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自己用了晚饭,继续向烛下推敲年酒请客单子,偶尔也想想店铺。
此时还是十五岁,过年后才十六岁的元秀,威风八面掌家,内心童真却未离去,店铺除去是燕燕的安身地,也是她的玩乐地。
郑掌柜的去过燕燕店铺,就向元秀请安,另有一份儿精心挑选的海产做礼物,新集位于南北之间,元秀认得干贝、瑶柱、海参等物,知道这些东西煮粥打汤算滋补之物,她也知道郑掌柜邀请来的商人们押着货物随后进京。
如果明天到的话,宁哥同他们能谈成生意吗?毕竟这些货物真的不错。
......
这是起更时分,入夜后风雪渐大,吹的闭合门板轻轻晃动,又加上店里书声朗朗,郑掌柜的轻叩门板,有片刻没得到回应。
在他的背后站着五个裹紧雪帽的人,身上裹的像团球,也还是发抖哆嗦,很是不耐这北方的冬天。
“咝......”嘴里发出的呵气声,让郑掌柜的回头安慰:“伙计们没听到,我再用力些。”
有一个人牙齿打战催促:“的的......你赶紧敲开,的的......我冻的受不住了。”
“南人往北,可不就是这样。”郑掌柜的说着,手下用力,把门板用力晃动几下。
有人回应:“谁啊?”
郑掌柜的笑道:“是我啊,老郑,留根秀才他爹,我带着老客们来说生意。”
店门打开后,暖流扑面而来,郑掌柜带来的南边商人们恨不能一步进去,于是他们推了郑掌柜的一把,大家脚步加快立即进店,站住后,齐齐愣住。
笔香墨香炭火香,书声翻书声书写声,能看到货架上满满的衣料,但是衣料味道半点不闻。
三间店堂不算小,摆放六张八仙桌,坐满几十个人,中间围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火盆,但是店里在刚进来的人感受里温暖如春。
有一个商人轻轻拿鞋底蹭蹭地面,他穿着皮毛为衬的鞋子,但是人在不在严寒里还能察觉出来,这地面远比街道暖和,他道:“这是地笼火?”
郑掌柜的没回答,入冬后他第二次进店,昨天白天来没发现地面温暖,就一直走到燕燕正房里说话,说完话在南阳侯夫人走后,他又急忙拜元秀,往学里见儿子,然后又急忙出京城,往十里铺、二十里铺这样的集镇迎商队。
他没顾上问燕燕店里如何过冬。
伙计贺石头回话:“是,我们东家仁义,又加一个火盆。”
哪怕有元秀、南阳侯夫人送炭火,燕燕也节约炭火,护国公府招待秀才们把地烧得能直接坐,燕燕这里做不到,而她真的做了,伙计们穷出身也不会答应,就只烧的没有寒气,再加一个火盆,往这里读书的秀才们多出来也聚暖气儿,刚进店的人感觉瞬间进入暖春。
贺石头回答过,南边来的商人们肃然起敬,郑掌柜的由他们神情看出来,不由得呵呵:“我说的不会错,请列位远道而来,生意上的事情尽管放心。”
在这里说的放心,指的是对接的商人可靠稳当,不是骗子也不是强盗,手里有钱不欠货钱。
说完就发现话没到点子上,商人们在肃然起敬里取出玉扳指玉佩等饰品佩戴。
郑掌柜这圆滑老商人一看就懂,他到陌生地方也会先装穷,人生地不熟的,露富不是被宰就是被抢,但是发现对方家大业大,小生意看不上时,这种时候需要一件好衣裳,一件有价值的饰品提高身份,他也曾经这么做过,走道儿的时候衣着破烂,活似个乞丐,到地方把背的好衣裳换上,焕然一新会商人。
是什么让南边儿的商人换了眼界,他们身上披的雪衣普通一般,可见出门往这里来的时候,人人持谨慎的想法,
郑掌柜的不认为三间店铺就能改换想法,也不认为地笼火就表示出东家的家底,他寻来的这批商人个个豪富,他们看似风雪里进京寻生意,其实抱着京门冲雪权当游山玩水。
自秋天离京,郑掌柜的一口气跑到南边,商人们担心进京后的事情不稳当,别一个不小心遇到骗子,郑掌柜的也担心给燕燕店铺寻来骗子,他得亲眼见到商人们的家底才行,或是店铺或是宅院,再往左邻右舍反复打听,家底差的商人郑掌柜的不要。
而家底差的商人进一趟京,路费先是个大问题,带来的货物不拘多少中途被骗也动摇根基,人家也不肯大过年的进京,万一谈不成生意反遇抢劫,大过年的讨晦气不好不好。
只有这五个南边大财主,在郑掌柜的一通说服之下,每人带两百斤海产进京。
五个人加起来才一千斤,以五个人家底来看,这明摆着探路为主。
郑掌柜的负责带路只有一个人,五个人各带一个二掌柜,这是预备着到京里真的发现商机,二掌柜的可以帮着东家谈生意,也就大生意东家才露面,小生意就交给二掌柜的谈,东家继续京门冲雪。
五个商人又各带两个伙计,一个侍候东家,一个侍候二掌柜,货物下船后跟着货物车,除此,又各请两个镖师。
五个商人加起来共计二十个人,不怕郑掌柜的半路出状况,穷山恶水之处敢没有王法,谁宰谁还不一定。
按这样格局来看,一路战瑟的应该是郑掌柜。
商人们进京的安全准备的不错,但是来见贺宁时,也依然小心的穿着普通些的衣物,不敢轻易在京里地面上炫富。
此时,他们戴扳指系玉佩像准备见大客人,郑掌柜的倒疑惑,他寻思着这头一面的店里还有什么能让南边大商人动心,从而拿出认真谈生意的模样呢?
用心一找,他还就找到了。
这里坐着的清一色秀才,有人规规矩矩戴着秀才衣巾,并且贺石头贺小矶等本店伙计见到来客人,纷纷拱手相迎。
郑掌柜的以前没留意,他的儿子也是秀才,伙计们拱手相迎平等见礼,在郑掌柜的来看没有异常,而南边的商人看来大感震惊,他们中有认字精深的斜一眼桌面上书,就知道这里几十个读书人不寻常,是真的秀才。
这样的朝代,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哪怕商人们铜臭到极致,也知道读书是好的。有些富商指手画脚瞧不起读书人,把他押到衙门里再问问看,管保他心如明镜,知道秀才是宰相根苗。
往这里来不是事先约好,大雪连天的,郑掌柜的无法保证商人脚程,说不好他们怕冷,缩在五十里铺不肯走道,千劝万劝的才上路也不好说。
下午接住商队,郑掌柜的就劝了一通,说集镇客栈远不如京里好,咱们进京再歇脚。
五个大商人想想也对,带着一千斤货物径直进京,抱着玩的心思,却还想着生意,否则只顾着玩,也不可能成为大商人,他们不肯浪费钟点,晚饭请郑掌柜的用了,问他能不能这就安排会面。
这是打算给贺宁一个措手不及,措手不及里才容易见到对方真面目,比如贺东家有多少家底,又在京里有无根基。
做大生意坦诚相见,因为大生意往往合作长久,郑掌柜的一句假话没说,只是有些真话不说而已,他说出来的,贺东家是我同乡,新集人,你们货物往年只到新集,如今京里有落脚地方,咱们走远些多挣些不好吗?
他说出来的:贺东家有个三万大店铺在京里,人家下科可以当官,能多个知己有什么不好。
仅仅与生意有关。
说的再多不如自己眼见为实,五个商人好酒好菜怂恿着郑掌柜的,郑掌柜的心想这有何难,店铺摆在那里,几时想见几时去,不需要定个见面钟点。
这就来了。
进店就把商人们吓一跳,秀才们当伙计,贺东家春闱第十这话竟然会是真的?
不想被贺东家看轻,五个商人取出自己携带的贵重饰品,慢条斯理的妆扮着,向郑掌柜的含笑解释:“刚换衣裳忘记了。”
郑掌柜的面上生辉:“我带着来的,贺东家只会礼敬。”他暗想骗鬼去吧,换衣裳忘记了的东西,怎么可能揣在怀里,不应该和换下的衣裳丢在一起?
贺石头贺小矶请他们向着火盆坐下,贺石头进去通报,等待的片刻,商人们更清楚看到这里秀才们下笔如飞,个个不敢说笔力大家,却熟练之极,这是真秀才不是掉包货。
有人读书官话熟练,这是真京里人,不是掉包货。
这店的根基伪装不来,商人们到此更放下一层心,做生意的心多多的出来,从南到北距离遥远,货物的稀缺性就高,如果真的能在京里找到可靠落脚点,无疑生意滚滚而来。
贺宁还在房里,正准备出来读书,就听到今晚到了商人,他倒不奇怪,昨天郑掌柜的走后,他们做了一些海味出来,鲜美异常胜过新集购买,东西不错,和商人们商谈拿到他们手中货物越快越好。
但是在哪里见面,他犯了难。
应该在店堂里说话,可店里入夜就是秀才们的地盘,店堂二楼也可以见面,地笼火和北风吹让二楼寒冷,南边的商人们只怕耐不得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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