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昆已经死了,你再骂他也没什么用。
老阮也死了,再去缅怀他,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何文钦,何家运的死已经对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现在再告诉他老阮的死讯,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扛得住,再加上他年纪大了,身上还有伤,万一扛不住,弄不好要出大事的。
老阮的死讯,自然由古婆婆和白老狗去通知何文钦,古婆婆反而让琳儿到矮山上来陪我,估计是觉得我年轻,生死经历得还是少,怕我会因为老阮的死留下心理阴影,才让琳儿上来陪我聊天。
实际上对于人命、生死这一类的事,我看得反而很淡。
琳儿说,老阮死得太突然了,她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
我说突然吗?一点也不突然吧,不管怎么说,老阮死的时候没给任何人添麻烦,他进了林子,没让毒囊里的浓汁伤及白老狗和古婆婆,这也算是死得其所。
只要一个人死得有意义,就不算突然。
听我这么一说,琳儿就陷入了沉思,很长时间内都没再和我搭话。
当时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琳儿接受老阮的死讯,我看得出来,对于老阮的过世,她有些难以承受。
直到很多年以后,又一次我和吴林闲扯淡,听他说起了一件事。
据他说,他早年在海外做佣兵的时候,曾结识过一群挺厉害的老兵,兵头是个老美,这人刚当兵没几年就参加了越战,八十年代初参加过入侵格林纳达的闪电战,八十年代末又参加过突袭巴拿马战役。
基本上美国从六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末发动的所有战争、战役(这就是一个嘴上天天喊和平,其实从来不消停的国家)他全都参加了,飞机坦克样样会开,枪法几乎能和吴林分庭抗礼。
这位兵头17岁当兵,37岁才延迟退伍,到了40岁高龄才成了佣兵,因为经验老道、行事果断,入行两三年就闯出了偌大的名头,如果不是上头有吴林这么个怪物压着,隐隐有成为世界第一兵头的潜质。
就是这么一个牛到没边的人,有一次去索马里执行任务,正在部署行动计划的时候,被一颗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飞过来的弹片打穿了颅骨,当场毙命。
他死的时候,吴林就在旁边。后来吴林分析过弹道,发现那就是一块从榴弹上炸出来的弹片,并不是有人故意要杀那个兵头,可以说,他的死,完全是一个意外,但像这样的意外,在吴林那个行当里,每天都会出现。
吴林口中的这个兵头,空有一身本事,却死于以外,死得毫无意义,在我看来,这样的死着实太过突然,同时也让人感到非常可惜。
可惜的是,人命原该精贵,却死得无比轻贱。
老阮之死,在我看来却是死得其所。
有时候我也会感到很矛盾,你说人命这东西吧,说他精贵,他确实精贵,说他轻贱,他也确实轻贱。
人活着,命就精贵,人死了,命就轻贱。
不过像这样的道理,没见惯生死的人可能理解不了,像琳儿这种没怎么行走过江湖的人,也理解不了。
何文钦的内心比我想象中要强大,老阮的死讯没能打垮他,反倒让他的心头蹿起了一股怒火,他决定要回国境,希望能在我对付不周山的时候,献出一份力量。
我正愁身边能用的人不够用呢,于是就顺水推舟,邀请何文钦到渤海湾暂住。
对于该如何处置老阮的尸体,白老狗和何文钦起了争执,白老狗认为林子里气温太高,必须将这具尸体就对掩埋,以免它很快就会腐烂发臭,可何文钦却说老阮是他叫来的,他就又义务将老阮的尸体送回博罗山。
博罗山,是老阮的师门所在。
何文钦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但他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我也能理解,何家运的尸体现在还在金家老宅,当时我们为了尽快撤出来,只能将他的尸体搁置在那儿,现在何文钦执意要将老阮的尸体带走,除了何文钦对老阮有一份不舍,其中也夹杂着他无法让自己的弟弟入土为安的愧疚。
我打断了白老狗与何文钦的争执,用业风将老阮的尸体冻住,并承诺这一路上,由我将老阮的尸体运出雨林。
没有老阮指路,离开雨林的路变得更加难走,一直到半个月以后,我们才带着一具尸体回到了市区。
至于我们是如何将尸体顺利带入市内的,这自然多亏了古婆婆和琳儿的隐蛊,只不过这其中的种种细节,实在是冗述无意。
回到市区以后,何文钦就联络了几个当地朋友,他将这些人分成了两队,一队去调查阿仔一家的情况,另一队跟他一起将老阮的尸体送回博罗山。
何文钦这一走又是将近一个星期,这段时间我趁着没事去了一趟越南的玉市,淘了一块碎花玉回来,打算好好养一养,如果养得好,就留给自己宗门做基业,如果养不好,转手一卖也能赚不少钱。
老阮的死让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变得非常沉闷,也只有我还有心思整天到处逛游。
反正人已经死了,再去难过还有什么用。
期间白老狗曾着急大家开会,目的是讨论不周山的人到缅甸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何家运是怎么死的,不周山和我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朱昆原本因为强行破关损了道行,为什么这次出手,竟比他过去还要厉害几分?
总之白老狗的问题非常多,我上面罗列出来的,也只是我现在还能记住的几个。
对于这些问题,我完全没有讨论的兴致,就告诉白老狗,这些东西你就算说破嘴,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现在的重中之重,是弄清楚不周山下一步要干什么,以及他们为了追求长生,到底制订了什么样的计划,还有就是摸清不周山的消息源和江湖人脉。
只要搞清楚了这些,白老狗那些杂七杂八的问题,全都能迎刃而解。
听我这么一说,白老狗愣了很久,最后甩给我一句:“你这孩子,真是,邪得很。”
我哪邪了?难道我说的不对?
后来白老狗再叫我开会,我就懒得理他了,整天就是一个人四处逛游。
这种对于我来说无忧无虑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何文钦回来,也就在他回来的当天,阿仔一家的尸体被找到了。
那天下午,何文钦招来的帮手在西贡河下游发现了两个很大的麻袋,由于麻袋中散发出了非常强烈的腐臭,他们觉得不对劲,就将麻袋打捞上来查看。袋子里装的全是零零散散的碎尸块,有大人的,也有孩子的。
将尸块拼合起来,能拼成三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之所以说残缺,是因为每具尸体都没有头颅。
如果不是有人在麻袋里找到了一枚玉蝠挂坠,险些无法判断出这三具尸体究竟属于谁。这枚玉蝠挂坠,是老阮送给阿仔的护身符。
验尸的时候我也在场,当看到何文钦的朋友们将那副幼小的残尸拼凑起来,我再也淡定不起来了。
明明只是个孩子,他有什么错?不周山的人脑子里有使吗,连个不经事的孩子都杀!
这他X妈还有人性吗!
起初只是气愤,后来又开始内疚,如果我的本事能再大一点,如果我的修为再精进一点,就不会让石中仙逃之夭夭,我就可以拿他的血,来祭奠这个孩子,再不济至少也能从石中仙嘴里知道这孩子的头在哪。
人死不能全尸,这孩子怕是要变成厉鬼的!
白老狗也是一脸的愤懑,但更多的是郁闷,他眼里全是火,却没发出来,就是蹲在地上,一个劲儿地问我要烟抽。
我指着河滩上的尸体,大声指责白老狗:“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不周山干的好事!这个门派能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手都伸到国境线外头来了,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对它不闻不问,放任它越坐越大!这些尸体,就是你们这些占着茅坑不拉使的人,做下的孽!”
话很重,我只是想找一个宣泄口,我希望白老狗能暴跳而起,和我大吵一架。
可是他没有,他还是闷闷地抽着烟,闷闷地说了句:“你拿什么证明,这些人就是不周山杀的?”
“你们可以查呀!”
“查?怎么查?咱们这个行当里的人有多大能耐,你又不是不知道。仉若非,我问你,如果让你不留证据地杀死一个人,你觉得很难吗?”
这话确实把我稳住了,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想要无声无息地杀死一个人,确实不难,很多时候,甚至只要知道对方的生辰八字,就算相隔万里,也能取人性命,前提是对方没有修为。
白老狗吐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浓烟:“组织上现在已经没有更多人手去对付不周山了,如果想动用组织外的力量,你就要有证据,有不周山犯法的证据,可想找到这样的证据……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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