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沅知没想到,李缜会想这么一个法子。
每走几步,便有侍婢送来一张表明心迹的纸笺。
这些诗词平日读着倒没甚么,今夜特意誊抄出来送到她的手里,仿佛那人亲自在她耳边呢喃一样,惹得她烟视媚行。
起初,银荔不谙其中意思,还以为有甚么紧要的事。待她瞧见陈沅知半羞半喜的模样,才壮着胆子猜测,这些纸笺或许李大人托人捎来的。
至于纸上写着甚么,不需猜便知,都是些甜腻腻的话。
永定桥上,人头攒动。
碰上这般盛况的节日,姑娘家们迈出深闺,三五个聚在一处。她们裹着斗篷,手提花灯,朝着空中高悬的孔明灯祈福。
陈沅知立在桥的左端,时而踮起脚尖四下张望。
二人分明说好在永定桥上碰面,怎到了这个点还未瞧见李缜的身影。
她正疑惑着,便有一侍婢穿过人群朝她走来。
侍婢手里提着一金丝鸟笼,鸟笼上覆着一层绢布。她将鸟笼交在陈沅知的手里,而后福了福身子回道:“姑娘。这是我家大人托我捎给你的。”
李缜捎与她的。
她心下好奇,伸手掀开绢布,笼内的那只翠绿色的绣眼鸟便婉转地叫了几声。
银荔垂眸瞧了一眼:“呀,好似是营帐里的那只。怪不得那日清晨寻不到绣眼鸟的踪影。原是在这儿呢。”
陈沅知也颇为讶异,她总以为这是小侯爷送与定安的,亦或是旁人送错了营帐。不曾想这只相思鸟竟是李缜送来的。
“竟是他送的...”
“姑娘你瞧,这鸟笼的提手上还束着一根红绳。”
红绳细长,由鸟笼垂着地面,一路铺展,直至永定桥的另一端。
祈福节那日,除了除旧盼新外,多得是求姻缘的才俊佳人。是以永定桥的桥面上系着好些错综复杂的红绳。
一到戌时,求姻缘之人立于桥面两端,各执一绳。若有适婚男女正巧抽中同一条红绳,这二人便算是有机缘的。
眼下戌时未到,提手上的这根也不是永定桥的红绳。
银荔机灵,又是局外人,她一下子便猜中了李缜的心思。
“看来李大人费尽心思,只想同姑娘有机缘。”
闻言,陈沅知有些哭笑不得。机缘一事本就靠运气,哪有人直接将红绳交于对方手中,生怕她被别人牵走似的。
红绳在鸟笼的提手上绕了一个松垮的结,她一双手轻轻拨弄,就将细长的红绳解了下来。
饶是知晓桥面另一端站着何人,陈沅知在卷红绳时,仍是小心翼翼,心里充满了期待。
然而,红绳才卷了几圈,夜空中乍现一朵烟花似的信号。桥面上顿时熙熙攘攘,看客皆想寻个好位置观赏烟花。
陈沅知被人推搡了几下,手里的鸟笼摇摇晃晃,红绳也蓦地一松,滑落在地,被牵扯着往前缩了一段。
她正要蹲下身子,便有人过来扶住了她的手。
“沅沅,你怎么在这?”
这声音温雅,听着格外耳熟。
陈沅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面上却带着笑意,不急不慢地唤了一声:“思凡哥哥。”
梁思凡略过她的身子,环顾四周,发觉永定桥上当真只有她一人的时候,又惊又喜。他原以为陈沅知定了婚事,今日祈福节应是同李缜在一起,谁成想,李缜并未陪着她。
他的心里划过一丝念想。
“我初来京中。对这祈福节不大熟稔,沅沅若是得空,能否领着我转转?”
若放在平日,陈沅知定会仗着幼时的情谊,不好推拒。只是今日,她既同李缜做了约定,便不好再同旁人纠缠不清。
“思凡哥哥见谅,我今日着实有事。不若这样...”陈沅知扯了扯银荔的袖子,将银荔拉至自己的身侧:“教银荔领着你逛逛。银荔没少跟着我出门,对这周遭的景致也是颇为了解。”
梁思凡抿了抿嘴,他没碰到过这样的状况,又本分惯了,出于礼貌,只得点头应下。
陈沅知绕过他,拾起地面的红绳,一圈圈地卷在自己的掌心。
红绳越来越短,她也由永定桥的一段缓步走至另一端,直至最后一圈收束在掌心时,她忽然愣在原地。
红绳末端空空荡荡,牵红绳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彼时,正值戌时。
孔明灯高悬,烟花声不绝于耳。在一片热闹声中,永定桥的两端站满了求姻缘的才俊佳人。不知是谁一声喝令,细长的红绳逐渐收短,桥的中央逐渐聚满了人。
陈沅知被推搡至一边,她望了望桥下的河岸,河岸旁也是比肩继踵,她深吸了一口气,只以为李缜走错了地方。
河面,花灯游浮,亮盈盈地倒映在水面上。陈沅知沿着河岸走了一圈,没找着李缜,反倒遇上了才放完花灯的薛凝婉。
祈福节热闹,惯是股姑娘家最喜欢的节日,薛凝婉在此处并不稀奇。
二人碰面后,免不了一句问候。陈沅知与薛凝婉并没甚么交情,寒暄过后正要离去,薛凝婉却瞧准了她身边没人相伴,一开口就是些膈应人的话。
“我瞧这婚事定与不定,都是一个样。左右无人相伴,不过是空有其貌罢了。”
陈沅知瞥了她一眼,并不打算搭理她。
薛凝婉自知君子一言九鼎,赐婚一事难以挽回,她虽早早地断了肖想的念头,但是瞧见陈沅知时,她仍是忍不住说上几句恶心人的话。
自己得不到,也不想教别人痛快。
“看来李大人也不是很喜欢你。”她将陈沅知上下打量了一番,发觉她今日衣着艳丽,一看便知是刻意装扮过的。便是这般花尽心思,也未等到心仪之人,思及此,薛凝婉的脸上挂上了一抹嘲讽的笑:“如若喜欢,又怎忍心将你一人丢在此处。”
陈沅知原先就有些烦闷,被她这么一提,饶是再好的脾气,也不由地生出几分怒意。
她正要开口,却见李缜的近侍卫漠赶了过来。
“姑娘方才说想吃糖葫芦串,怎一眨眼就没了身影。我家大人正举着糖葫芦串在前头等您呢。”卫漠气喘吁吁,说得煞有其事。
陈沅知认得这位近侍,确实是在李缜手底下当差的。可她何时说过想吃糖葫芦串,又何时差李缜去买了?
她思忖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是卫漠说了谎话。不过这话颇为奏效,瞧着薛凝婉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她这心里也稍稍舒坦了些。
路过薛凝婉时,卫漠刻意挡在陈沅知左侧:“姑娘小心些,这儿当真甚么妖魔鬼怪都有,我家大人避还不及呢。”
这话逗乐了陈沅知,她垂眸颔首时,正瞧见薛凝婉那一双骨指泛白的手。
直至走出热闹的人群,卫漠才抱拳作揖道:“姑娘见谅,方才情急之下才...”
陈沅知摆了摆手,她自是知晓卫漠的话中意:“我知道。方才那些话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场面话罢了,当不得真的。”
卫漠张了张嘴,似要辩驳。他家大人虽未说这些话,可他在李缜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自赐婚后,他家大人的脾气就收敛了许多,先前几日更像是变了个人儿似的,他心里门清,李大人确实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位陈家姑娘的。
“姑娘千万不要这么说。今夜也是我家大人派我来照看你的。”卫漠不知该说些甚么,有些话李缜不让他说,他也只好咽下往肚子里吞。譬如说,今夜他分明来赴约了...
陈沅知点头“嗯”了一声,面上挂上浅浅的笑意,她不想教卫漠瞧出自己的心绪,是以故作轻松地说道:“长街那处我还没逛呢。”
说着,她抬眸望了卫漠一眼,仿佛想从他口中探出失约的缘由来。待她瞧见卫漠双唇紧抿,神色紧张时,她还是叹了口气,转过身子,缓步走向各处摊贩。
摊贩的摊位上摆着好些红绳纸笺,红红火火极为张扬。陈沅知神色黯然地垂着眸子,袖口中缠满的红绳一松,一圈圈地落在地面上。
夜色渐深,原先热闹的长街,眼下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陈沅知失落地走在回府的路上,今夜分明是他亲自邀约的,到头来自己却没有现身。没有现身也就罢了,竟连托人捎句话都不曾有。
她原想着李缜或许有要事,一时脱不开身,才未能如约而至。直至遇见薛凝婉,她那几句膈应人的话纵然满是酸意,别有用心,可她仍是听了进去。
待她走至国公府时,银荔已然等在了府外。
“姑娘。”她馋住陈沅知的手,左右扫视了一圈:“怎么您一人回来?”
陈沅知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想说话。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府门,才进府门,便瞧见前厅灯火通明,一片嘈杂。
“沅儿,你可算回来了。”说这话的是陈弦。
他一瞧见陈沅知,浑浊的眼里染上了几分感激。
“发生何事了?”陈沅知疑惑地望向众人,这是她头一回瞧见阖府上下皆以感激的眼神看着她。
陈容知站在她面前,眼圈红红:“长姐,多亏你了。”
“是啊。若不是沅儿当机立断,着容儿拿了和离书...”吴氏捂着帕子拭泪道:“国公府兴许也会受到牵连。”
“到底怎么了?”陈沅知浑身酸累,已没甚么力气同她们打哑谜。
“长姐。四皇子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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