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礼用一只雕花檀木盒装着,凑近一闻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
陈沅知打开盒子,里边竟装着个金丝软玉枕。
枕面绸缎光洁细腻,细看之下还藏着寓意长寿的百岁兰暗纹,玉枕两侧以褐色绸缎镶边,再以上等软玉作框,矜贵又不失雅致,委实是好看极了。
“原是个玉枕,长姐真是有心。只不过这玉枕虽好,也得祖母用得惯才是。长姐应当知晓祖母素来就觉浅,若是更替新的玉枕,怕是不好入眠。”陈容知字字忧心句句关切,若不是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正巧被陈沅知捕捉了去,她还当真以为她那二妹妹秉性纯良、细致入微呢。
定安也是瞧不惯她那虚情假意的模样,暗自唾骂了一声“真是多话”,顺带将陈沅知拉至自己身边,唯恐她被陈容知的话熏瞎了眼。
“姑娘也是听闻太夫人这几月来睡得并不安稳,靠着安神香才能勉强入睡。这便有意在玉枕内放了些贡菊、菩提子花。就连褐色镶边上的“寿”字都是姑娘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银荔将玉枕向前递了递,俞氏摩挲着绸缎上的“寿”字,又凑近一闻,贡菊和菩提子的清香,教她原本就大好的心情愈发舒坦。
“好好好,还是沅儿最有心。祖母没有白疼你。”
到底是自幼长在俞氏身边的,陈沅知本就比寻常人更留意俞氏的衣食起居。早听闻俞氏睡不安稳,她便差人配了些入眠的草药,又深知俞氏细致讲究,就连枕面的绸缎都是精挑细选、深含寓意的。
陈容知咬了咬牙,碍于厅中众多宾客,她仍是端得一副乖巧温和的模样,只一双手紧紧地攥着袖口,关节处微微泛白。
贺礼收了,兴致也大好,俞氏这才摆手示意大家随意些不必拘束。
纵使俞氏如此说了,国公府的门第摆在那,来此宴席的又大多各怀心思,谁敢当真随意着来。
惟有一些高门女眷围坐在俞氏身侧,说上些后宅里的趣事。如今的国公府虽由吴氏当家做了主母,但在后宅真正能拿主意的仍是俞氏。
又谈及陈国公府里的三位姑娘和陈小公爷都未曾婚配,谁不是铆足了劲儿地去讨俞氏欢欣。
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尽兴处,难免有些口不择言。后来也不知是谁提了句:“老夫人,听闻二皇子有意于大姑娘,可真有此事?若真是如此,也是大姑娘的福气。”
此话一出,俞氏的脸稍沉了沉。旁人没有眼力见儿,都以为这是一等一的好事,还上杆子附和了几句。
陈沅知听了此话颇为头疼,坐在一旁的定安公主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轻轻地撞了撞她的肩。
“沅沅,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莫说定安公主不知情,就连陈沅知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她同那二皇子,且不说熟不熟识,便是连何时见过面都不曾记起。这等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事,也不知自哪出的谣言。
陈沅知以手托腮,心绪渐渐烦闷了起来。
“好了。此事关乎沅沅名声,切莫胡言乱语。”方才的话,俞氏也不快意,眼下该热闹的也热闹过了,天色也晚,她虽精神气儿尚可,却也上了年纪,再晚些怕是又不好入眠。
好在今夜还有陈国公和吴氏撑着场面,她早些离席也妨事。
陈沅知像是瞧准了机会,见俞氏起身,她便眉目舒展,下意识地搀上了俞氏的手。
“祖母,我扶您去屋里吧。”她说话时略带娇意,卷翘的羽睫扑闪着,教人不好推拒。
俞氏也晓得她失了兴味,想借着自己歇息的由头快些离席,便也应允了。
夜晚热气渐消,偶有微风拂面,丝丝凉凉的,一扫席间烦闷。
陈沅知摘下面纱,淡淡地吸了口气。
月笼轻纱,衬得她肤色如雪,清丽绝俗,浑身上下自有一股轻灵之气,不胜娇楚。
这等美貌,若是不以面纱遮掩,也不会教陈容知有机可乘了。
两人行了一路,直至院内,俞氏才开口道:“沅儿,进来陪祖母说会子话”
屋内烛火通明,安神香卧在炉内,幽幽地燃着。
俞氏和陈沅知对坐在凉塌上,坐了半晌,俞氏有意无意地问了几句近日的事,得知她在进奏院一切安好,也就稍稍安下心来。
银荔理好被褥,将俞氏原先的玉枕换下后,才到她们跟前伺候着,替二人一一沏了热茶。
陈沅知捻起茶盏,才抿了一口,就听见俞氏试探着问道:“你觉着二皇子如何?”
她险些呛着。
旁人胡诌也就罢了,怎连俞氏也跟着凑起热闹来。
陈沅知正要解释,抬眸间瞧见俞氏眼底蕴着担忧的神情,便知俞氏不是要拿此事来同她开玩笑。
国公府上下三女一子,至今都尚未婚配。陈沅知作为国公府嫡女,又适逢婚配年纪,理应思忖起以后的日子来。
择一良人共度余生并非易事,既要二人情投意合,又讲究门户相当。如此一来才能少些事端,日子才能细水长流地过。
且不说二皇子秉性如何,光凭他眼下至尊至贵的皇子身份,陈沅知便不愿淌这趟浑水。
“祖母何出此话。沅儿同那二皇子连话都不曾说上一句。”
她自是实话实说。
自打顶着进奏官的虚职后,她便极少在人前露面,平日里不是呆在进奏院便是呆在国公府,得空遇上定安公主传召,便进宫多陪她几日。
若不是那些女眷无故提起二皇子,她都不记得自己曾几何时同他打过照面。
这谣言传的好生奇怪。
比她那闲来编纂的话本子还要胡诌。
“如此便好。”俞氏叹了口气,细细看着陈沅知长成的模样,感慨道:“沅儿竟也长这么大了,再过些年,便不能陪在祖母身边了。”
陈沅知挪到俞氏身侧,挽着她的手臂,撒娇似的靠在俞氏肩上。
自她母亲救驾去后,吴氏更是张扬跋扈,愣是凭着膝下一子一跃成了当家主母。
俞氏心疼她心疼得紧,又恐她无人庇护,教人欺负了去,遂将她接来同住,养在膝下。便是如今她搬离青箬院,俞氏也替她择了近处最为宽敞舒适的院子。稳稳当当的最好,若是有事,也能即刻差人帮衬照应着。
今夜特意同她说二皇子的事,委实是掏心窝子地替她忧心。
若此事无中生有,人言可畏,恐损姑娘清誉名声。
但凡跟皇子沾上边儿,便是京中真有名门俊杰心仪陈沅知,也断不敢再上国公府来说亲了。
若真有其事,以国公府的门楣确也可一攀皇室宗亲。奈何国公府已如此显赫,近几年为一避风头,陈弦已然渐远朝堂,安安分分地袭着爵位。而这二皇子确是当今圣上最为属意的皇子,恐是未来东宫之主,太子的最佳人选。
如若陈沅知当真与二皇子结缘,国公府近几年的安分便付之一炬,俨然将成众矢之的。
再者,历朝历代后宫争宠素来无休无止,较后宅的勾心斗角而言,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沅知心里门清。往日去皇后宫里,也曾碰上不少明争暗斗的戏码。手段狠辣者有之,懵懂无知者有之,一一闹到皇后跟前,莫说皇后心烦意乱,就是她这一旁人见了,也是轻揉眉心,疾首的很。
所幸有些稀奇事是她平日在后宅里瞧不见的,偶尔遇见或是听旁人提起,她便牢记于心,回去后又可伏案写上几回话本子。
“那沅儿便一直陪在祖母身边。”她捻起桌上另一盏茶水,眉目含笑地递给俞氏。
俞氏端着茶盏笑出了声,虽是一句宽慰的话,却让她舒心不少,轻点了陈沅知的眉心道:“那我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
夜色愈发浓郁,星月洒下余辉,透过枝杈铺在地面上。前厅依旧觥筹交错,相谈甚欢,如此一来,后院倒是有了几分不多的的清净。
俞氏累了一日,也乏了。她差人屋内的嬷嬷拿来三张请帖,一并交付于陈沅知。
“这是何物?”陈沅知一知半解地瞥了一眼嬷嬷手里的帖子,并未接下。
帖子以竹木制成简,木简上刻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看着雅致,末尾却以一枚金叶子做了坠饰。
这类帖子在京中极为少见,她先前只听定安公主提过几句,说是平宁郡主素爱风雅,每年都会在京郊别院设下闲风宴。赴宴之人,不论男女,皆可高谈论阔,煮茶论酒,赋诗作对。
而这赴宴的帖子正是以竹木制成,与嬷嬷手里的那枚极为相似。
俞氏此举之意,她也猜着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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