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沙海时,灭世妖兽曾被灵焰烧得只剩最后一口气,此番再度见到老仇人,自是分外眼红。它盘踞在剑身上,四爪如勾,双眼蓄满滚动电光,几乎要将谢刃射个对穿。
风缱雪微微侧身,悄然往前踏了一步,想将其余人挡在身后,却被一把扣住手腕。
谢刃道:“我来。”
“你与铁虎兽去对付灭世剑。”风缱雪安排,“璃焕墨驰,你二人斩红蟒,其余人随我一道,诛杀九婴!”
翻滚的雷暴将黑云撕裂碾压成絮,风大得似是要将所有树木连根拔起。灭世妖兽发出震耳咆哮,率先一跃而下,张开大口朝着谢刃撕咬而来。风缱雪凌空甩出铁虎兽,谢刃纵身飞跨,手中长剑拖出一道火海,在半空与妖兽重重撞在一起,火光绞电光!
“走!”璃焕叫上墨驰,与长策学府其余弟子一道攻向红蟒。先前在白沙海时,二人只匆匆看过它一眼,当时红蟒吞了半死不活的灭世妖兽,眨眼就又缩回剑中,显得贪吃胆小、甚至还有点憨憨的怂。此番重新见面,才知道原来憨只是表象,巨蟒双目暴凸,腥臊大口中喷出来的黏液,能将人的皮肤生生灼出一个窟窿。
风缱雪纵雪一剑砍向九婴,将浑身是血的璃韵救了出来,齐雁安也明显有些不支,只有风初止勉强还能迎战,但胜率也渺茫得几乎看不见。四颗头颅加在一起,力量要远大于方才的两颗头颅,黑雾中夹裹着来自上古的洪荒煞气,它们几乎能随心所欲地幻出任何形状,用利齿轻易撕碎对手。
修士们纷纷跌落山林。
风缱雪的玉剑也被打落,他攥起双手,从长空引出数万锋利冰凌,再奋力一挥,齐齐闪着寒光射向九婴!
谢刃回头看了一眼,想去护着心上人,却又被灭世妖兽死死缠着。他的肩膀已经让血染透了,不断有冰冷蠕动的黑雾攀爬上来,想要分食那里的鲜肉。铁虎兽发出闷咆,驮着谢刃想跃向高处,反被灭世妖兽一口咬住后爪,上下颌重重一错,只听“嘎巴”一声,铁虎兽的一条腿被连根撕裂,身体也急速跌落。
在坠地的瞬间,谢刃一剑插入地面,借力飞身一跃,与身后紧紧追来的灭世妖兽擦肩而过,再趁其不备,重重一拳砸向那浑浊的右眼!
黏稠绵软的腐肉被层层破开,电光缠满整条手臂,谢刃额上沁出冷汗,他单膝跪地,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张开掌心,终于在妖兽脑髓深处“轰”地炸开一场大火!
眼前浓而不散的黑雾渐渐淡了。
谢刃站起来,赶去另一头帮风缱雪。
璃焕与墨驰一个抱着蛇头,一个卷着蛇尾,狼狈不堪地大声叫:“打七寸!”
钱多多从树上一跃而下,双手举起长剑——
“噗嗤!”
红蟒的七寸被扎了个透心凉。
长策学府其余弟子也一拥而上,拿出在巍山猎鸣蛇的经验来,总算是用阵法困住了妖蟒。
可黑雾的范围还在不断向外蔓延。
有不少修士都受了伤,他们精疲力竭地靠坐在林中,眼睁睁看着煞气离自己越来越近,却又无路可逃,只能徒劳地祭出符咒,而后便听天由命,等待被吞没的瞬间。
“砰!”
伴随着沉闷响声,凛冽寒气从四面八方卷来!
风缱雪挥手砸下万道冰墙,乒乒乓乓、横七竖八插入林间,如高耸的屏障,瞬间将所有受伤的修士都包围其中。
九婴站在半空,目光散漫:“你以为凭这些冰墙就能救下所有人?”
风缱雪拾起玉剑,与谢刃并肩而立。
九婴的其中一颗头颅,在白沙海时曾探过风缱雪的寒魄冰魂,于是他伸出手,最后一次讲条件:“若你愿意跟我走,便不必死。”
谢刃引出一道火海,似巨龙盘旋!他本就窝了满心的火,现在见对方顶着何归那张欠揍的脸口出妄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九婴用一道黑水缠住灵火,霎时燃出煞气万千,语调带着嘲讽:“不自量力。”
风初止带着三家弟子,布阵再度攻向九婴。风缱雪御剑飞向高处,手腕反转,从天裂处引出一道狂啸盘旋的风!雪粒裹着冰凌席卷万物,连方圆数百里的空气都瞬间凝出白霜!
九婴一手挡着风氏弟子,另一手直接探入冰雪阵中,他掌心涌出的浓黑煞气不断被卷入飓风,一丝一缕侵染着那原本剔透的冰凌,从透明、到泛灰、再到越来越重的颜色,眼看全部的冰雪都要被煞气吞噬,风缱雪咬紧牙关,用尽所有灵力打散了风!
谢刃扫出一道金红火墙,自己飞身挡在风缱雪面前,将他整个护入怀中。
黑雪乱舞如刀。
“阿刃!”感觉到自己脖颈处的烫意,风缱雪心里一空,手胡乱擦去他嘴角的鲜血,“阿刃。”
谢刃摇摇头,一手抱着他,一手撑着剑,抬头看向高处。
九婴目光越过两人,又看向所有修士。
“你们都有一次活命的机会。”
“杀了你们身边那些不愿追随本座的人。”
“从今天开始,三界九霄,唯我独尊。”
四野一片死寂。
连风声都隐匿了,沙沙落在耳边的,唯有煞气不断拂过枯叶的黏稠声音。
没有一个人出声,也没有一个人动手。
即便此时天边正翻滚着厚重黑云,所有宗门也依旧守住了光。
谢刃嗤笑一声,攥着风缱雪的手,把脑袋轻轻靠在他肩头,低问一句:“有药吗?”
风缱雪掌心悄无声息按在他后背,将那些被黑雪割出的伤口用灵力覆盖:“只能坚持一时。”
“无妨。”谢刃稍微缓了缓,“我若运气好,能出其不意将他宰了,也就眨眼间的事,若运气不好,倒也不必坚持太久。”
风缱雪扭头看他:“我陪你。”
谢刃笑笑,眼尾却有些红,他倒是不怎么怕死,但想起爹娘,想起杏花城……罢了,看运气吧。
他握紧逍遥剑,趁着九婴正在走向风初止时,一把拍下符咒,纵身向前杀去!
符咒是贴给风缱雪的,能定身一瞬。他实在做不出拉上心上人一同赴死这种事,要死也得自己先死。灵焰从四面八方席卷燃起,卷出一朵巨大的红莲,合拢包住了九婴!
所有人都大喜过望,崔望潮“嗖”一下站起来,兴高采烈竖起拇指:“谢刃,真有你——”
一句夸奖还没说完,红莲花瓣便已被煞气轰鸣吞没,九婴横空飞出,一把卡住谢刃的脖子。
骨骼几乎被捏的错位,谢刃视线和听觉都有些模糊,只感受到自己身边传来一道白影、一阵寒意,而后便是九婴的声音:“怎么,你不愿跟我,却愿意跟他来做一对死了的鸳鸯?”
他一边说,一边随手将谢刃抛向煞气最浓厚的地方,风缱雪飞身冲了过去,墨驰也放出自己的天丝大网,将两人兜离黑雾。
九婴面目阴森:“既然都想死,那本座便如你们所愿!”
他双手缓缓抬高,林中雾气也跟着涨高,眼看就要没过冰墙,向四方冲刷流淌。谢刃撑着站起来,还想再去一战,天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洪厚怒喝——
“放肆!”
万丈金光破黑云!
风缱雪惊喜看着来人:“师父。”
“青云仙尊,是青云仙尊!”
“还有花明上仙!”
“还有……他们身边另一位尊者是谁?不像夙夜上仙,似乎有些眼熟。”
脸庞方正,不怒自威,正义凛然,一身金甲。
“帝君,是庙里的帝君!”
“曜雀帝君!”
“帝君重生了!”
谢刃重新坐回地上,他实在太累,只能与其余人一道,抬头看着半空中刺目的金光。
帝君。
曜雀帝君。
“小雪!”木逢春匆匆落在风缱雪身边,“你怎么样?”
“无妨。”风缱雪问,“帝君……”
“凛冬城金光缭绕不绝,我便传书师父与大师兄,三人一道护法,总算迎来曜雀帝君重生。”木逢春先扶着他坐好,又对谢刃道:“走,随我去见曜雀帝君。”
风缱雪皱眉,一把扯住谢刃衣袖:“不准!”
木逢春苦口婆心:“曜雀帝君听我说完谢刃斩杀九婴之事后,对他大为赞赏,说既有少年英雄愿护天下苍生,自己便不必再前往太仓山,帝君连剑都未取,你难道还担心他会抽走烛照剑魄?”
风缱雪:“……”
谢刃也蹲下哄道:“我先去看看,没事的。”
风缱雪犹豫着松开手:“自己小心。”
木逢春带着谢刃,一道飞往半空。
在经历了方才的两场大战后,谢刃看起来有些狼狈与疲惫,不过他身姿依旧是挺拔的,眼神清澈,右手紧紧握着逍遥剑,手背迸出泛白筋骨。
曜雀帝君欣赏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看着他灵脉中不熄的金红灵焰:“好,很好。”
他单手搭在谢刃肩头,指着不远处的九婴:“我教你,要如何像千年前一样,斩杀妖邪。”
谢刃拔剑出鞘,万里金芒在纤薄的锋刃上折射出刺目光线。
山林中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九婴也屏住了呼吸。
在曜雀帝君出现的那一刻,他其实就已经慌了,此时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谢刃,九婴骤然发力,猛地聚起所有林间煞气!曜雀帝君双目微闭,以神识操控烛照,引领谢刃挥下了曜光一剑!
“轰——”
金光炸开,将所有人的视线都一并遮挡。
四颗头颅被同时逼出何归的身体,他们悬浮在空中,还未来得及寻找下一个宿主,便已被紧随其后的另一道曜光斩为两半。
黑色黏稠的血液流过逍遥剑身,淋淋漓漓落入林间。
煞气已经完全消散了。
而冰墙也在金光的照耀下,淅淅沥沥化成水。
欢呼声雷动整片山野。
一招制胜,谢刃却没有半分欢喜,甚至还有些沮丧,他提着剑看了眼掌心,先前总以为自己已能轻松控制剑魄,可经过方才一战,才知道原来沾沾自喜那些本事,竟连入门都算不得。
全部的人都在对曜雀帝君行礼,只有风缱雪的视线一直落在谢刃身上,此时见他情绪消沉,猜出对方心中所想,正欲上前安慰,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
谢刃被眼前的金光惊得回神,匆忙行礼:“帝君。”
曜雀帝君扶住他的手臂:“不必,你随我来。”
言罢,转身就向另一头走去。谢刃有些犹豫,他看向风缱雪,又伸手指了指何归。
风缱雪微微点头。
谢刃这才放心,紧追几步跟到了曜雀帝君身后,一起走向深林处。
何归身为被四颗头颅同时选中的幸运男人,此时还在昏迷着。
风缱雪在风初止耳边低问几句。
风初止道:“血鹫崖供弟子练功的那颗头颅,前阵子已经当众销毁,是血鹫崖的管事亲手所为,事先确实无人检查真假,是我们的疏忽。至于何宗主对此究竟知情与否,要等他苏醒之后亲自说。不过你放心,在整件事水落石出之前,血鹫崖会由风氏全盘看管,不会有谁胆敢冒犯。”
风缱雪点点头,又道:“金圣客虽说与九婴勾结,不过鸾羽殿其余弟子并未做错什么。”
“金氏还有金苍客与金仙客两位分殿主,倒不必外人插手。”风初止道,“齐公子已经率人前往鸾羽殿,缉拿金圣客。金洲一直未醒,有些事得等他醒来再问。”
事情虽然听起来不少,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鸡零狗碎,与“帝君现世再斩九婴”这种大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风缱雪安排好何归之后,又看了眼漫山遍野的欢腾人群,心里觉得烦躁,便想寻一个僻静处。木逢春一直守在师弟身后,小心观察,大胆求证:“你还担心那小子呢?不至于,真不至于,就算不放心帝君,也还有师父陪着,哪能让他出事?”
风缱雪问:“师父知道我喜欢谢刃吗?”
木逢春十分坚持原则地回答:“师父知道你的那位朋友可能喜欢谢刃。”
“那师父高兴吗?”
“气了个半死。”
“……大师兄呢?”
“气了个大半死。”
至于“大半”是多少,反正躺在床上三天没能起来。
风缱雪抿嘴一笑,将脚边的小石子踢开:“不走了,我就坐在这里等他。”
木逢春眼睁睁看着他一屁股坐在了河边石头上,当场胸闷,这下山到底都学了些什么?怎么坐下之前连雕花椅子和丝绒垫子都不放一个?谁能想到呢,自己辛辛苦苦准备了几十个乾坤袋,结果到头来心爱的小师弟还是逮着石头乱坐,心塞得说不出话。
风缱雪就着河中倒影,将自己慢慢擦干净。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谢刃方才独自寻来,此时天已经快黑了,林风寒凉,风缱雪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挡住了血痕与污渍,看起来还是又干净又漂亮,头发也软软地搭在肩头,笑着伸出手:“说完了?”
“我还以为你二师兄在这。”谢刃蹲在石头旁,“手这么凉,怎么不先回去?”
“师兄太聒噪,被我赶走了,我想等等你。”风缱雪问,“聊了些什么?”
“帝君说他相信烛照剑魄的选择,夸我在对战九婴时表现得很好,还说让我往后勤加修习,有任何问题都能去找他,何时能一剑曜日,何时便能接替他守护苍生。”
风缱雪道:“听起来不错,那你为何还闷闷不乐?”
谢刃道:“你不也没多高兴。”
风缱雪手指缠绕他的头发:“我不喜欢曜雀帝君,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今日见他骤然现世,虽说不上理由,可心中多多少少总有些不安。”
谢刃道:“帝君应当不会再取走剑魄了,也不会侵占我的神识,你不必再为此担心。”
风缱雪点头:“那你呢,为什么苦着脸?九婴已经死了。”
“是啊,九婴死了,而且是死在逍遥剑下。”谢刃将下巴架在他腿上,“可那又不是我杀的,若不是帝君及时出现,我八成没法保护你,甚至都没法自保。先前还得意得很,觉得烛照剑魄已经完全认了我,现在一看,倒像个笑话。”
风缱雪抬起他的下巴,哭笑不得:“你自责就自责,怎么还将自己给说哭了。”
谢刃撇着嘴,耍赖伸手要抱:“阿雪,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没用。”
风缱雪摇头:“没有,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可我觉得我自己没用。”谢刃闭着眼睛,“我都不敢再想着娶你了。”
风缱雪想了一会儿:“长策城里的老宋这辈子只会拆破旧门板,靠着这门手艺都成上亲了,你还是要比他强一些的。”
谢刃把头埋在他腿上闷笑,伸手要去摸脸,却被风缱雪握住:“先起来。”
谢刃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弯腰凑过去。
两人心中各有不安,便靠着这耳鬓厮磨的片刻温存来缓解。亲了一会,谢刃索性将他整个抱进怀中,用身体挡了寒风,吻得越发投入,直到怀中人开始轻喘了,才舍得稍稍放开。
风缱雪道:“我们回去吧。”
谢刃替他整好披风:“我背你。”
“你自己都受伤了。”风缱雪牵起他的手,“走。”
谢刃提醒:“这是反方向。”
“我们绕一下。”
“为何?”
“看看山中的修士们。”
“哦。”
站在对面树林里的青云仙尊:“……”
方才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一阵头晕。
火里浇油,雪上加霜。
木逢春赶紧开导师父,但问题是连他自己都没有迈过心里的坎儿,于是开导着开导着,就变成了师徒二人共同黯然神伤,早知道曜雀帝君会现世,早知道曜雀帝君会亲自教导谢刃,那小雪还有什么必要下山,真是,白折了好水嫩一棵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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