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公的五十大寿,圣人会来参加,是因为当今皇后乃沈国公的堂妹。
圣人爱屋及乌,所以沈国公才有这样大的面子。
圣人晕倒后,可急坏了沈府上下。
宴席自然不可能再办下去,可参加宴席的宾客们却是心思各异,并未散去。
幸好沈国公反应快,当下便命奴仆将圣人带去府上的客房,又稳住乱糟糟的场面。
来参加他宴席的也有宫中的太医,连忙赶着去为圣人把脉。
皇后心细,提醒太医道:“陛下方才正在吃着果仁蜜饼,忽就昏倒了,不知是不是这饼有问题。”
太医皱起眉头,拱身回话道:“娘娘,陛下的脉象虽虚弱,但并没有中毒之兆,但陛下晕倒没有旁的征兆迹象,微臣也不得不与那果仁蜜饼联想起来......不如请那厨子过来说话。”
很快,阿桂就被带到了这屋子里。
方喻同没有被允许进入,只能在外头等着。
她孤身走进去,发觉圣人躺着的床前,里三层外三层仍围着不少人。
来这儿的路上,晏芷怡已经教过阿桂面见圣人的礼仪。
所以她盈盈福身,温和地轻声行过礼,便一直埋首站在门口,倒是很有礼数的模样。
太医早已用银针试过毒,此时捏着一块果仁蜜饼直接问道:“你这里头用了些什么材料?”
阿桂想了想,回道:“小麦粉、乳酪、杏仁碎、核桃碎......”
太医捋着胡子,思忖道:“没错啊,和我分析出来的一样,这些陛下吃了,并不会伤及龙体,可为何却——”
他正说着,忽然床上躺着昏睡的皇上咳了起来。
太医连忙过去察看,把脉过后,长松了一口气,“万事大吉,龙体安康,真是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啊......”
谁都知道当今圣上龙体欠安,三天两头的生病,缠绵病榻已经数年。
所以太医们只要他醒过来,便觉得万安。
皇后一直提在嗓子眼儿的那颗心也放回肚子里,走过去扶着他坐起,替他顺着胸口道:“陛下,还好你醒了,不然臣妾真是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轻咳一声,语气沉钝,“朕没事。”
只是一口气没顺上来而已。
见圣人不以为意,沈国公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可别怪罪到他身上就行。
“行了,既然没事,就都散了吧,别打扰陛下清静。”沈国公驱使着屋子里沈府端着热水、汤药、毛巾、铜盆的丫鬟们,这乌压压的一群,就算不说话站在这儿也显得拥挤。
阿桂也夹在她们之中打算直接走。
却听见沈国公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等等,你是做这道果仁蜜饼的厨娘?”
阿桂身形顿住,她意识到这是她的亲舅舅在唤她,脊背越发显得僵硬。
不可能直接走掉,她回过头,微垂螓首道:“回国公爷,是我做的。”
沈国公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有些不解道:“听筠儿说,这厨娘是从府外请来的,为何你穿着沈府丫鬟的衣裳?”
“......此事说来话长。”阿桂咬着唇瓣,有点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按理说,圣人需要歇息静养,沈国公是不该问这么多的。
可沈国公望着圣人的神色,揣度圣意之后,才斗胆问了这些。
皇后有些不耐地蹙起眉尖,忍不住提醒道:“沈国公——”
可她才喊出沈国公这几个字,却被皇上略显苍白无力的声音截断。
“你叫什么名字?”
他是冲着阿桂问的。
大家都能感觉出来,包括埋着脑袋的阿桂。
尽管病着,声音再无力低弱,可也没人敢盖过皇上的声音。
阿桂自然也不敢不答,硬着头皮说道:“回皇上的话,民女叫阿桂。”
“阿桂。”皇上似乎喃喃了两下这个名字,才道,“你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阿桂手心沁出一片濡湿,咬了咬唇瓣,只能慢慢抬起脑袋。
露出那张温软动人又藏着不显山露水的明艳的眉眼。
整间屋子里,就连那熠熠晃动的灯烛,都好像静默了几分。
皇上、皇后还有沈国公,神色各有各的恍惚。
阿桂也终于看清了皇上的模样。
他瞧起来不过四十岁左右,面容儒雅温和,若他年轻时,应当也是一位翩翩俊俏的美男子,即便现在,也还算好看。
只是脸色过于苍白,是那种久病的人才会有的样子。
阿桂不敢多看,移开眼去,望着桌上快要燃尽的灯烛。
“你今年多大了?”
皇上再次开口,不知为何,嗓子像是又低哑了一些,仿佛硌了石头在喉间。
“回皇上,民女今年十七了。”阿桂从善如流地回答着,只有尾音带着的一点点儿颤音,藏着她的紧张。
“十七......”皇上又喃喃着,回过神来,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是金桂飘香的时候出生,所以叫阿桂?”
阿桂摇摇头,又把脑袋重新垂下,如实答道:“回皇上,民女是四月生,只不过我娘喜欢桂花,所以才给我取名阿桂。”
“......她也很喜欢桂花。”皇上几不可闻地喃喃一句,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失落。
只有靠他最近的皇后听到,脸色悄然微变。
“这果仁蜜饼,是谁教你做的?”皇上的问题仿佛没休没止,问完一个,稍一分神,便又蹦了一个出来。
阿桂早就想好了答案,直说道:“回皇上,这是民女自个儿学来的方子,又琢磨改进了一下。”
皇上的失落神色蔓延到眼底。
是了,这果仁蜜饼又不是她的独创。
也难怪,会放那又甜又辣的酱。
可他这些年吃过不少果仁蜜饼,只有今日吃到的味道,最像。
像到他想起从前,血液奔涌,像到他控制不住那颗狂跳的心,眼前彻底黑下去。
还以为......还以为......
皇上敛下眸子,轻咳一声,又仿佛是轻叹一声。
他扶着架子床的阑干道:“那个又甜又辣的酱,若是不放,最好。”
若是不放,那就完全一样了吧。
这么多年,他最怀念的,那个味道。
阿桂长睫轻颤,低声应道:“皇上说的是。”
皇上出神了片刻,又望向阿桂,忍不住问道:“你家在何处?”
他刻意压抑着的声线,竟好像微微颤抖起来。
“嘉宁城。”
随着阿桂轻飘飘的声音传出来,屋子里三人的神色,又各自复杂起来。
皇上是明显泄了一股劲儿似的,倚在阑干上,眉眼耷拉下来。
可是很快,他又想到什么,还想再问。
一直在屋子里当摆设的平王却忍不住了,他扶住皇上的胳膊说道:“皇兄,龙体最重要,这小姑娘又不会跑,你若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等你身子好了,再叫她进宫回话就是。”
“是了。”皇后也附和着劝道,“陛下,万事以龙体为重。”
皇上也许是确实倦了乏了,今儿情绪起伏过大,他这残破病体实在有些受不住。
他抬手按住眉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好,那便先回宫吧,等朕好些了,再叫她进宫给朕做果仁蜜饼吃!”
在场的人,自然只能应好。
包括阿桂。
沈国公又开始打点送皇上回宫的事宜。
他今日这寿宴,着实惊险波澜。
阿桂趁着走出去反身关门时,悄悄看了一眼沈国公。
他和她的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至少,她看不出他和她娘相似的地方。
浓眉大眼的国字脸,显得很刚正不阿不怒自威的模样。
方喻同在门口早就提心吊胆了许久,只恨自个儿地位不够,不能进那扇门。
又恨自个儿能力不行,只能将命运交到旁人手中掌控。
见到阿桂出来,他终于长舒一口气,迎上来拉着她转了一个圈儿,从上至下打量着她,“如何?他们没有伤你吧?”
“我没犯错,为何伤我?”阿桂轻轻摇头,只是也有些疲累,纤白指尖掐了掐眉心,“只是问了些话,没什么的,咱们回去吧。”
见她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掉,方喻同便没再问旁的,只是紧紧跟在她身后。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
晏芷怡是带着他们来的,也十分负责的在外头马车上等着,带她们一块回去。
方喻同依旧在马车外跟着走,脸色沉沉,目光深幽。
晏芷怡放下马车的帘子,有些心有余悸地说道:“阿桂姐姐,今日着实是太吓人了!听说圣人是咬了几口你做的果仁蜜饼就晕倒了,我也差点儿跟着晕过去!”
阿桂无奈地笑了笑,“太医说了,圣人身子是这样的,平日里注意调理,情绪莫要太过激烈波动便是。”
晏芷怡歪着脑袋,不解地碎碎念着,“阿桂姐姐,你说圣人不就吃个果仁蜜饼...他情绪波动什么呢?”
阿桂神色淡淡,朝她摇头道:“莫要妄议圣人。”
晏芷怡耸了耸脖子,吐舌道:“也是,我爹也同我说过的,祸从口出。”
她转了个话题,忍不住问道:“......咱们不说这个了,小同哥哥又是怎么了?他为何一直板着脸?”
这阿桂当然也不太清楚,她望了外头一眼,而后微微叹气,无奈道:“小同他脑子里藏着的事儿太多,那些个重要的,又不大喜欢说出来,我这当阿姐的也很难知晓。”
晏芷怡心悸地想道:你当然不知道......你最不知道的,最重要的,便是他脑子里悄悄藏着你这个阿姐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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