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悠悠用力将剑七朝床上一扔,堂堂一个通玄境巅峰的修行者,居然有些气喘吁吁。
斜倚着房门憋笑的云落瞧见管悠悠愤愤不平的神色,连忙伸出自己破破烂烂的靴子,然后告饶道:“管姑娘,您休息!小的出去给您二位买吃的,顺便买双新靴子。”
说完逃也似地出了客栈。
此刻已是下午,三人赶到饮马城,寻了这家客栈暂歇。
云落缓缓走在街市上,这北渊的城池和大端的城池并无太多区别,只是店铺种类不同,但不论如何不同,饭馆总是少不了的。
云落好不容易找了间鞋店,选了双好看的靴子,然后便晃晃悠悠地进了一家饮马城里最豪华的饭馆。
怎么说也是个修行者,世俗黄白之物,对如今的云落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不过若不是为了平息管悠悠的怒火,以某人抠抠搜搜的性格,或许在路边买两个烧饼就能解决一顿。
店小二先还为难说只能堂食,但当云落装作若无其事实则肉疼无比地拍出一片金叶子时,小二立马果断地去找食盒去了。
等菜的当口,云落四处闲逛,小二知道这是个豪客,便也没有阻拦。
路过一个包厢,云落忽然神色一动,在包厢不远处寻了张空桌坐下,凝神细听。
“史爷爷,您是说四皇子封了亲王,还赐下那么大一片封地?怎么可能!”
“耶律努马!怎么说话呢!史爷爷的话还能有假?”立刻便有人呵斥道。
一个老头的声音缓缓响起,方才正是这个声音让云落停了下来。
“很多人若非亲眼所见,也不会信,可事情就是发生了。也罢,老夫就跟你们几个小辈讲讲这四皇子,哦不,靖王殿下此番在长生城干了什么大事!”
“话说这四皇子一行突然返回北渊,很快就被其余几位皇子陆续抓住了踪迹,各自派出骑兵坠在四皇子一行身后,所以,也有人说,四皇子轻车简从进了长生城,其实是被另外三位皇子逼进去的。”
虽然知道结局尚可,但云落听起来依然有些惊心动魄之感。
“为什么这么讲呢,四皇子素来为渊皇不喜,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可原来人家有座大靠山,自然高枕无忧。可惜那靠山突然倒了,从某种心理出发,四皇子很有可能被划入那一系被打倒甚至被......”
老头没有讲明,但众人都心知肚明,缓缓点头,权力之争,党派之争,向来你死我活,没有仁慈。
“事实也正如旁人所料,四皇子进了长生城立马去往皇宫觐见,可惜被渊皇晾在宫外,在烈日炎炎下暴晒数个时辰之久,没把椅子不说,连水都没给喝一口啊!”
听到这儿,云落想起裴镇曾经的飞扬意气,轻轻一叹,人都是这么被逼着长大的。
“后来,渊皇终究还是接见了他,那天的长生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连我在长生城里那几位老朋友都不得而知。当天夜里,渊皇就遣了太监连夜宣旨,赐下亲王爵位,赐下八百里封地,另加一千怯薛卫,一时间,长生城震动啊!”
一旁聆听的几个人都接连感慨靖王的好运,云落却缓缓皱起眉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裴镇根本无根无基,这不是将他架在火上烤吗?
果然,老头接下来的话验证了他的想法,“呵呵,你们是不是觉得靖王就此翻身,高枕无忧了?单纯!愚蠢!渊皇此举,别人不说,其余三位皇子以及那些在那位倒台过程中出了大力的人,忍得了?会坐视靖王翻身,扶摇直上?”
“那怎么办?还能杀了一个亲王不成?”有人委婉反驳道。
“呵呵。”老头不置可否,“这就是靖王比你们厉害的地方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风险,于是,兵分两路,一边派自己的亲信在府中,广开府门,大肆敛财收礼,同时,广蓄奴仆,打理府邸;另一边,自己一早进宫,以担心自身安危为由,向渊皇求得一千怯薛卫,并得渊皇口谕,自行决定何日离去。”
一个少年拍手道:“哈哈,厉害,厉害,收礼纳财表明自己绝无二心,同时可以延伸人脉。又有了一千怯薛卫把守府邸,安全也有了保障,这下可称得上高枕无忧了。”
其余人也点着头,显然很同意少年的分析。
云落依旧眉头不展,总觉得哪里不对,这样的应对治标不治本,没用。
有迟玄策在一路,裴镇当不至于只有这点办法。
老人哈哈一笑,“长生城里的大人物们或许也是像你们这样想的。可你猜怎么着,靖王出宫之后,借着去怯薛卫大营接收一千怯薛卫的机会,忽然引马向东,直奔封地而去,留下整个长生城的人,面面相觑!”
说完,老人端起酒碗,一口干掉,似乎也在为靖王的这招瞒天过海感到佩服。
一丝喜色浮现在云落的脸上,这才对嘛!
“你们聊着,我去趟茅房。”
吱呀一声,那间房门打开又关上,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草原服饰的老头。
云落赶紧装作喝茶的样子,谁知道老头径直朝着云落的桌子走来,心湖上声音一响,就吓得云落魂飞魄散。
“凌公子,老头子这故事讲得可还能入耳?”
“凌公子莫慌,老头子没有恶意,明日一早,请凌公子赏脸,到城东羊市甲六号铺一叙。”
说完,老头子又若无其事地朝着茅房走去,云落愣在当场。
“客官!”
又一声招呼,吓得云落一惊,扭头看去,原来是店小二。
“客官,您的饭菜好了。”说着,小二将手里硕大的食盒递给云落。
云落点头接过,出了饭馆。
走出大门,他回头深深望了一眼,然后迅速离去。
看在美食的份上,管悠悠终于饶过了云落,大快朵颐。
云落又去探了探剑七的情况,心跳有力,脉搏强健,可就是不醒。
这都快一天一夜了,这哥们是真能睡啊。
吃过饭,各自带伤又疲惫的二人梳洗修炼,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云落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冒险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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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的小院中,荀郁躺在藤椅上,半闭着眼,绿树浓荫夏日长。
文伟推门走入,荀郁轻声道:“安顿好了?”
“嗯。他还不知道实情,不过多半有些猜测,将他安顿在清水客栈,让邵灵芝和张得安开解开解。”
想了想,文伟又补了一句,“将他送出灌城军军营的那些人真的不用查一查?我总觉得有问题。”
“无妨,人没问题就行。”荀郁轻摇着藤椅,发出悠悠的吱呀声,“能培养出这么一个好徒弟,人也不会差了。你关注着点,要有什么需求,别让人受委屈。”
“这么关心他们,对自己亲外孙就不管不顾?你不知道一个人去北渊多危险?”
文伟埋怨的语气让荀郁有些好笑,“老东西,我是他外公,你一个外人叽叽喳喳是不是手伸得太长了些。”
“云落叫我爷爷,叫你外公了吗?”文伟的老脸上傲娇而自豪。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过分了啊!”
“我说真的,你到底有没有安排?哪怕叫管平江跟着一路也是个保障啊!”
“要你管?”荀郁斜眼一瞥。
文伟点点头,“得!我不管。回头啊,你自己去跟姜太虚解释去!”
荀郁神情一滞,之前他力主让姜太虚同意霍北真带着剑宗几个天才去游历,结果霍北真一个人回来,带出去的全跑了,给姜太虚急得跳脚,都来信催过荀郁好几次,让他去剑宗理论理论了。
荀郁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
“那你可今后多虑一下吧,就这么几个人,经不起多少失了。”文伟的话听起来有些大不敬,但他几乎一辈子跟在荀郁身边,早无所谓什么尊卑了。
荀郁叹了口气,默默端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
“可惜了夜来这孩子。”
“是啊,可惜了。”文伟跟着一叹,不知道这次还有多少熟人,即将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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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市,很直白的名字。
云落从乱糟糟的羊群中穿过,小心避让着地上的污水粪便,来到了甲六号铺子前。
这儿的铺子,实际上就是个结算银钱的地方,真正的交易都是在宽广而污秽的平地上完成的。
所以,这些铺子都不大。
当云落走入甲六号铺子,原本站在铺子里的掌柜默默转身,撩开身后的布帘,对云落做了个请的手势。
等云落走进,掌柜放下布帘,又重新站回原处,仿若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凌公子,这羊市的味道不好闻吧,满地粪便污秽想来也是难为凌公子了。老夫先在这儿赔个不是。”昨天饭馆里见过的那个老头,端坐在一张桌子旁,瞧见云落,便起身说了这么一句。
云落连忙拱手,“老前辈说的哪里话。凌荀自幼孤苦,这些不碍事的。”
老头微眯着眼,“凌公子还记得自己自幼孤苦?”
“十余年艰难求生,凌荀自然记得。”
“呵呵,没事。我还以为凌公子如今成了那高高在上的山上人,也从一个孤儿摇身变成了凌青云这样大英雄的遗孤,就会忘却自己曾经所受过的苦难了。”老头似乎话里有话。
云落正色道:“老前辈有何赐教,凌荀洗耳恭听。”
老头也收敛起了嬉笑之色,“有人托我问你一句话,走了这么远,还记不记得自己为何出发?”
云落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老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想想吧,不用给我答案,答案是给你自己的。”
老头缓缓离去,云落突然开口,“敢问老前辈......”
他的话还没说完,老头就直接开口,“一个当年故人,凌公子不必细究。”
“愿公子此去,长风万里。”老头留下最后一句话,消失不见。
云落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久久没有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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