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姨娘避开其他几位姨娘,单独留下来跟东瑗说盛修颐的事。
蔷薇有些不虞。
东瑗倒是能肯定陶氏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大约是不想张扬自己比其他姨娘多知道些盛修颐的事。在她搀和东瑗和大小姐盛乐芸说话时可以看得出,她是个颇有场面控制力的人,把自己凌驾与旁人之上,有主母的风采。
东瑗这次没有怪罪,只是出言提醒她要守本分。
盛修颐房里长达五年没有正妻,陶姨娘自然养成了主母般的姿态,她行事既八面玲珑又掌控四方,所以孩子们、邵姨娘甚至盛夫人都很喜欢她。
一个人养成的习惯,需要时间改变,东瑗不强求陶姨娘一两次能改过来。但是她会每次都提醒陶姨娘,事不过三,倘若陶氏一直不改,东瑗自然有后招对她。
这个时代也是有好处的。对东瑗最大的最大的好处是,相对于她这个主母而言,妾室是没有平等和人权的,赶回去甚至打死,全看东瑗是否愿意。她并没有把贵妾看作是个障碍,只是用后世的思想,以己度人的心来宽容她些时日,给她个改变的机会。
养成的习惯不可能一下子改变。
东瑗做不到,所以她不要求陶姨娘能做到。
“世子爷怎么了?”东瑗心里念头兜兜转转须臾,含笑问陶姨娘。
陶姨娘道:“过了五月,世子爷要换夏季的中衣。从前世子爷的中衣都是我帮着做,如今奶奶过门,理应教给奶奶。奶奶哪日有空,我拿了来?”
原来是这件事。
丈夫的贴身衣物应该是妻子帮着准备,盛修颐房中五年无正妻,盛夫人又不能亲手替儿子准备这些,更不好把世子爷的贴身衣物交到针线上去。陶姨娘是贵妾,在没有嫡妻的情况下。由她做也不算失了礼数。
“不用劳烦姨娘。”东瑗笑道,“蔷薇,你跟着姨娘去取了来吧。”
陶姨娘的表情又是一顿。
东瑗看着她的表情,心中微笑。她是不是觉得东瑗会推辞?
毕竟这五年都是她替盛修颐做中衣、鞋袜,盛修颐也许适应了她的手艺,东瑗居然毫不犹豫就夺了过来。陶姨娘也许惊讶东瑗居然不担心盛修颐不喜吧?
东瑗笑了笑,没有说话
蔷薇跟着陶姨娘去,把盛修颐中衣的布料、尺码、样式都取了回来。
东瑗把东西放在炕上,喊了罗妈妈和橘红、橘香进来帮她量好尺寸。她暂时不能动针线,等过了新婚一个月后再帮盛修颐做今年夏季的中衣。
“奶奶。我去取这些东西的时候,陶姨娘笑呵呵的,但是她身边的妈妈和丫鬟们脸色都不太好。她的管事妈妈还说,奶奶新进府不能动针线,不如交给姨娘把这一季做了再说。”蔷薇帮衬着量尺寸,低声对东瑗说。
从蔷薇取过来的东西看,陶姨娘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翻日历寻个好日子裁衣了。她大约是想帮着做完这一季的吧?
可迟早要交出来的。长痛不如短痛啊,她不是正妻,这些不是她的本分。
橘红、橘香和罗妈妈都停下手里的活儿听着。
“那你怎么说?”东瑗问蔷薇。
“我说。‘陶姨娘特意告诉奶奶,把世子爷的中衣拿给奶奶做,是尽了本分的,敬重奶奶是世子爷的嫡妻,是屋子里的主母。我若是还留给姨娘做,那些不知事的促狭鬼怕要背后嘀咕姨娘不懂事,霸占着***东西不放,还会说姨娘口是心非,姨娘成了什么?我如果不拿回去,是害了姨娘的。’”蔷薇笑道。“陶姨娘这才教训她的妈妈多嘴多舌,还给我一个八分的银锞子,说多谢姑娘想的妥帖。”
东瑗禁不住颔首。
橘香就哎哟笑起来:“还是你会说话!要是我去了,陶姨娘的妈妈敢说这等话,我怕是要跳起脚跟她吵起来的。”
说的东瑗和罗妈妈等人都忍不住笑。
橘香不满道:“笑什么?陶姨娘的妈妈和丫鬟说这些话也够诛心的,我真的会同她们吵起来的。我可不会像蔷薇静下心来跟她说套。”
东瑗敛了笑,道:“就是知道你会,所以才笑啊!你应该跟蔷薇学学说话才是。”
橘香吐吐舌头:“学不来,蔷薇这丫头是天生的伶牙俐齿。”
蔷薇微微红了脸。
罗妈妈对东瑗道:“一家子姨娘,咱们家的薛姨娘不必说,她的品性奶奶是知晓的。邵姨娘看着像个老实人,范姨娘倒也直爽。只是这个陶姨娘,模样端正,性子温和大方,行事也得体本分,可我怎么觉得她心里对奶奶不真?”
“妈妈,您真是太好心了!”橘香叫嚷着,“陶姨娘行事本分得体?她若是真的十分本分,她的丫鬟和妈妈就不敢当着蔷薇说出那番话。她对奶奶真心?她估摸着正筹划怎么算计奶奶呢。”
蔷薇一向谨慎,从来不轻易说什么,此刻却道:“橘香姐姐说的是,陶姨娘怎么会对咱们奶奶真心?妈妈、姐姐们想想,咱们奶奶没来之前,这院里什么都听陶姨娘调度。如今奶奶来了不说,还带了薛姨娘来。陶姨娘不仅受制于奶奶,还要受制于***滕妾。不是蔷薇小人之心,人之常情来说,陶姨娘应该不快、对奶奶有怨才是!”
橘红和罗妈妈听了都点头,觉得蔷薇此言甚对。
东瑗也觉得蔷薇的话在理。并不是她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从陶姨娘这次当面把大小姐往东瑗疏远处引导就看得出来,陶姨娘有些不甘心。
可是蔷薇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东瑗笑笑,看了眼蔷薇,没有接口。
等罗妈妈等人量好衣裳出去,内室里只剩下蔷薇和东瑗时,东瑗才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今日对陶姨娘太手软了?”
蔷薇方才跟罗妈妈等人说的那番话,只有东瑗明白,她是专门说给东瑗听的。
蔷薇见被东瑗识破,脸微红,垂首了半晌才道:“是蔷薇自作聪明了!蔷薇只是怕奶奶心存仁厚,被陶姨娘欺负了。奶奶,我觉得陶姨娘是个很聪明的人,您应该小心她。”
东瑗敛了神色,让蔷薇坐在她身边的锦杌上,道:“陶姨娘自然不会对我真心的。单说屋里的事,倒也是浅薄的。陶姨娘想的,怕是比咱们都远”
蔷薇不解望着东瑗。
“二少爷的前程,才是陶姨娘最终算计的。”东瑗沉声道,“就算我死了,只有侯爷还在,世子爷的嫡妻就轮不到一个妾室抬上来的。陶姨娘心中清楚得很,她做这些,无非是试探我是个怎样的性格。倘若我阴险刻薄,将来二少爷前程不明;倘若我宽和却心中有数,二少爷自然不会差。她把我看透了,才好行事。你今日所做之事,很好,敲打敲打陶姨娘,让她记着自己只是个生死任我处理的妾室,她就应该明白,我会怎么对二少爷,不是她有能力试探的。”
蔷薇面上就有了几分惭愧:“奶奶,我自作聪明了!奶奶早就心中有数。”
东瑗拉着她的手,笑道:“你护主心切罢了。”然后又道,“为自己、为孩子的将来谋算,只要没有使出害人的手段,都应该给予几分体谅。活在这个世上,我、世子爷甚至贵为权臣的侯爷,都在谋算,何况是卑微妾室的陶姨娘。她的谋算也是人之常情,提防着她,多留心就是了。”
蔷薇忙点头。
晚上盛修颐回来,东瑗把陶姨娘的事说给他听:“世子爷现在有中衣穿吗?我要等过了五月二十才可以替世子爷缝衣,大约要六月初才能穿上。”
盛修颐表情淡淡的:“每年都有定制,衣裳崭新的就要搁下,换上新做的。你尽可从容,我夏季的中衣还有好几套新的,不急一时。”
东瑗道是。
“爹今日回来了吧?”东瑗又问盛修颐,“二爷的事怎么说?”
盛修颐表情顿了顿,道:“爹亲手抽打了他二十鞭子,皮开肉绽的,只怕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东瑗已经知道了盛昌侯的态度了。
似乎盛昌侯做的决定,一向不与盛修颐商议,也没有回转的余地,盛修颐说起这件事,口吻里已经没有了犹豫。事情定下来了,盛昌侯的孙子虽然单薄,但是他不会为了一个骨肉就受制于建昭侯袁家。
那个孩子是保不住的,袁小姐的命运如何,要看建昭侯袁家的慈悲了。
二爷因为这件事,卧床整整三个月,这是后话了。
二爷挨了打,不管是平妻还是贵妾都成了泡影,二奶奶生病卧床一天就好了,次日红光满面来给盛夫人请安。
盛夫人表面上什么都没说,等众人都散去后,忍不住抹泪,对心腹的康妈妈道:“侯爷的心是什么做的?海哥儿房里子嗣艰难,难道不能为了孩子低头跟袁家说几句好话吗?侯爷不要那孩子,那女人和孩子只怕都没有了活路,作孽啊!”
康妈妈只是安慰夫人别哭,旁的话什么都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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