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梅鹿鸣手边的案几被他一掌拍得粉碎,怒火中烧之下,真元都有些许溢出。
梅子谦不由自主地身子一抖,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真帮二弟传了话。
“族长,息怒。”
众长老和梅风都起身劝阻。
梅鹿鸣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对梅子谦道:“告诉他,不愿意出来,就在里面待一辈子吧!”
“族长!请三思!”
梅风立刻站出来,开口阻拦。
梅鹿鸣眼睛一眯,“难道你真要我去请他?”
“梅风不敢。”梅风恭敬道:“只是如果确如二公子所言,他与隐川有旧,且身怀隐川大人物的信,此事不得不斟酌考虑啊。”
梅风说得很委婉,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希望梅鹿鸣照办。
梅鹿鸣面沉如水,环顾一圈,“诸位的意思呢?”
好些长老微低着头,躲避着梅鹿鸣的视线,只有大长老坦然道:“鹿鸣,还记得你就任族长时的誓言吗?”
梅鹿鸣深深吸了口气,手中拳头骤然握紧。
那是他一生的荣光,也是他一直秉持的信念,他如何不记得!
那段长长的誓言涌入脑海,其中的那些话语还清晰可闻,家族至上,一切以族血传承为宗旨......
“家族大业为上!”大长老的轻轻说出的话语,如一柄绝杀的利剑,刺破了他的尊严和体面。
梅鹿鸣似乎被抽去了精气神,挺直的背无声佝偻。
曾经被自己一直恪守同时严令他人遵守的那些礼仪也顾不得了,转身朝着祠堂走去,背影萧瑟而落寞。
大长老叹息一声,“走吧,跟着去看看,当当和事佬。”
梅风想要阻拦,最终没有开口。
一行人来到祠堂外,没想到梅子青已经来到了祠堂大门处,正坐在门槛上,望着众人。
站在梅子青的面前,梅鹿鸣面无表情。
梅子青也不起身,微笑着道:“您来了?”
身后众人许多人是第一次瞧见二公子这般笑容,那温暖灿烂的笑容看在他们眼中,竟有些不寒而栗的恐惧。
梅鹿鸣淡淡道:“如果你没有你说的东西,我会亲手杀了你。”
梅子青浑不在意,一手托腮,斜眼看着自己的族长父亲,“您都已经这样了,还放狠话,有意思吗?”
不等梅鹿鸣动怒,他又问道:“我的父亲大人,看样子您是准备带着梅家出世了?”
众人皆是一愣,梅鹿鸣看向梅子谦,冷冷道:“你说的?”
梅子谦连忙摆手,示意跟自己无关。
“我不管你是如何知晓的,现在,把东西交出来。”梅鹿鸣冷哼一声。
“别急嘛父亲大人。”梅子青笑着起身,因为站在台阶上,所以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
他望着梅鹿鸣以及站在梅鹿鸣身后的诸位长老,“你们猜猜,我为什么一定要我的父亲亲自来?”
众长老面面相觑,心道:这二公子是疯魔了不成?
这是要往死里羞辱梅鹿鸣啊,父子之间还过不过了?
梅子青叹了口气,“我建议,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吧,别出去了。外面有句话叫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我觉得你们也差不多。”
“大胆!孽畜!”梅鹿鸣终于忍不住,右手金光流转,就要出手。
梅家大长老连忙出手拦住,“族长,息怒,息怒,我看二公子定有隐情,不妨等他说完。”
梅子青叹了口气,“我就直说了吧。外界虽好,但我梅家出世却并不一定适应。”
他看着众人不解的神情,“方才的话,虽然直接,但真的是我心中所想。就拿此事来说,当得知我的诉求,大哥是不是应该至少先查验一番我说的是真是假,到底有没有我声称的东西?同时,再旁敲侧击地问问,我是真的一定要父亲亲自前来,找回一个面子,还是另有诉求?将里里外外弄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帮我转达。”
“而到了父亲这边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单纯为了羞辱您,还是想借此要挟您答应一些平常他不会答应的请求?不是所有人都会老老实实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一股脑说出来的。我漫天要价,您和诸位长老不知道落地还钱?来回拉锯谈判呗,只要还愿意坐在桌子上谈,就总有谈成的那一刻。”
“父亲身为族长,代表的是梅家的脸面,父亲出马就意味着一旦不成便再无转圜余地,为何不先遣一位长老再来探探口风,允许他在某些范围内做出让步?直到最后才让父亲出马,以免梅家陷入被动之中?”
“再者,既然你们来都来了,为何还摆着一副臭脸,当做是对别人的施舍?可事实上,你们已经屈服了,这个时候还强撑着尊严,甚至维持着高高在上,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和好处,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到时候屈辱的事情也干了,实质性的好处也没挣来,两头不落,不亏吗?”
“同时,我所讲的,其实都是最浅显,最简单的,甚至都称不上谋算的东西,真正的外界,还要复杂得多。”
梅子青的一席话,说的众人尽皆皱眉,心中异常不快,但慢慢静下心来一琢磨,似乎又有那么些道理。
梅子青静静看着他们,给他们充分的时间消化。
曾经的自己跟他们一样,被这一千年的平和与稳定消磨了几乎所有的心机。
好在自己遇上了云落,遇上了裴镇,遇上了符天启,与他们一道见识、一道经历、一道成长。
不夸张地说,若是没有他们,像雾隐谷那种算计,真的是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自己的族人,如果像自己曾经那般,冒冒失失地闯入外界凶险的天地,会发生什么,他简直不敢想。
于是,这才有了这一剂猛药。
瞧着众人的神情慢慢和缓起来,梅子青从怀中掏出荀郁委托李稚川,李稚川又委托自己交给自家父亲的信,“其实我想要的,无非就是您答应我,我真的有要事,需要很快返回外界。”
说完,梅子青也没有以此要挟梅鹿鸣一定要给个肯定的答复,直接将信递给了他的父亲。
梅鹿鸣接过信,正要走到一个无人角落,梅子青淡淡道:“长老们都信不过,咱们梅家也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的了。”
这一招也是他跟云落和裴镇学的,你可以怀疑,但不能当面怀疑,领袖的姿态就是团队的风气。
梅鹿鸣老脸一红,但也就真的站在原地,拆开密封完好的信封,和众人一起看了起来。
梅子青没去凑这个热闹,事实上,他对这些事情真的不感兴趣。
只是身为梅家人,在这样的时刻,还是力所能及地为族里做些贡献而已。
他先说的那些,其实就是在给众人一个警醒,毕竟这等大事,可不能随随便便想当然。
以传闻中荀郁那谋划天下的大智慧,自己这一家子完全不够人家随口忽悠的。
他重新在门槛上坐下,托腮发呆。“青儿,跟我们说说你的经历?”
大长老上前两步,站在梅子青的身侧,温声问道。
梅子青愕然抬头,眼神又转向梅鹿鸣,梅鹿鸣却微微低着头,目光难得有些游离闪躲。
“可是信上说了什么?”梅子青诧异道。
众人露出一种佩服的表情,让梅子青很是无语。
梅鹿鸣伸手将信递出,梅子青起身,快走两步,双手恭敬接过,仿佛刚才那睥睨从容、侃侃而谈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他还是那个恭敬沉默的梅家长房老二。
梅鹿鸣微微一愣,似乎老二是有些不同了。
他忽然道:“接下来你要出去就去吧。”
梅子青抬起头,温暖一笑,然后展开信纸。
信上,荀郁很直白而精辟地为众人分析了此番五宗大会可能产生的影响,同时结合天庭的变故对隐族未来的发展提供了一些建议。
然后,他打算请这些有意向出世的隐族各族族长一起到隐川一叙,届时细聊。
他请梅子青为梅家讲一讲他出世之后的经过,不必为谁说什么好话,只需照实说来。
梅家可借此好好斟酌是否需要出世。
如果梅家决定出世,还请梅家帮忙联系一下他们所知的隐族,这样也能避免些疏漏。
看完这封情感真挚,语言亲和的信,梅子青心中的那座高山又高了一大截。
将众人请回正厅,梅子青随意搬了把椅子,就在门口坐下,然后将自己从偷偷逃出去以来的一切事情都娓娓道来。
当然,出于面皮,隐瞒了最后关于君渺渺的故事。
小问题,不影响,不影响。
结界笼罩下,四面俱静,只有梅子青的声音拨动着旁听众人不住起伏变幻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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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中,文伟推开书房的门,望向正在笔走龙蛇的荀郁,开口道:“梅子青已经回去了。”
荀郁笑了笑,“在家门口犹豫这么多天,我还以为他会掉头回长州呢。”
“梅家在隐族中算是中上,由他们出头确实比较合适。”文伟先是分析了两句,然后沉吟道:“梅家那个听风客要不要?”
荀郁微微停笔,抬头望着窗外,扭头看着文伟,“我们承认我们的算计,但我们的算计并不是阴谋,而是因势利导而已,最好不要用太多的鲜血给这个本身就不算太干净的事情多添一份肮脏。”
文伟白了他一眼,好话坏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显得我是个多坏的人一样。
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忽然道:“若是云落知晓梅子青是早就被你选中,引诱出来然后又被引进了雾隐谷中,会不会心生不满?”
他顿了顿,缓缓道:“又或者,引起一些意想不到的坏事。”
荀郁彻底放下了手中笔,恨了文伟一眼,“老东西,不能让我安安生生写个字吗?”
他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们对梅子青的暗中选定,以及后续他的出逃以及一系列的事情,有引导的成分,但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从未逼迫。”
“第二,这件事关系到整个隐族的大计,继而又关系到整座天下的大局,我相信他会理解。”
荀郁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放凉了的茶水,端在手中,“最后一点,他从小被我算计到大,应该已经习惯了吧?”
文伟愕然无语,这话说的,有些不要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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