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刃不屑地“嗤”一句:“我才不要他的东西。”
风缱雪反问:“为何不要?”
他一边说,一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口袋,袋之大,感觉整间房的值钱货都能装得下。就算脸皮一向厚的谢刃,此时也被震住了:“你就打算拿这玩意去挑东西?”
风缱雪目测了一下屋内灵器的数量,道:“应该够。”
谢刃哭笑不得,低声教他:“旁人说‘尽管去取’,你也不能真这么不见外,顶多挑个三四样。”
此时落梅生从房中出来,恰好听到二人对话,便拱手道:“只要诸位能看得上眼,哪怕将这整间房都搬空亦无妨。”
风缱雪点头:“好。”
谢刃眼睁睁看着他拖起口袋进了门,姿态和拦路抢劫的山匪有一比。
房内共一百余件高级灵器,璃焕挑了两样,墨驰挑了三样,风缱雪没耐心仔细比过,粗粗一扫,觉得都还不错,于是长袖一扫,将剩下的全部纳入袋中,回身往谢刃怀中一塞:“收好。”
璃焕与墨驰都是头一回见这般粗狂收礼的手法,站在原地不敢动,纷纷用眼神问谢刃,怎么回事?
谢小公子:“……”
只有落梅生面色如常,还找了艘机甲小船帮他们搬货。璃焕抽了个空,偷偷一拉墨驰的胳膊:“你觉得风兄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梅先生究竟是看在风氏的面子上咬牙硬撑,还是想着咱们在无忧城救了他一命,所以不方便出言阻拦?”
墨驰摇头:“梅先生的心态我不知道,不过阿刃为什么也满脸不耐烦的?还不肯挑灵器,倒是一直跟在风兄身后。”
寸步不离的那种跟。直到回到客栈,谢刃还在追问:“我们何时出发前往白沙海?”
风缱雪极有耐心地答:“明早,同样的问题,你已经重复了整整四次。”
谢刃坐在桌边,单手撑住腮帮子:“重复四次也没见你将明早改成今晚,反正也歇够了,事不宜迟,不如咱们今天就出发,免得白沙海那头又出乱子。”
“好。”风缱雪并未与他纠结这些,只道,“你像是不喜欢落梅生,是因为紫英吗?”
谢刃心说,这和紫英有什么关系。他伸手将风缱雪拉到自己身边坐:“你对落梅生有什么看法?”
风缱雪道:“他天资奇高,为人慷慨,遵信守诺,缺点是过于自大,性格偏执,因为过往皆坦途,反而越发受不得半点坎坷不如意,否则也不会在紫英一事上钻牛角尖。”
谢刃又开始提意见:“你怎么如此不假思索?我们一共也没见他几回,还挺了解。那我呢,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风缱雪侧头打量他片刻,“你同样天资奇高,但也喜欢仗着这份奇高的天资胡作非为,静不下心,哪怕已经能将整本《静心悟道经》倒背如流,也只是勉强悟透皮毛。你还挑食,嗜甜,爱喝酒,总喜欢盯着别人看——”
“喂喂,我哪有喜欢盯着别人看!”谢刃打断他。
“没有吗?”风缱雪想了一会儿,“但你经常看我。”
谢刃靠在椅上:“你又不是别人。”然后极有出息地在心里补上一句,是我的人。
风缱雪看着他眼皮一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颇为志得意满,还挺可爱,便也没有再往下追问,只提腕斟了一盏茶,又细心地取出一点花蜜加进去,用玉匙搅匀:“这茶能降暑,你喝完就去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出发。”
谢刃接过杯子,上头恰好绘着一对才子佳人,含情脉脉执手相望。
他心想,我怎么好像混得连个杯子都不如。
横行霸道,所向披靡,长策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谢府逍遥小公子,哪里能受得了这种委屈?!
于是他拍案而起,站了一会儿,又无事发生地坐下。
算了,还没准备好。
风缱雪吃惊地问:“你怎么了?”
谢刃面不改色:“没怎么,腿麻。”
所以说情窦初开四个字,可真是难熬。
晚些时候,谢刃坐在飞驰的机甲船上,就着船头一点灯火,心不在焉地翻看着白沙海一带的地图。
白沙海是荒海,不过与话本里的凶险鬼域不同,那里并没有滔天巨浪与漆黑崖壁,而是一片平静到几乎没有任何浪花的蓝海,沙滩是纯白色的,像雪。
如此美丽的地方,之所以会成为荒海,是因为白沙海在百余年前,曾吞噬过三艘巨大的航船,船上近万名修士悉数丧生,无人生还,因此也无人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风缱雪问:“修真界没去查吗?”
“当然得查,这么大的事,而且还是由你们风氏牵头去查的,不过并没有查出什么结果。”谢刃道,“你从没听家中长辈说起过?”
风缱雪垂下眼眸:“或许有过吧,记不清。”
他手里攥着一只草蚂蚱,是谢刃亲手编的,学艺不太精,但胜在舍得用料,非常巨大而敦厚,感觉呼呼抡起来时,能当凶器使。
璃焕与墨驰都已经进了船舱休息,风缱雪玩了一会草蚂蚱,玩腻了,抬头见谢刃还在看地图,于是用草须去戳他的脸。
谢刃猝不及防:“阿嚏!”
风缱雪迅速收回手,扭头看向别处,他绷着脸,眼底却透出一点笑意。片刻之后,谢刃果然凑过来:“偷袭完我就不认账了?”
风缱雪理直气壮:“你若能时刻保持戒备之心,又如何会被我偷袭成功?”
“有道理。”谢刃点头,然后说时迟那时快,伸手便掐住他的一把细腰。风缱雪本能地往后躲,脚下却一个打滑,与他双双跌下机甲船!不过这里的跌没有危险,顶多算情趣。谢刃勾住他的腰带,轻松便将人带回船上:“看,你也没有时刻保持戒备之心。”
风缱雪后背抵着柱子,无路可退,于是单手按在他胸前:“不许再往前凑!”
谢刃却不肯放,他耍赖将人堵住,心口像是被小猫挠了一爪,细细的痒。两人实在离得太近,风缱雪不得不侧过头,透出耳垂一点粉,像是那儿的血也比别处要更烫,他被谢刃的呼吸搅得心神微乱,不得不随手抓过一物,往对方眼前一凑!
谢刃看着几乎杵到自己鼻子上的大型草蚂蚱:“……”
风缱雪趁机脱身,站到一旁说了句:“玩腻了,要新的。”
“等着。”谢刃跳上船头,对着不远处一艘花船招手,“姐姐!”
花船上一群漂亮的仙子正在抚琴饮酒,听到动静,见对面是一位俊俏极了的少年,便笑着邀他一同赏月。风缱雪眼睁睁看着谢刃御剑飞过去,也不知同她们说了些什么,半晌后骗了条漂亮的丝带回来,又躲在角落里来回捯饬,最后志得意满背着手走过来:“好啦,保证你这回不腻!”
风缱雪已经等得有些困了。
谢刃隆重地往前一捧:“看!”
风缱雪:“……”
绿蚂蚱头上系着粉红蝴蝶结,两只凸眼珠子上头画着黑粗眉,还染了张通红的嘴,达到了一种丑上加丑的观赏效果。若换成别人,胆敢在琼玉上仙面前献出这惊天一宝,可能已经被冻成了冰溜子,但这回可能是因为先前已经攥在手中玩了半天,玩出了感情,所以风缱雪对这玩意的接受程度居然出奇良好,甚至还觉得十分顺眼。
于是吩咐谢刃:“你给它取个名字。”
“取名字啊。”谢刃一摸鼻子,厚颜无耻占便宜,“跟你姓还是跟我姓?”
风缱雪并不想要这么一个丑儿子,不假思索道:“你。”
谢刃搭住他的肩膀:“好,跟我姓,这回咱们是要去白沙海擒妖,定要旗开得胜,所以就叫它谢大胜!”
风缱雪:从来没听到过这么难听的名字。
两人又坐在船头玩了会儿这新添的儿子,直到漫天星子都隐了,才各自回舱休息。
风缱雪将谢大胜挂在床头,白日里吃饭时也要带着,璃焕与墨驰双双被丑得说不出话,谢刃倒是隆重向两人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儿子,顺利遭来白眼四只。
白沙海在南域。
机甲船一直将他们送到沙滩上,方才折返飞仙居。
正午烈日照着洁白细沙,光芒刺眼,皮肤也被灼得刺痛,众人各自服下几粒冰珠,才觉得稍微凉爽些。
璃焕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发愁:“这要怎么找?”
墨驰蹲在阴凉的礁石下:“也不是非要找到不可吧,咱们前几日已经在附近城镇都问过了,并没有妖邪为祸的消息,说明九婴的头还没有出来。再退一步,曜雀帝君斩妖首于白沙海,只是书中记载的一个传闻罢了,无凭无据,谁能判断真假?”
璃焕看向谢刃:“阿刃,你怎么看?”
“来都来了,多少也得带点东西回去。”谢刃坐在沙滩上,随手捡起一个漂亮的海螺壳,“而且我觉得这个地方好像挺熟悉。”
璃焕纳闷:“怎么可能,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见到海吧?”
谢刃将海螺壳用力丢向海里,其实自己也奇怪,杏花城与长策城都位于内陆,这的确是他第一次来海边,但心里却没半分激动,反而还有一种重返故地的诡异错觉。他一边乱七八糟地想着,一边不经意将手指插入细沙,微小的红莲烈焰似一条游龙,“轰”一下,无声地铺开在地底深处。
风缱雪突然将微凉的掌心覆在他额上。
谢刃从混乱的思绪中回神。
风缱雪扶着他站起来,又伸手拍了拍衣襟上的细沙:“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或许是梦,又或许是……很早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有多早,前世?”谢刃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蔚蓝海面,“我以前其实还挺想到海边看看的,墨驰也经常说他的家乡码头有多有趣,但现在一看,好像也没那么有意思,反而有些古怪。”
“好玩的是有烟火气的码头与海,至少也得有村落,像这般死寂沉沉,哪怕是最璀璨的宫殿也不值一看。”风缱雪道,“沿着沙滩走走吧,或许会有发现。”
璃焕与墨驰各自放出一道寻煞符,幽蓝色的光束却飘飘摇摇,停着不肯往前,片刻之后,更是似青烟袅袅散开。谢刃看得“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是吧,这点小玩意也能画错?”
璃焕正热得慌,懒得与人斗嘴,于是做出邀请的手势,您老人家厉害,您亲自来。
谢刃双指夹着寻煞符,往半空潇洒一掷!
这回散得更快。
“……”
谢刃皱眉:“不可能,我的符咒绝不会错。”
“我们的也不会错啊,但它就是散了。”璃焕摊手,“有什么问题?”
谢刃看着四周悬浮不散的蓝烟,很快就发现,这玩意好像在动,而且不是乱动,是顺着某种规律在动,三不五时还会伸出一条触须,轻柔妖娆地舞上两下。
“御剑!”
在谢刃脱口而出的刹那,风缱雪已经拎着手边的璃焕御剑升空,墨驰与谢刃也迅速离开沙滩。而在下一个瞬间,一根粗壮的触手已从地底猛然扬出,如风车陀螺般呼呼扬起,搅得砂石如雨,海面激荡!
谢刃大惊:“什么玩意?”
“八何罗。”风缱雪道,“我先前随师父斩妖,曾在海中见过此物,不过要小的多。”
而眼前这只,若全部钻出来,怕是要有五六丈!圆圆的脑袋下连着八条巨大的触手,模样生得丑极。墨驰自幼在海边长大,对这类凶煞不陌生,他袖中专门藏有一张天丝网,就是用来兜海淘金的,当然了,也能兜水妖。
其余三人退到一旁,看着墨驰以口诀催动那张天丝大网,很快就将八何罗牢牢制住,捆成了只大粽子。
璃焕松了口气:“原来这怪物只是看着大,内里却如此不中用。”
墨驰胸闷:“那是因为我这张灵网厉害,若没有它,你且试试,怕是骨头渣子都会被它嚼干净,八何罗是会吃光整座村庄的,别愣着了,收煞袋给我!”
谢刃随手丢过去,又走上前细看八何罗,浑身黏液,果然恶心得很。刚欲转身离开,对方一条触手却突然从网中挣脱,朝他千钧横扫过来,力度极大,怕是铁骨也得拦腰折!
“小心!”风缱雪扬出一道落花,裹着谢刃堪堪躲开!八何罗哪里能容到口的食没了,又将怒火全部引到风缱雪身上,触手在空中灵活一转,直奔他而去!
风缱雪轻灵一闪,虽躲开了触手,但腰间挂着的草蚂蚱却被卷走!眼见烈焰红唇的“爱子”在风中飘摇,风缱雪目光陡然凶戾,拔剑便攻了上去!一时之间,只见千重落花似夏日急雨,噼里啪啦地砸向八何罗,直在那粗糙的厚皮上打出一个又一个深坑,“嘎巴”声中,像是连骨骼都断了。
谢刃:“……”
风缱雪抢回谢大胜,甩袖冷哼一声,用随身携带的灵泉洗干净黏液,还用润手的脂膏涂了涂,这才道:“带上八何罗,走吧。”
璃焕与墨驰都看呆了,一是呆风缱雪毫无征兆地突然凶悍,二是呆他对那草蚂蚱的拳拳爱意,难道风氏子弟的品味都这般剑走偏锋吗?
谢刃挥手示意两人快点去收八何罗,自己小跑几步追上去:“多谢你方才出手救我,哎,儿子先给我吧,我给你重新编结实些,免得又散开。”
“我不出手,你也能躲过去。”风缱雪示意他看前头,“寻煞咒像是发现了新东西。”
蓝色光束似一道白日流星,飒飒划过海面。四人赶忙御剑去追,这一追就是二十多里,最后停在了一处海岛。
岛上有个人。
还是熟人。
谢刃诧异:“何归?你不在血鹫崖待着,跑这儿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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