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刘四柱送回公社中学,张秀红就不停地揉眼皮子。
“妈,你怎么啦?”刘小麦问道。
张秀红叹气:“我这左眼皮子跳到右眼皮子的,感觉不怎么好。”
“你心里是不是有愁的事情,感觉不好就说出来啊。”
刘小麦想拍拍她妈的肩膀,发现自己不够高,于是她倔强地踮起来脚举起来手,终于拍到了。
“跟小大人一样。”张秀红笑起来,“我没愁,我就惦记着你爸呢。”
谈到刘二柱同志,刘小麦也是很好奇的。他抛下妻儿一个人跑了,也不说去哪,看样子张秀红同志心里清楚,但在供销社里怎么都不开口说。
现在倒是能说了。
张秀红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告诉刘小麦:“你爸啊,他去县里黑市买肉了。”
刘小麦:“!”
刘二柱同志还有这种本事?
失敬失敬,果然真人不露相。
刘小麦摸了摸额头:“你和我爸不是不喜欢投机倒把那事吗?今天没买到肉那我们下次再买啊,也不差这一顿,专门跑一回县里黑市干什么呀。”
话一说出口,刘小麦都觉得她自己了不起。
“不差这一顿”,苍了天了苍了天了,她居然能说出这种无私的话了。
“那可不行,我跟你爸都说了要烧肉给你们吃的。”张秀红振振有词,“我们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刘小麦在小脑袋瓜子里缓缓地敲出来一个问号。
她端详着张秀红同志,发现她真的很正经,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可以,可以的。
说到做到张秀红,一言九鼎刘二柱。
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好多肉,好多肉!”刘小虎激动的不得了,“爸也买肉,妈也买肉。”
刘小豆眼睛亮晶晶的:“真好,妈,真好!”
他们两个都不乱跑了,也不东张西望,只围绕着张秀红手里拎着的那条肉转悠。
“你们就晓得傻乐。”张秀红傲娇地嫌弃他们。
还好有刘小麦这个大姑娘懂事早,比较贴心,还安慰她:“妈,你放心吧,我爸那么聪明,肯定能顺顺利利把肉买回来。”
“你不懂,你爸就是个二愣子。这些年要不是有我跟在后面骂,他不知道要让人看到多少笑话。”
张秀红张嘴就来,搞得这些年他们两口子让人看的笑话少了一样。明明靠她一个人的本事,就让老刘家沦为全村笑柄了。
“这会儿就你爸一个人去,别再被骗子骗了,被偷子偷了,搞得没脸回来。”张秀红叹息,“我这个眼皮子跳就是警告我呢,要是我能帮上他忙就好了。”
“可是我们在公社,我爸在县城,隔了这么远,怎么帮啊?”刘小麦被她妈也说得动摇了。
要不把两个小的寄放在李郎中那里,她和她妈赶到县城去?正好让刘二柱同志别买肉了,他们娘儿几个已经买到了。
刘小麦正绞尽脑汁琢磨着呢,就见张秀红一拍巴掌。
“我有主意了!”
“妈你脑子真好,什么办法?”刘小麦立即问道。
张秀红信心满满一笑,把身上的褂子的底边掀了一角,找了一下,拽出来两根白线头。
刘小麦:“?”
还没完,就看见张秀红把白线头抿了一口,然后一左一右往两个眼皮子上各贴一根。
刘小麦:“???”
张秀红得意挑眉,一副都在她掌握之内的样子,铿锵有力道:
“叫眼皮子白跳!”
刘小麦:“…………”
创意宝才,捡到鬼了。
她麻木地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作为吹捧:“妈你脑子真好。”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眼皮子。
张秀红精神起来了:“小麦啊,你爸是个能人,他肯定行。”
刘小麦还能说什么呢,“是啊,我爸肯定行。”
要是不行……不,刘二柱同志就不能不行!他不行了谁也帮不上他啊。
“你爸这个人,平时窝窝囊囊的,其实为我们家付出了太多,我们以后要对你爸好一些。”张秀红居然在夸刘二柱了。
刘小麦点点头:“妈,你说的有道理。”
走着走着就到卫生所了,张秀红“哎”了一声,“你小姨娘怎么也在这里,她不是计分员吗,自己能带头旷工?哼,也算是学到一点我的本事了,就该这样,傻子才老老实实干活!”
刘小麦捂住了心口窝。
这波啊,这波她爸和她妈是天仙配。干活必须投机取巧,不投机取巧是不可能的。
张秀英在里头跟李郎中说笑着呢,都没注意到门口的张秀红。
张秀红瞧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得要进去看看,小麦啊,把小豆小虎带着一起进去。”
这么乌拉拉的一进去,李郎中的卫生所就要被挤满了。
“妈,你要找我小姨娘吗?”刘小麦问。
“我找她干什么?我不找她,我看到她就烦!”张秀红矢口否认,“我啊,是找李郎中有事。我之前让他帮我找找好一点的大夫,给你爸做结扎。”
刘小麦:“!”
她的脑袋瓜子里反反复复出现一行字——
以后要对你爸好点。
对你爸好点。
好点。
“他不结扎,你妈我就要一直上环。上环多痛苦啊,男人结扎就没事。”
张秀红都问过了,满肚子都是道理。
刘小麦也知道这是正理,但是在七十年代的农村,张秀红同志也有这样近乎叛逆的思想,实在是让她吃惊。
“我爸愿意答应就好了。”
“他肯定答应。”张秀红往卫生所里走,“我问问李郎中找的大夫怎么样了。”
刘小麦犹豫了一下,道:“妈,我不去卫生所了。我想去废品站找找书,找好了就过来找你们。”
张秀红自认文盲,是不敢耽误松梗大队文曲星事的。
“那你大妹和你小弟跟你一起去?”
“不要了吧,他们要看着肉呢。”刘小麦道,“我去一会儿就回来了。”
虽然绝大多数情况下刘小麦是一个温柔有爱的大姐,但是她有时候也有一点自私的想法。
刘小麦曾经想过,如果她不是最大的孩子,并且比底下两个小的大了好几岁;或者说,如果家里太穷太穷,注定只能送一个孩子上学,那她肯定是要竭尽全力争取这唯一的机会的。
她读书有用之后可以补偿兄弟姐妹,但是书必须给她读。
好在老天爷没有对她残酷成这样,最大的刘小麦理所当然地第一个上学,底下两个小的以后也有上学的机会。
带着两个小的,他们会吵吵闹闹的,还喜欢找连环画看。上回刘小麦就带着他们买了两本回家。
这次刘小麦一个人来,又不用装瘸,在满屋子的废品里面灵活地翻来翻去。
“出去!出去!”
废品站的工作人员突然夸张地叫了起来。
刘小麦在一堆垃圾里面抬头,看到他正在赶一条尖耳朵的小黑狗走。
赶还不能满足他,他拾起来一块木板就要往小黑狗身上砸。
“黑子,快过来!”一道清冽的声音在呼唤。
小狗“呜”了一声,抖着小腿险之又陷地避开了木板。
少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牵住小狗脖子上的绳子。
“你也出去!出去!”五大三粗的工作人员从柜子后头走了出来,挥舞着膀子赶人。
“你们这些坏分子,别到我们这个公家的地方乱晃,晦气!”
刘小麦无语地看了这个中年男人一眼。
这么久没见,他还是这么的暴躁,说话还是这么的难听。
实话说了,从第一回见面、这个中年男人喊送刘小麦书的老爷子“臭.老.九”开始,刘小麦就很不喜欢他。
更何况现在,刘小麦就想翻翻书,看一堆破书烂书里面有没有值得带回去的,结果就听见这个中年男人在吵。
吵的她脑袋突突疼。
门口的少年话语里带着一丝冷诮:“有哪条规定说坏分子不能进废品站?坏分子跟废品站不是更配吗?”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啊。
刘小麦按了按额头。
中年男人却觉得把废品站和坏分子相提并论严重辱废品站了,他气得满脸通红。
“我在这里,我的话就是规矩。”他大声道,“你每次来,都是找什么外文的书,看什么鸟语,这说明你的思想还是不端正!”
“我买了书就走。”
“我知道你要买什么,是那本英文的词典吧?哼,那个老家伙又偷偷摸摸过来给你找书了,还说是帮我算账。”中年男人冷笑,“你快走吧,你那个什么劳子的词典早就被当柴火烧了,你那破屋里还有那么多鸟语书不够你看?”
咦。
刘小麦不过是在垃圾堆里多看了一眼,就拾起来一本厚厚的……英文词典。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抱起一摞书往柜子前走去,“大叔好呀,请问这些多少钱?”
说着,声势浩大把书朝柜子上一放。
越过那摞书,刘小麦和何在洲的目光对上了,何在洲小脸苍白,而她弯眸一笑。
中年男人无趣地瞥了一眼,称都不称,“两块。”
刘小麦惊了惊:“好多,我没带那么多钱诶!”
“那你还挑这么多书出来?”中年男人想发火,“回头我还得把书送回去,麻烦!”
刘小麦眨眨眼,无辜地把第二本书抽出来:“可是我想买这个英文词典啊,大叔,你能不能给我便宜一点点?”
中年男人的眼睛睁大了,他觉得有趣了。
有什么比这种当面让坏分子绝望的事更快乐呢。
他瞅了何在洲苍白中泛起不正常红晕的脸,在横肉中挤出微笑对着刘小麦:“当然可以,小姑娘,你带了多少钱来?”
这个嘛。
刘小麦摸了摸口袋,诚实地表示:“五.毛。”
中年男人:“……”
看他这副样子,刘小麦只能忍痛割爱,不得不把英文词典放在边上:“不知道谁能把它带回家……大叔,我不要这个词典了,剩下的书能不能便宜一点?”
中年男人眉心一跳,张嘴就来:“不可能,剩下的打包五块!”
刘小麦泫然若泣:“……怎么会这样?”
何在洲乌沉沉的眼睛就盯着她,看她演。
他已经不气了,唇畔甚至若有若无牵了一点弧度。
中年男人也看到了,他觉得何在洲这是得意英文词典到底还是他的!
这可不行啊,就不能让那一老一小的坏分子心满意足。
他抓了抓头发,突然一锤定音了。
“五角钱就五角钱,通通拿走拿走!”
刘小麦肃然起敬,原来这位工作人员刚刚不是在装,是在说真的。
他在这里,他就是规矩!
作者有话要说:迟了一点。
我这个月六千全勤已经没有啦,所以不是骗全勤,怕大家误会,解释一下。(捂脸)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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