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仍在燃烧的篝火边,重新围坐在一起的众人将各自的收获摆在了一起。
季护士捡回来的,是几棵野菜和一把苔藓,李壮和张二娃以及刘班长三人的收获看起来最大,他们拖拽回来了另一个松树的树冠。
看了眼卫燃摆在身前的马毛皮相机套,刘班长张张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开口问道,“小喇嘛呢?他去哪了?”
没等众人回答,头戴斗笠的小喇嘛也从远处一瘸一拐的走了回来。
“同志!同志!同志!”离着尚有些距离,小喇嘛便开心的大喊着。
近乎下意识的,众人便纷纷站起来,等适应了饥饿附带的眩晕之后,立刻相互搀扶着围了过去。
“你的脚怎么了?”季护士关切的问道。
根本听不懂汉语的小喇嘛却露出了招牌式的灿烂笑容,将手里托着的斗笠往前举了举,开心的展示着他的发现。
“这小喇嘛可真是个福星!”
刘班长哈哈大笑的夸赞道,此时这小喇嘛捧着的斗笠里面,装着冒尖的一堆蘑菇!
甚至,来自后世的卫燃仅仅只凭闻到的味道就能分辨出来,这些大概率是松茸,已经变老,微微开伞的松茸。
“这蘑菇能吃吗?”李壮下意识的问道。
“你从哪找到的?”张二娃也跟着问道。
“先别管这个,快把小喇嘛扶回去,看看他的脚怎么回事。”季护士焦急的说道。
闻言,刘班长立刻接过小喇嘛手里的斗笠,李壮和张二娃则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小喇嘛回到了营地边。
经过季护士用清水的仔细冲洗,小喇嘛的脚心位置沾染的泥土一点点脱落,最终露出了一个能有烟头大小,仍在往外流血的伤口。
这伤口里面,还残存着一丝丝的木屑,显然,这应该是被木刺扎的,而且已经被小喇嘛自己拔掉了木刺。
“别动”
季护士嘱咐了一句,转身从竹筐里翻出她的挎包,从里面取出一把小镊子,搭在炭火上烧了烧算是消毒,等温度降下来之后,小心翼翼的从小喇嘛脚心的伤口里捏出了一块能有火柴头大小的木屑。
收起镊子,季护士接着却俯下身,在小喇嘛惊慌错愕的注视下,把开裂的嘴唇贴在他脏兮兮的脚心的口上,用力吸出了一口血吐到了一边。
见季护士又要俯下身吸出伤口里的第二口血,小喇嘛慌乱的蜷起腿试图躲避着,嘴上也结结巴巴的说着众人听不懂的奘语。
“季护士,我来吧。”刘班长说着一把捞住了小喇嘛满是泥巴的那条腿,“你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能...”
“有什么不能的”
季护士不由分说的挡住刘班长,“还是我来吧,帮我按住他,咱们没有生理盐水,只能靠他多流点血把伤口里的脏东西冲出来了,不然万一他感染了,恐怕会和姜裕同志...”
话题聊到了这里,季护士也后知后觉的闭上了嘴巴,执意推开了刘班长,从小喇嘛脚心的伤口里吸出了第二口、第三口血吐到一边,接着又切下来一小块牛油蜡烛涂抹在了伤口上。
这还没完,他紧接着又问卫燃借来了水壶的套杯,装满水之后,将她自己的备用绑腿放进去开始了蒸煮。
“先检查一下大家的身体状况吧”
季护士趁着等待套杯里的水煮沸的功夫说道,“大家都用雨水好好洗洗脚,看看脚上有没有伤口,这和食物一样关系到我们能不能走出去。”
季护士这么说,刘班长等人即便不在意,也各自将脚伸到了帐篷的斜坡边缘,用上面流淌下来的雨水各自洗干净了脚上的污渍,顺便也帮着小喇嘛把另一只脚洗的干干净净。
趁着大家用手肘撑地,各自的脚丫子凑到篝火边烘烤的功夫,卫燃和季护士却纷纷皱起了眉头。
相比之下,卫燃的脚绝对算的上“细皮嫩肉”,也正因如此,他的双脚不但被泡的发皱的最严重,而且也分布着更多细密的划伤。
其余人同样好不了多少,小喇嘛自从上次陷在淤泥里被拔出来之后,他原本脚上的那双草鞋样式的皮子鞋就已经留在了沼泽泥潭里,更何况刚刚还受了伤。
刘班长三人乃至季护士,他们的脚上除了泡的发白发皱以及相对少一些的划伤之外,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冻疮。
“除了草鞋,咱们要有一双像样的鞋子才行”
季护士认真的说道,“不然再这么走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把脚泡烂了。”
“咱们上哪去找像样的鞋子?”
张二娃苦着脸说道,“现在咱们连编草鞋的草都快找不到了,就算是草鞋,只要踩进烂泥里,用不了几步也会被吸住。”
“有办法”
季护士说着,却已经将她的挎包拿了出来,一番端详之后说道,“这一个挎包勉强够做两双鞋底了,再加上大家的备用绑腿,总能把脚包严实,到时候外面再套上草鞋总归有些用处。”
“就这么办!”
刘班长说着,已经把他的挎包也拿了出来,干脆的取出了那俩玻璃药瓶放在一边。
在刘班长和季护士两人的忙活之下,这俩挎包被小心的用刀裁剪出了一双双的“鞋子”。
这所谓的鞋子,不过是一块勉强能把脚掌包裹住的厚帆布罢了,想把它穿在脚上,还需要用绑腿从脚尖缠绕到脚跟,并且在外面穿上草鞋。
别人不好说,至少卫燃承认,这样一双简陋的鞋子穿在脚上,可比只穿草鞋舒服多了。
与此同时,套杯里的绑腿也煮沸的雨水完成了消毒,季护士接下来竟然拆开了她的斗笠,将里面夹着的那一层防水用的油纸撕下来一块,涂抹上从树杈上找到的松脂球一番加热之后,像一贴膏药一样封住了小喇嘛脚心的伤口。
接着又亲自帮着他用挎包拆下来的帆布以及用开水煮过的绑腿把这只脚包裹住。
无论从哪个层面来说,卫燃都要承认,这个看着恐怕最多只有20岁的小护士已经用手头能找到的东西做到了最好。
但他更清楚,对方如此熟练的利用仅有的条件进行伤口治疗,真就是长期的缺医少药给逼出来的。
趁着她给小喇嘛包扎伤口的功夫,李壮和张二娃也在刘班长的催促下,用凑出来的材料保护好了双脚。
好在,季护士足够的公平,她和刘班长虽然没有分到挎包做的鞋子,但她却在征得小喇嘛的同意之后,将他的包袱皮撕开,认真的烤干之后,给她自己以及刘班长也穿上了“布鞋”。
完成了对各自双脚的保护,众人的注意力自然也都汇集到了小喇嘛以及他带回来的那些蘑菇身上。
“有这些蘑菇,咱们今天也能好好吃一顿了。”
刘班长说着,将那些蘑菇用雨水仔细的洗干净丢进了铜瓢里,这样的天气条件,这些蘑菇就算被烤成了蘑菇干也根本没办法保存多久,既如此,趁着还能吃之前尽快吃进肚子里,明显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小喇嘛,你从哪找到这些蘑菇的?”李壮拿着一根蘑菇朝小喇嘛问道。
或许是猜到了李壮在问什么,小喇嘛一边用大家听不懂的奘语说着什么,一边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等下咱们过去看看”
刘班长兴高采烈的说道,“等咱们走出了草地,我都想把这小喇嘛拉到炊事班了,他比我这个炊事班的班长还合格呢!我看呀,我这班长的位置不如让他算了。”
“我看呀,小喇嘛恐怕不想留在炊事班。”
卫燃一边说着,一边将相机皮套丢到了炭火上炙烤着,“你没看那把盒子枪一直被他别在腰上呢。”
“这相机套你不要了?”
刘班长却没接卫燃有关小喇嘛的话茬,只是一把将卫燃刚刚丢进炭火里的相机套又扯了出来。
“不要了”
卫燃不由分说的把相机套拿回来重新丢进了炭火里,看着火苗烧焦了上面的马毛,浑不在意的说道,“这玩意儿总比皮带要好吃一些,趁着咱们今天在这里停一天,正好把它多煮一阵。”
“唉...”刘班长轻轻叹了口气,却保持了沉默。
见状,卫燃也不多说,等篝火将相机套上的马毛烧干净,等皮套本身被微微烧焦之后,立刻将其拎出来,拿起抗日大刀,手起刀落将这皮套和皮质的挂绳切成了适合咀嚼的大小,一股脑的倒进了已经放了蘑菇、树皮和野菜的铜瓢里。
等待开锅开饭的功夫,众人也没闲着,卫燃的那把抗日大刀成了最好用的工具,在它不断更换使用者的途中,刘班长等人带回来的树冠被劈砍成了一段段的木柴,又被相继刮掉了能吃的树皮最终堆在了篝火边慢慢的烘烤着。
不仅如此,刘班长还特意选出了一块油性最大的松明,将其烘烤的足够干燥,甚至外表都已经焦黑之后,小心的装进了存放粗盐的棕色玻璃药瓶里,留着以后当作引火物或者照明用。
约莫着到了中午左右,众人也终于吃上了这天的第一顿饭。
这顿饭除了已经熬煮了一整夜的那些树皮,还有出锅前放进去的不多的野菜,以及小喇嘛发现的那些松茸蘑菇。
他们吃饭的功夫,那铜瓢里也仍旧熬煮着他们保存的所有皮料,以及刚刚收集到的新的树皮。
三两口将搪瓷缸里的食物送进了胃里,刘班长带着李壮和张二娃,拿着抗日大刀继续去劈砍木柴,卫燃则招呼着小喇嘛,去他发现松茸的地方看看,只留下了季护士自己照看着营地的篝火。
顶着雨离开营地,因为脚上多了一层保护,卫燃也终于不用走一步一呲牙了,这速度自然也快了很多。
在小喇嘛的带领下,他们二人一直走到了这片松林的另一头才停下了脚步。
看了眼小喇嘛手指的那颗松树根部被扒拉开的腐殖质,卫燃不由的叹了口气。
小喇嘛能找到那些松茸,或许固然有运气好的成份。
但这一路走来他却也注意到,有不少松树根部的泥土,都有被挖开的痕迹。
就连小喇嘛的手上,都有不少细密的划伤,指甲缝里更是塞满了泥土。显然,找到那些松茸并不是多么容易的事情。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卫燃不由得愈发的好奇小喇嘛的心思,愈发的想尽快完成语言任务,找个机会和对方好好的聊一聊。
眼瞅着对方已经跪在一颗同样被扒了皮的松树下开始了挖掘,卫燃也寻了一棵树,用手轻轻扒开泥土,寻找着可以果腹的菌菇,同时却也留意着周围,期望着能发现些小动物。
在两人沉默的忙碌中,树下的腐殖质挖开的面积越来越大,但他们找到的松茸却仅仅只有可怜的四五朵而已。
这几朵松茸里,大的也不过一号电池大小,小的更是仅仅只比鸽子蛋大了一圈罢了——这样的收获根本就弥补不了他们自身消耗的能量。
虽然吃的没找到几颗,卫燃却挖到了不少纤细柔软富含韧性的树根,这些东西倒是刚好可以用来打草鞋。
眼瞅着天色渐渐变暗,而且又一次开始掉落手指肚大小的冰雹,两人不敢耽搁,一手攥着并不算多的收获,另一只手扶着斗笠就往回跑。
再次回到营地,刘班长三人已经又砍回来一颗小树,并且已经将其分割成了合适的大小摆在篝火周围烘烤着。
不仅如此,他们三人还用树杈和麻绳,各自捆绑出了一个简易的背架,并且将那些烤干甚至表面已经碳化的木柴放在背架上,俨然一副随时都可以背起来出发的模样。
不止这三个背架,那三个竹筐里也装了不少碳化的木柴,不同的是,这些木柴上都刻意带有或多或少的松明。
除了燃料,刘班长还用铜瓢烘干了辛苦收集来的树皮,用刀柄将其尽可能的碾碎之后装进了一个粗布缝制,比后世的袋装方便面还要苗条些的干粮袋里。
“除了这些树皮粉,咱们还有这么多肉皮和牛肉干呢。”
刘班长说着,将另一个同样大小的干粮袋打开,这个干粮袋里装着的,是那些已经熬煮了一整天的皮料块和卫燃贡献的牛肉干。
“还有这些”
季护士说着,打开了第三个干粮袋,这个干粮袋里,装着他们拥有的所有青稞粒和最后几颗干辣椒,以及最后一小块生姜。
“同志们”
刘班长信心满满的说道,“虽然粮食还是不多,但至少不缺柴烧了,今天晚上好好休息,名头一早咱们就出发!”
“是!”
众人齐声给出了回应,他们各自的搪瓷缸子里,也被季护士盛上了等量的树皮蘑菇汤和一小块熬煮了一整天的皮革,以及仅有的一小块蘑菇。
和以往不同,这次的晚餐没有丝毫的咸味,显然,刘班长在烹饪晚餐的时候省下了本就不多的粗盐。
闭着眼睛面无表情的吃完了搪瓷缸子里并不算多也绝对算不上好吃的食物,卫燃将早已湿透的“布鞋”解下来搭在篝火边拜访的木柴上。随后又把双脚烤干,这才躺在了简陋的帐篷里。
“明天的路不好走”
刘班长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我带着李壮和二娃去山顶上看过了,大片的沼泽,还有条河。”
稍作停顿,刘班长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同志们,明天无论如何,首先保证小喇嘛安全过河,其次保证季春兰同志安全过河,第三...第三保证卫燃同志过河。”
“是!”
不等季护士和卫燃说些什么,李壮和张二娃已经语气决绝的给出了回应。
张了张嘴,卫燃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一夜,李壮和张二娃以及小喇嘛睡的格外踏实,刘班长如昨晚一样时不时的便起来给篝火添柴,给熬煮的树皮填水。唯独卫燃和季护士,一整晚都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睡。
“班长,等咱们打跑了侵略者,解放了被压迫的老百姓,你打算做什么?”睡不着的卫燃在刘班长又一次起身添柴的功夫喃喃自语般的问道。
沉默片刻,刘班长笑着轻声答道,“如果那时候还活着,我就回老家,和我那屋地一起养娃,让他们读书识字,让他们参军入党,免得像我一样,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
“还有呢?”卫燃继续问道。
“还有啊”
添完了木柴的刘班长翻身躺下来,看着头顶一直在下雨的冰冷夜空,喃喃自语的说道,“我不知道,我哪可能活到那时候呦,能看着俩娃长大,我就知足喽!”
沉默片刻,同样在看着夜空的卫燃换了个人问道,“季护士,你呢?”
“我不知道”
同样失眠的季护士笑着答道,“我从没想过。”
“那就现在想想?”
“现在想想...”
季护士安静下来,并在不久之后笑着说道,“我想找到赵婉雅同志的孩子,把他养大。”
“你自己呢?你就没有什么对于你自己的安排吗?”卫燃不死心的追问着。
“我自己的安排...”
年轻的季护士想了想,异常肯定的答道,“我想去学医,去给老百姓看病,自打参军后,这一路走过来,我们不知道遇到了多少生病的父老乡亲,他们...”
“我是说你自己”
卫燃打断了对方的念叨,“你就没有什么爱好和梦想吗?比如做个歌手什么的。”
“那算什么梦想,我参加革命可不是为了以后做个唱曲儿卖艺的歌妓。”
季护士说完却陷入了沉默,或许,这个年轻的姑娘根本就没想过这么多,更没有想过什么和自己有关的梦想。甚至,就连“梦想”这个词,对于她来说,或许都过于遥远和陌生。
就在失眠的卫燃准备再继续问些什么的时候,季护士却又坚定的说道,“我就是想学医,想给老百姓看病,这就是我的...我的梦想。
卫燃,你知道吗?以前我还是地主家的小姐的时候,每天想的不过是找个好人嫁了,当个衣食无忧的阔太太。
那时候啊,那是我最大的念想了,但现在我可不这么想了。”
“现在你怎么想的?”
“我不想做个依附男人的笼中鸟,活成个玩物样有什么意思?
我要成为像指导员那样的大夫,去救死扶伤,去给穷苦人瞧病!”
“你呢?”
一直静静听着的刘班长突兀的将问题抛给了卫燃,“卫燃,等打跑了侵略者,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卫燃沉默片刻,笃定说道,“我不知道以后我会什么样,但我肯定,咱们一定能赶跑侵略者,推翻压在咱们身上的三座大山!”
“多好啊...”刘班长忍不住叹了口气。
“咱们真的能赶跑侵略者吗?”
季护士小声问道,“真的能推翻压在身上的三座大山?”
“能!怎么不能!”
刘班长想都不想的便用笃定的语气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即便他不像卫燃那样来自繁荣富强的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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