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馒头三碟小菜,谢刃没吃出任何味道,却在心底打翻了一坛子糖渍山楂。风缱雪坐在旁边,随手闲闲翻着一本书,几朵小花被风吹落,顺着阳光落在杯中与书中,带了一丁点香。
风缱雪问:“在看什么?”
谢刃收回视线,掩饰地说:“今日桑道长应该会将落梅生带来,你怎么看,还是同以前一样,觉得不可能是他?”
“愿意闭门数日去制造一座‘无用’的微缩城池,这样的炼器师不该被名利所惑。不过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具体如何,还是要等竹先生与他仔细谈过。”
既然提到了微缩城池,谢刃就假装很不经意地问:“你喜欢那座城池吗?”
风缱雪答:“不喜欢。”
谢刃:“……”
他刚才是这么打算的,等对方回答完“喜欢”之后,就再顺理成章地问一句,既然喜欢,那你为何不自己留下,却要送给我。
结果人家根本就不喜欢。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反正一切才刚开始,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消磨。
竹业虚准时来到学堂,进门见到谢刃坐在第一排,还当是自己眼花。于是用戒尺敲了敲爱徒的脑袋,想看看是不是又弄了个幻象来糊弄自己。谢刃被打得往旁边一躲:“师父!”
底下一片闷笑,竹业虚却颇为欣慰,连带着对琼玉上仙也肃然起敬,真不知他是用了何等高妙的教育方法,竟能在短短月余就取得如此显著的进步,待到闲暇时,定要好好探讨一二。
而更反常的还在后头。
谢刃平时上课什么样,大家都是知道的,大多数时间在蒙头大睡,另一成在罚站,剩下一成在捣乱。但今日却大不相同,因为他不仅坐得腰板挺直,还要主动回答提问,震得众多同窗集体说不出话,甚至还很惊慌,因为怎么说来着,陡生异状必有大灾,和地动前满街乱蹦跶的青蛙一个道理。
墨驰侧身小声问:“他真的没有中邪吗?”
璃焕猜测:“该不会是想表现得好一点,然后问竹先生借钱还债?”
墨驰嘴角一抽:“傻了吧,先生哪有上百万玉币。”
风缱雪也觉得奇怪,于是在下课之后,专门问道:“你今天怎么如此自觉?”
谢刃道:“因为闲得也无聊,不如听听课。”
立刻就显得又天资聪颖,又玩世不恭,总之很迷人。
风缱雪点头:“那你最好每天都能这么无聊。”
谢刃撑着脑袋,只要你能陪我上课,一切都好说。
像是一整颗心都落到火中,噼里啪啦燃起来时,比掌心烈焰更不可当。哪怕他其实并没有想得很清楚,怎么只是多看了一眼,一切就开始不受控,但连戏文里都在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所以,管他呢。
风缱雪起身想坐回去,却被谢刃叫住:“你等会儿想吃什么?”
“等会儿?”风缱雪道,“我替你去厨房取早饭时,周婶好像要做翡翠菜羹和素豆汤。”
“不是我,是你。”谢刃看着他,“你不是爱吃雪豆炖蹄花吗,有家叫青城间的小菜馆做得还不错,我带你去,好不好?”
他问得满心期待,结果有人赶在风缱雪前头大声接话:“青城间?好啊,我说咱们大家一起吧,许久没去这家馆子了,我还真馋那口川蜀辣子鸡!谢刃、风兄再加上一个我,你们还有谁要去啊?”
四周一片积极响应。
谢刃拳上爆青筋:“钱多多!”
钱多多招呼:“哎,我在呢,那我先让人去定位置了啊,咱们全部都去!”
谢刃:“?”
风缱雪转身问:“川蜀辣子鸡,好吃吗?”
钱多多答:“当然好吃,厨子都是从蜀地过来的,别看门脸不大,但鸡豆花、水煮鱼都是一绝,还有大刀金丝面,风兄我跟你说,到时候你只管看我点菜,包你这顿吃得尽兴而归!”
他说得眉飞色舞,极有感染力,聊起美食头头是道。见风缱雪有兴趣,又主动讲起了开水白菜的做法,修仙能不能修出成果不知道,但将来肯定是个好厨子。眼看对方上半身已经快要越过桌子,谢刃不得不将风缱雪挡在自己身后,一本书把人拍回去:“闭嘴,知道你会吃!”
这也就是谢小公子静心悟了一个多月的道,再加上已经考虑到了渭河水位的事,成长了,比较能沉得住气,否则小钱此时可能已经燃烧着挂上了树。
风缱雪道:“听起来不错。”
谢刃心想,何止听起来不错,吃起来也不错,不然我为何要带你去,但我也只想带你一个人去,和他们都没关系。
竹业虚还要一阵才会回来,于是风缱雪趴在谢刃桌上,想稍微睡一会儿。同样是白色的衣服,偏偏他就能穿得又美又清丽,胳膊垫在头下,几根细白手指搭住书册边缘,被风吹起的衣摆飘落似雪覆。
谢刃用指背蹭了蹭他的头发,往后一靠,眯起眼睛看外头刺目的金阳,还有满树粉白的花,被雕花窗框裱起来后,就是一幅充满生机的画,如流淌的溪流般静而美好。
而在云雾缭绕的青霭仙府中,木逢春也正在翻看着风缱雪送来的书信,甚是可爱,甚是可爱,甚是可爱,几乎每封信都要提这么一句,有时还要在后头画两笔,头大身子小的柴火小人趴在窗户上,嘴里叼着花手里举着酒……确实有点可爱。
那问题就来了,既然这么可爱,有什么必要费心去感化?原本还当山下是个混世魔王,原来却是个吃花少年。
青云仙尊道:“小雪像是极喜欢他。”
木逢春将信一一收好:“少年人逃课打架都是常事,哪怕多烧了些东西,也是因为控制不好灵脉剑魄所致,如何就与堕入魔道扯上了关系,我看再过一段时间,待九婴一事解决,就能让师弟回来了。”
青云仙尊却说:“怕是不能。”
木逢春不解:“为何?”
青云仙尊道:“今晨,无为仙尊刚刚送来一卦。”
卜的是前路,却看不出凶吉,举目唯见上有冰雪千重,下有火海万丈,焦土遍布深渊,天地纵横撕裂。
木逢春担忧:“这虽说看不出凶吉,但好像也同春暖花开、天下太平扯不上关系。”
青云仙尊叹气:“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小雪解决不了,你便下去帮他。”
……
风缱雪掌心接住一片落花,随手插到身旁小女孩的头上。谢刃在后头提意见,你怎么不给我,我也要。
小女孩咯咯笑:“男孩儿不戴花。”
“谁说的,我就能戴。”谢刃将她抱起来,小跑几步送回给前头的夫妇,省得再占自己的位置。
一行人这是刚下课,准备去吃馆子。本就不宽的小路挤了十几人,越发走不动道。虽说可以御剑,但那多没意思,只有像这种说说笑笑慢慢地走,才能算作消遣,“嗖”一下飞到城中的,叫跑腿买饭。
谢刃只好把半出鞘的剑合回去,转身恼道:“钱多多,你哪来这么多歪理邪说?”
后头的人却笑:“你也好意思说我,不然问问竹先生,谁的歪理邪说能有你多?连偷懒不肯上课都要编出一套说辞……哎,你别打我啊!”
打的就是你!谢刃拔剑出鞘,追着罪魁祸首满山跑。钱多多自然是比不过这魔王的,没多久就开始哀叫求饶,慌不择路地往前冲,却被风缱雪闪身避开,于是被迫张开双臂抱住了树。
“砰!”
废弃鸟窝被震下树,帽子一般扣在了小钱头上。
哄笑声几乎传了半座山。谢刃也笑得胃疼,伸手一搭风缱雪的肩膀:“扶一下,站不动了。”
风缱雪道:“桑道长。”
“啊?”
“那儿,桑道长来了。”
风缱雪替他整了整衣领,拉着一起上前。走近才发现,桑东方整个人都风尘仆仆,赶路赶得极为狼狈,甚至连靴子都破了一只。
谢刃急问:“落梅生呢?”
桑东方道:“失踪了。”
谢刃惊讶地与风缱雪对视,这——
青城间是没法再去吃了,璃焕与墨驰因为要去白沙海,所以也随着他们一起回了长策学府。
据桑东方的描述,他在抵达春潭城后,第一时间就找到飞仙居,却被小厮告知落梅生去了千矿城,得十天半月才能回来,便干脆追了过去。
“岂料他根本就不在那儿。”
飞仙居的伙计掌柜倒是正在矿山里勤恳挑选着,问起落梅生时,都说在城门口就分开了,至于去了哪个方向,要做什么,没人知道。
谢刃皱眉:“逃了,还是被绑了?”
“谁能有本事绑架飞仙居的老板。”璃焕道,“他可是修真界最好的炼器师,手眼通天,旁人怕是想靠近都难。当然了,像玄花雾那样的上古邪物除外,可天下哪有那么多……等等,他不会是被头带走了吧?”
风缱雪说:“有可能。”
“那可糟了。”璃焕道,“万一梅先生被附体,九婴岂不是等于通晓了世间最精妙的炼器法?”
而墨驰还在想一件事,九婴的头能附体。虽说先前附在金泓身上的那颗因为功力不够,很容易就被发现,但上古妖邪的本事总不至于就这么大点——在对方被完全剿灭之前,又要如何分辨修真界的众人谁是原身,谁又是附身?
竹业虚道:“风氏已命自家仙坊造出了照魂镜一万两千余枚,不日就会送往各大门派手中,阿刃,这是你们的。”
照魂镜是高阶灵器,若胸腔内跳动着一颗魔心,镜中就会现出一片污黑雾气。
谢刃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随意往前一照。
一片漆黑!
璃焕与墨驰脸色大变,风缱雪也皱眉,竹业虚怒斥:“阿刃,休得胡闹!”
“不是我玩的把戏。”在初时的惊愕过去后,谢刃一手握紧照魂镜,另一手举起逍遥剑。
而与此同时,其余三人也寒刃出鞘,一起指向桑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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