处乱撞,有些运气不好的树木被打的遍体鳞伤,有的直接就被撞断,甚至还有个别的和早前那颗一样,被连根拔起,推着跑出去好远。
朱厚照喃喃低语:“这就是九级台风?他们管这个叫不大?!还有,十级风怎么练功扎马步?当我没练过功吗?铮哥当年都不敢夸这嘴!”
司机一指旁边小院:“您瞧那儿不是?!”
众人转移视线,果然见不远入成不忧的小院里,一群小子还在一板一眼的练功。
朱厚照气笑了:“那不是在院子里练吗?”
司机丝毫不觉得有问题:“那我也没说他们在山下练呐。”
有道理!
程敏政发现了奥秘:“院子虽则安全,却不见得全不受影响。华山弟子,这是在练胆气!”
这么一说,朱厚照就明白了:“想想还真是,换了是我,就算知道院子没危险,可是头顶那么大的风,还真不一定敢出去。就算真想出去,杨师傅也不会同意的。对吧,杨师傅?”
杨师傅心累,不想说话。
“国师府能预测台风过境,那你们知不知道这风什么时候能停?”
“昨天预报说是会刮两个小时,那就是四点前后吧。”
“人都躲回来了没错,可是那么多渔船、房舍,还有树木之类都被搞坏了,这损失怎么办?有的渔民,怕是一家子的家当,就只有那条船吧?”
司机又笑了:“咱们南海有天灾基金,因为受台风、地震或者海怪之类的影响,导致财物受到损失,都可以到衙门申请救助。具体是怎么个条款咱也说不明白,不过对那几个渔船被风吹坏的家伙来说,这回估计又要偷着乐了。”
船坏了还偷着乐?你不是说反话吧?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换新船了,那能不乐吗?”
噢,南海狗大户,真有钱!
杨师傅酸酸的嘀咕:“他那钱也是收税搜刮的民脂民膏!”
司机这几天跟着这几位,也瞧出了不少东西,对杨夫子,那是真心没法保持尊敬。
“没错,国师也说过,税收都是民脂民膏。可是南海收到的这些民脂民膏,最后都用在了百姓身上!偏偏花的越多,收的税就越多,你说气人不?”
啊哟哟,好气哦!
杨师傅决定不和这种粗胚一般见识,嘴上赢了他有什么用呢?
朱厚照忍了好几次,然后假装上厕所,走开几步,就捂着嘴吭哧吭哧笑的不行。
能把皇帝笑到尿遁,杨师傅不愧是阁老。
难挨的两个小时终于过去,风渐小,云渐散,日光再现人间,遍地狼藉,凄惨无比。
然而站在国师府观景台向下望,那些从避风处走出来的百姓,没有任何人露出悲惨或者可怜相。一个个满怀着兴奋,在白头盔的组织带领下,形成一个个大小不同的合作小组。清扫街道,移除杂物。
这么可怕的天地之威,换了是中原,遍地死伤那是肯定的,哪里还有人能笑的出来?!
尽管这几天已经看过许多,可是今天这一幕,还是深深的刺激到了朱厚照。
如果能让大明百姓都过上这样的日子,朕将来见了父皇和太祖太宗,也能挺直腰杆说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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