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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当年此处定三分上

        那美女微微一笑,脸上透出了干练神气,她目如流波,凝视着崔轩亮,便又挨近了几寸,嫣然含笑:“?你姓陈,对吗?”

        “对……我……我姓陈……”崔轩亮给她看了几眼,一时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什么都无所谓了,他连吞了几十口唾沫,正痴呆间,又听那美丽姊姊含笑道:“来,跟我说,陈小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崔轩亮手舞足蹈,立时自报姓名:“我……我姓崔……崔……”老陈狠命捏了他的大腿一把,低声道:“你姓陈。”崔轩亮“哎呀”一声,改口道:“我……我姓陈,叫陈崔……”

        那女子吃吃而笑:“陈崔?好老气的名字啊。你们也是来三山会馆做买卖的吗?”崔轩亮道:“对啊,尚六爷托我叔叔买货,结果叔叔给人打成了重伤了,动弹不得……”

        那女子原本雍容自若,听得此言,不觉微微一凛:“你叔叔重伤了?”

        崔轩亮还要再说,大腿又给老林狠捏了一把,他唉的一声痛哼,忙改口道:“没……没事,反正……反正菩萨保佑,我叔叔的病不药而愈了,你看他……他不是带我来送货了吗?”

        这话前言不对后语,荒唐无稽,那女子却不追根究底,只微笑道:“说得也是。可惜你的货又给坏人骗走了,是么?”崔轩亮目中含泪,低声道:“是啊,那两人好坏,全是些骗徒……”

        那女子笑了一笑,一双大眼滴溜溜地转着,只来回打量着崔轩亮。崔轩亮给她反复瞧着,脸上更红了,他低下头去,羞涩地道:“姊姊,你……你叫什么名字?”

        听得崔轩亮称自己为“姊姊”,那美女不由扑哧一笑,脸上的精明一不见踪影,代以妩媚秋波,浅浅而笑,道:“小兄弟,我夫家姓魏。”夫家二字一出,崔轩亮大惊失色:“什么……姊姊……姊姊你已经嫁人了么?”说话间失魂落魄,好似得知了什么噩耗一般,真个是痛心疾了。

        饶那美女精明强干,见得这副小可怜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给逗乐了,她掩嘴低笑,神神秘秘地道:“,我多大岁数了,怎还能当你的姊姊?跟你实说吧,我女儿都有你这么大年纪了,你可得学着尊重点。”

        崔轩亮吃了一惊,万没料到这女子竟还有个女儿,却与自己年岁相当?正愕然间,忽见老陈、老林向自己猛使眼色,霎时心下一醒:“啊,这个姊姊夫家姓魏,又有一个女儿,这么说来,她的丈夫莫非便是……”

        “魏宽”二字飞入心中,崔轩亮哎呀一声,霎时飞身跳起,他手指那美丽女子,大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你就是我将来的丈、母、娘!”

        “丈母娘”三字一出,那美女呆了半晌,随即忍俊不禁,竟尔放声大笑起来。几名汉子本在屋里勘查,听得笑声传出,莫不愕然回。连林思永、上官义都从屋中探出脑袋,不知生了什么怪事。那美女笑得眼泪渗出,摇头道:“好久没这么笑了,,瞧你胡说八道的,可真把我逗的……”

        那女子笑得欢畅,崔轩亮却始终呆呆望着她,至此方知,原来这女子便是魏夫人,她的丈夫便是“龙帅”魏宽,乃是自己父亲“飞虎”崔风训的结义兄弟。至于她的女儿魏思妍,更是此行登门求亲的对象。倘使这桩婚事结成了,她便成了自己口中的丈母娘了。

        眼见未来的岳母俏生生站在面前,尚且如此貌美动人,崔轩亮越看越是着迷,不由自主间,已然深深吸了口气,那声“娘”字正要脱口而出,冷不防老林一个耳光轰来,已将他打了个惊醒。

        崔轩亮貌似才子,实则是个傻子,每逢美女现身,往往三魂六魄离体而去,种种行径之怪,当真匪夷所思。老林怕他还有丢人言行,忙将他架到一旁去了。

        眼看少爷丢人现眼,只在那儿捂着俊脸,哼哼唧唧,老陈干笑道:“有眼不识泰山了,原来尊驾就是魏夫人,咱们不知者无罪,这……这就告辞啦。”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三位请留步,我有事问你们。”老陈哪想留在此地,只呵呵哈哈蒙混,正想找个机会开溜,却听脚步声响,一名汉子走了过来,低声道:“夫人,我有事禀报。”不待答应,便已俯帖耳,口中念念有词。

        那女子侧耳倾听,眼中妩媚不见踪影,换上了肃杀神色,森然道:“要他们等着,我这就过去。”说着转向了老陈,含笑道,“对不起了,我一会儿还有事,不能陪诸位说话了。欢迎你们来到烟岛,诸位的失物一有消息,我会立时差人通知你们。”

        老陈听她说得客气,自是诚惶诚恐,下拜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千恩万谢之余,更是频频作揖,那魏夫人向崔轩亮笑了笑,道:“你这孩子长得很好,个头又高,真是人见人爱了。下回你要是有空,欢迎来‘梦庄’里玩儿。”

        “我……我现下就有空……”那崔轩亮口涎横流,还想胡言乱语几句,老陈、老林哪容他胡闹,硬架着走了。

        三人离了会馆,已有恍若隔世之感。老陈仰望天际,但见蓝天依旧、白云如常,“舜天王街”一样是人来人往,唯一不同的是口袋已空,心也茫然,浑身家当给歹徒拐骗一空,整整惨赔了十万两银子。

        此时崔风宪还躺在船上,等着众人回去安顿,可船上的货物黄金全不见了,却该怎么办呢?想起日后的种种为难处,老陈、老林相顾无言。

        崔轩亮还在擦着口水,回思方才丈母娘的说话,不禁害羞低笑,道:“陈叔,方才魏夫人和咱们说话时,你怎不提叔叔的名字啊?”老陈狂怒道:“提二爷的名字?你要我怎么提?跟魏夫人说崔家生了个白痴儿子么?”崔轩亮皱眉道:“她……她很喜欢我啊,你们没察觉么?”老陈怒道:“她喜欢你?那你娶她啊!混蛋东西!‘山东宋莲香,谁见谁遭殃’,这般人物,你也敢和她打情骂俏?”崔轩亮见老陈目露凶光,似是真要杀人了,不禁吓了一跳,只得躲到老林背后,蹑足而行。

        老陈、老林垂头丧气,一路向岛北走去,打算先回船上与二爷会合再说。刚走过了一个街口,崔轩亮闻到一阵香气,只见路边有不少摊子,全是卖吃食的,他吞了口馋涎,道:“陈叔,我肚子饿。”老陈暴怒道:“少爷!火烧眉毛了!你还只顾着吃?”崔轩亮皱眉道:“不就是歹徒骗走了咱们的货吗?有啥大不了的?”老陈、老林见他闯了大祸,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更是怒火陡生,痛斥道:“十万两白银啊!你都不肉痛么?”

        崔轩亮耸肩道:“有啥好痛的,等我娶了魏思妍以后,这烟岛不就是我的地方了?那时我有岳母、有老婆、还有好多的丫环,到时咱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在乎这区区十万两么?”想到快活处,竟哈哈大笑起来。

        “少爷……”老林忽然长叹一声,道,“你跟我说,你姓什么?”

        崔轩亮讶道:“我姓崔啊,你不记得了么?老陈怒道:“那你还敢说?想你是崔家唯一的血脉,自小受二爷疼爱,如今却算计魏家的财产,似你这般窝囊废的行径,难不成真是人家的招女婿么?”崔轩亮茫然道:“招女婿?”老陈狂怒道:“就是入赘啊!混蛋!你若想改名换姓,大家不妨在此散了,我可不想看你入赘魏家!成了一条死哈巴狗、外带窝囊废!”

        “窝囊废!”“窝囊废!”两名老汉疾言厉色,每句话都是不留情面,崔轩亮给夹头夹脑地骂了一顿,不由眨了眨眼,却也不知自己有何不对之处,忙道:“好啦,我……我保证不入赘就是了,你们别生气嘛。再说那个林思永不是说要帮咱们抓贼吗?我看不到傍晚,货就给找回来了。”

        老陈骂道:“那要是货没回来呢?咱们该怎么办?”崔轩亮笑道:“那就多等两天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老林怒道:“少爷!你闲我不闲啊!咱们现下一没货,二没钱,可船上兄弟餐餐都等着吃,你想怎么办?”

        崔轩亮喃喃地道:“要真没办法,那咱们回中原去吧……”老陈怒道:“回中原?你想回去便回去么?船上的清水呢?米呢?面呢?肉呢?咱们样样都缺啊!咱们拿什么去买?难不成要去抢么?”那崔轩亮给数落了一顿,也火了,大声道:“难道我真喜欢把货弄丢么?好!要抢劫是吧?本少爷第一个带头冲!”他心下难受,眼看不远处站着几名年轻少女,便急急奔上前去,打算先劫财、后劫色,也好给大家做个榜样。

        “少爷!少爷!”两名老汉大惊失色,赶忙将他抱住,慌道,“你又想干什么?你闯的祸还不够么?”崔轩亮抢劫不成,索性大哭了起来:“你们老是骂人,干脆让我死吧!那可称你们的心了!”眼见路边有棵大树,便挺起脑袋,直冲而上,打算一头撞死。直吓得两名老汉求爷爷、告奶奶,这才把他劝了回来。老陈无可奈何,还是去买了琉球特产的香猪蹄,让少爷品尝品尝,想来小祖宗吃饱喝足后,定会转个心情。

        果不其然,崔轩亮有吃有喝,这会儿便又眉开眼笑了,他手拿香猪蹄,边走边嚼,吃得香甜无比,眼见两名老汉兀自愁容满面,便问道:“喏,这猪蹄挺好吃的,不输婶婶做的,你们要不要吃些?”老陈咬牙咒骂,方知二爷平日为何如此暴躁,原来是给这个小魔星折腾出来的。他推开了崔轩亮,拉住了老林,附耳道:“你那儿还有多少钱?”老林取出了两张银票,道:“全身家当尽数在此,一共四十两。”见得银票亮出,老陈殊无喜色,只是一声长叹:“这是海外地方,银票没处来兑。我要的是现银。”

        老林苦笑道:“先跟你说了,今早靠港的买路钱还是我付的,喏,你要现银,只有这些了。”老林掏掏摸摸半晌,只搜出了两块碎银,老陈拿在手里秤了秤,看看还不足一两,他“啧”了一声,便又从怀里掏出全数家当,却也只剩了五两。

        在宋莲香的种种德政之下,这岛上连泊船一日也得支付三十两。再看崔风宪受伤重病,一会儿上岸投宿,不免又是一笔花费。本来船上老老小小都在等着尚六爷的这笔买卖,谁知自家的糊涂少爷买卖不成,居然还把本钱弄丢了,这下山穷水尽了,却该如何是好?

        老林苦脸道:“现下怎么办?真要去找魏夫人借么?”老陈叹道:“这女人纯是个势利眼,到时借不着钱,白白给她讽刺讥笑,借着了钱,又要给她赚一笔利钱。咱们得咬牙撑过去。”世人嫌贫爱富,本属应然,这趟终究是来求亲的,亲家还未结成,反倒成了债主,这桩婚事如何还有指望?老林叹道:“那咱们怎么办?可要找不孤道长借么?”老陈叹道:“这老道也是个没油水的,我看若真撑不过了,咱们便去找上官义吧。”

        “上官义?”老林讶道:“可是方才陪魏夫人进来的那个矮老头?”老陈道:“就是他。我以前和他见过几次。这人也是‘燕山八虎’之一,为了大老爷的缘故,多少有几分香火之情,不会见死不救的。”崔家大老爷,便是“燕山八虎”之的崔风训,他倘今日还活在世上,崔风宪也不至于给人打成了重伤,崔轩亮更不会变成一个白痴。心念于此,二人不约而同,一齐仰天长叹。

        老林道:“对了,这上官义不是武将出身么?宋莲香怎会找他过来查案?”老陈道:“我听二爷说了,当年御驾亲征时,上官老儿为了救驾,给蒙古人砍成了重伤。之后皇上心疼他,便命他留在北京,接掌‘旗手卫’。”

        老林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宋莲香这般看重他。”他顿了顿,又问道:“对了,那个尚六爷到底是怎么死的?该不会真个染上瘟疫了吧?”

        听得瘟疫二字,老陈心下悚然,不觉脑袋有些昏,好像烧了,慌道:“你别吓我了。咱们现下身无分文,要是生了病,那准是死路一条啦。”老林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惊道:“糟了,我的头好烫,你摸摸看。”老陈举手来摸,骇然道:“是啊,烫得紧!”两名老头满心害怕,正悲苦间,忽听崔轩亮道:“谁说咱们身无分文了!”说着拿出了几个烂铜板,交给了老陈。

        老陈怒道:“少爷别闹了!咱们要的不是三文五文,咱们缺的是大钱。”

        崔轩亮哼道:“大钱我也有啊。我方才给你们骂了一顿,这便想起来了,我房里还藏着三百两黄金。”两名老汉怒道:“少爷!都什么时候了,你能否学着正经些?”崔轩亮啃着猪蹄,咯咯有声,又道:“谁不正经了?你们忘了么,那个朝鲜武官叫什么申玉柏的,不是扔了箱金子给我么?”

        老陈啊了一声,立时想起了那箱金条,当时崔风宪给人杀成重伤,其后“靖海督师”白璧暇过来调停,便命申玉柏留下那箱金条,当作抚恤之用。老林大喜道:“是了!是了!确实还有那箱金子,少爷收到哪儿去了?”

        崔轩亮吸吮猪骨,吃得满面怡然,道:“我昨晚气坏了,想叔叔说做人要有骨气,便拿着金子走到船舷边,打算抛入大海。”两名老汉颤声道:“什么?你……你真这样干了?”崔轩亮哼了一声,左顾右盼,忽见路边有只野狗,便蹲了下来,把手上的猪骨喂了它,道:“我才没那么傻呢。什么骨气不骨气的,我才懒得理。这钱是叔叔用命换来的,我当然得交给婶婶,留给她养老。后来我便把金子藏到舱里、好好收着啦。”他斜目瞧着两个老头,道:“我这般干法,是不是又是窝囊废了?”

        老陈大喜过望,一把抱住了他,大声道:“不是!少爷这回不是窝囊废!你做的再对不过啦!”崔轩亮哼道:“那你们以后还骂我不骂?”两名老汉忙道:“不骂了、不骂了,少爷英明神武,谁还敢骂你?”都说吉人自有天相,靠着朝鲜人送来的三百两黄金,足可换得六千三百两龙银,稍解燃眉之急。全船上下总算不必沦为苦力,与那“小方”争饭吃了。

        时候已过正午,经历连番事情,谁也没心思说话了。众人一路无话,连着走了十里,渐渐人烟稀少,面前已是一处滨海旷野。怪石林立,惊涛裂岸,比之先前“舜天王街”的热闹气象,另有一番野趣。老陈、老林都不是诗情画意的人,崔轩亮更是不学无术之辈,三个大男人站在岸边赏景,都有煞风景之感。崔轩亮心下感慨,暗忖道:“要是小茗、小秀陪在这儿,那可多好?”转念又想:“若是魏夫人在这儿陪着我,岂不更妙?”慢慢出神忘我,想着三美行的快活,忽听老陈道:“你们瞧那儿。”

        崔轩亮心下一喜,以为是魏夫人现身了,赶忙回头去看,却见远处站了两名男子,脚踏木屐,式怪异,腰上还悬着日本剑,赫然是两名东瀛武士。这两名武士默不作声,也在远眺大海,距离三人约有十丈远近。老陈虽非武林中人,可早年曾随三宝公下过南洋,警觉性自也远胜常人,他拉了拉少爷的袖子,道:“快走吧,别耽搁了。”

        三人不敢久留,急急而去,三人前脚一动,那两名东瀛武士迈步便行,双方始终相距十丈。老陈越看越感纳闷,便拉来了老林,低声道:“这两人可是在跟踪咱们?”老林皱眉道:“你成了惊弓之鸟啦?人家只是刚巧走在后头,你便觉得不对劲了?”老陈低声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看咱们暂且别动,让他们先过去。”

        老林道:“瞧你怕的。好吧,刚巧尿急,这便来歇歇吧。”看看左右并无羞涩少女,想来无人会放声尖叫,便当众解开裤带,自管自地走上沙滩,大剌剌地迎风而尿。那崔轩亮却甚害羞,低头走到了大石头旁,悄悄解手。

        老陈不动声色,悄悄向后瞄望,见一名东瀛人蹲了下来,好似木屐的绳带断了,正蹲着绑缚,另一人则朝自己这个方位望来,一见自己回头,便背转了身子,不愿与自己朝相。老陈心下一凛,眼见崔轩亮蹲在海边洗手,便走了过去,低声道:“少爷,你方才在街上时,可曾见到这两人?”

        崔轩亮没好气地道:“他俩又不是女人,我怎会多看一眼!”老陈暗暗咒骂,自知问了也是白问。那老林什么也不管,一时尿完,便走了回来,道:“尿好啦,咱们要走了吗?”老陈忙道:“不忙,咱们先坐会儿。”说着拣了块大石,率先坐下,老林与崔轩亮只好陪伴在旁,席地而坐,等那两名东瀛人离去。说也奇怪,那两人不知是木屐坏了,还是给点中穴道了,始终不曾动上一步,老陈越看越疑,便道:“大家捡块石头,准备防身。”

        崔轩亮微微一凛,道:“陈叔,到底怎么了?”老陈低声道:“这两人不怀好意,准有什么图谋。”崔轩亮哦了一声,急急转身,便对着两名东瀛人大吼:“你俩鬼鬼祟祟地干什么?为何一路跟着咱们?”

        吼声才出,那东瀛人立时起身,好似绑好了木屐,便与同伴并肩而行,旋即从老陈、老林面前走过,竟然抢到前头去了。崔轩亮茫然道:“陈叔,现下怎么办?”老陈搔了搔脑袋,道:“没事就好,咱们也走吧。”

        三人揭过了事情,便缓缓而行,那两名东瀛人始终走在前头,不曾回头察看,想来真是路人而已,却是错怪他们了。老陈放下心来,又过数里,但见日光隐去,天色渐渐阴霾,转眼乌云密布,好似要下雨了,老林慌道:“糟啦,大雷雨要来了,咱们得找个地方避避。”

        雷声隐隐,一道闪电从海面上横划过去,虽还没听到雷声,却已十分慑人。只是四下一片旷野,尽是荒芜沙漠,却不知该往何处避雨,崔轩亮忽地大喜道:“别急啊,看,那儿可以躲雨。”两名老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海边生了一棵大树,长于平野之上,颇见高耸。两名老汉怒道:“少爷!你是真蠢还是假傻,到树下避雷雨,是想给天打雷劈么?”

        崔轩亮笑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哪会给天打雷劈?快走啦。”话声未毕,猛听轰隆一声雷响,闪电划破天际,直落树顶,气势磅礴无比,那大树给雷电一击,顿时烧了起来。崔轩亮吓呆了,忍不住浑身抖,两名老汉忙道:“走了!前头一定有市集,咱们快跑吧!”

        平地焦雷,轰然有声,三人沿着海滨奔跑,一连奔出数里,天幸大雨还没降下,否则定要成了落汤鸡。正喘息间,忽听崔轩亮叫道:“有了!前头有房子!”众人向前急奔,前头果然现出了房舍,只见路边立了个石碑,上书“太平町”,石碑对面则是一座木造牌坊,涂以红漆,朝牌坊里头看去,却是一座木造精舍,占地虽不广,建筑却颇有古意。

        眼看这牌坊颇为古幽,崔轩亮不免又有了好奇心,便在那儿探头探脑,笑道:“这是什么地方?”老陈沉吟道:“不晓得,这好像是庙……”正猜测间,却听老林“咦”了一声,道:“你们瞧后头。”

        老陈依言转头,不觉也吃了一惊,只见背后竟又跟上来了两名东瀛武士,这二人不知是何时跟着自己的,却没给觉。老陈浑身冷汗,急急去看前方,却见牌坊后头露出了衣衫一角,那儿竟还躲着两名武士,正是先前走在前头的那两人。两名老汉大吃一惊,方知这四名武士前后包夹,竟将己方三人包围了。情势宛如瓮中捉鳖,老陈、老林本事低微,只有崔轩亮一人练过高明武功。可单靠他两只拳头,却要怎么抵挡四柄凶刀?老林颤声道:“怎么办?要往回跑么?”老陈心下惴惴,却也不知如何是好,那崔轩亮却只打了个哈欠,想来压根儿不知身在险地。

        “轰隆”一声雷鸣,大地惊动,骤然间水声哗哗,这场大雨来得又猛又快,崔轩亮一声喊:“下雨啦!快跑!快跑!”说话之间,便已奔过了牌坊,直朝精舍而去。老林惊道:“怎么样?咱们要跟上去么?”老陈咬牙道:“没法子了……跟着上吧……”惶惶然间,三人一前二后,急急奔到了精舍底下避雨,虽只一瞬间,身上却都给淋湿了,转看那四名东瀛武士,却不曾跟上来,反而一同转身,手按刀柄,守于牌坊之下。

        两名老汉看傻了眼,崔轩亮却是什么也不管,他满头是水,正擦着脸,忽听铃铛声响,清脆动听,众人转头去看,这才见到殿里站了一名女子,她双足白袜,并未着鞋,背对众人,正拉动一只粗绳,出当当声响。

        众人仰头去看,只见那绳子绑于神殿的门楣上,顶端置一铃铛,是以稍一拉动绳索,便能带得铃铛摇晃作响,转看殿内,那女子面前却有座神案,其上供奉三道神札,正中是“天照大御神神札”,右侧是’玉依姬命神札”,左侧是“天神地祇八百万神神札”,崔轩亮满心讶异,忙问道:“陈叔,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殿内寂静,稍一开口,便激得满屋子回音,老陈忙压低了嗓子,道:“小声些,咱们闯到了东瀛人的神社。”

        神社是日本神道教的祭祀之地,此教不同于佛教,多半供奉东瀛固有的神明,至于外头的牌坊则是称作“鸟居”,意思便是一道界限,将尘世与神社分隔开来。看众人闯过了牌坊,自也来到了东瀛人心中的灵界。

        众人都是第一回来到神社,便都安静下来,凝心观看那名女子。殿中一片寂静,唯听雨声淅淅沥沥地落下地来。只见那东瀛女子悄立殿中,慢慢将一头黑挽了一个髻,露出了白皙的后颈,那身服饰全不同于汉家女,身穿裙装,腰上绑着围带,腰臀给这么一衬,显得更加分明。见得这美女身段如此柔媚,崔轩亮自又眨了眨眼,他拉住了老林的衣袖,附耳道:“这女人穿的衣裳,就是东瀛人的和服么?”老林低声道:“应该是吧,不过我听人说了,这不叫和服,东瀛人称这身衣裳为‘吴服’。”

        和服本名“吴服”,又称“唐衣”,意思便是自中华吴越传来的古服。自大化革新以来,在东瀛已有千年历史。听得这身服饰是从中原传来,崔轩亮睁大了眼,忙道:“如此说来,咱们古人都穿这身衣裳了?”老林皱眉道:“这……这我就不清楚了……”正要再说,猛听“啪”、“啪”两声大响,众人吓了一跳,凝目去看,这才见到那东瀛女子正自双掌拍击,带得殿内一片响亮。老陈怕惊扰了人家,忙竖指唇边,示意众人噤声。

        “轰隆”一声,天边飞过雷电,带得大地轰然巨响,殿外暴雨交加,殿内却是寂静无声,那女子击掌过后,便又双手合十,默默祝祷。老陈暗暗转头去看殿外,却见那四名武士手按刀柄,虽说大雨倾盆,仍是谨守方寸,不曾离开牌坊一步。老陈暗暗推算,自知这女子必与外头武士有些牵连,必有尊卑主从之别。依此观之,这些人之所以与己方遭遇,定有什么缘故,决非邂逅巧逢。既来之、则安之,对方始终按兵不动,己方也只能见机行事了。正想着,那女子祝祷已毕,向殿内神札深深一揖,看她从头至尾并未叩拜,仅以拍手作揖为礼,想来东瀛习俗如此,不足为奇。一片寂静中,那女子总算转过身来了,她见了老陈、老林等人站在殿外,却也不曾吃惊,只向众人颔示意,众人与她目光相接,不觉都是微微一凛,均想:“这女子定是贵族。”

        面前的女子与方才的魏夫人岁数相若,都是三十出头年纪,只是魏夫人多了几分精明森厉,这女子却多了一份淡雅神闲,一身吴服衬托下,更露出一身雍容的气质。让人不敢逼视。

        那女人慢慢走出殿外,在殿旁穿上了木屐,老陈、老林见她足着罗袜,不敢多看,自是一一向后退开,崔轩亮却是中原第一浪子,只消见了女人,纵是身处危邦险地,亦作等闲,当下又失魂落魄地走了过去,喃喃便道:“你好,咱们刚巧路过贵宝地,过意不去……在下姓崔,叫做崔轩亮……”那女子报以一笑,道:“器宇轩昂的轩,高风亮节的亮,是么?’

        听得那女子一口汉话道地纯正,崔轩亮喜得跳了起来:“你……你认得我?”那女子笑而不答,只问向众人:“诸位朋友,用过饭了么?”

        崔轩亮拼命摇头,正要大喊肚饿,却给老陈拉住了,干笑道:“这位小姐,你……你为何认得咱们?”那女子微笑道:“我们受过崔风宪崔二爷的恩情,一直铭感在心。”老陈、老林相顾一惊:“你……你受过咱们二爷的恩?”那女子微笑欠身:“是,大恩不言谢。崔风宪崔老爷子不愧是中原大侠,风采非凡,难得他的家人来此,小女子自当竭诚招待。”说着转身肃客:“诸位,请随我来‘齐室’用茶。”

        眼看那女子朝廊庑而去,老陈、老林都是犹豫不决。老林附耳道:“看这女人的模样,像是故意把咱们引来的。”老陈沉吟道:“确实是,居然还知道二爷的事儿……”正要去找崔轩亮,这小孩却不见了,两个老头吃了一惊,忙四下喊叫:“少爷!少爷!”正惊慌间,却见廊庑远处有个颤巍巍的背影,正尾随那女子而去,瞧这人三魂六魄去了一半,不是崔轩亮是谁?老陈、老林苦笑两声,只得直追而上。

        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崔轩亮身在险地,却是浑然忘我,想来一会儿便给人煮来吃了,只消是美女姊姊樱口亲尝,他也是笑呵呵地甘之如饴。那神社并不大,不过奔出几步,便已来到了一处厢房,想来便是什么“齐室”了。两名老汉停下来,只见崔轩亮羞答答地站在门前,正朝纸门内窥望,老陈、老林慢慢挨近,便也陪着少爷,一齐朝门内看去。

        东瀛房舍地基甚高,是以地下并无座椅,只如唐人般铺以草席。众人凝望那东瀛女子,只见她气质出众,入座前双手向后,先兜住了吴服裙摆,这才缓缓屈膝,将双足坐于臀下。

        眼看那女子坐不动身,腰身挺直,跪姿端庄,当真说不出的温顺秀美。崔轩亮心下一动,正要朝房内行去。忽见那女子欠身道:“公子爷,可否请您先脱靴?”看房内席榻一尘不染,崔轩亮却还穿着靴子,脚上沾满烂泥,若要踏入屋中,难免送上几个黑脚印。他“啊”了一声,忙一跤坐倒,自在那儿死拔皮靴,手忙脚乱。

        东瀛人最重规矩,常为丁点儿礼俗之事与宾客争执。这脱鞋便是其中一桩。老林见少爷脱鞋了,便也蹲了下来,正要除下两只臭鞋,却给老陈拦住了,听他道:“敌友不明,别忙着进去。”此时殿外大雨倾盆,雨中却还站着四名东瀛武士,牢牢把住了神社门口。那女子若还有什么居心,众人岂不尽数葬身于此?那东瀛女子晓得众人的顾忌,含笑便道:“两位大哥莫要担心,那几位都是我的家臣,不会伤害你们的。”听得“家臣”二字,两名老汉心下一凛,都晓得此女地位不俗,定是东瀛极有身份的贵族。老陈深深吸了口气,道:“夫人,你为何差人跟踪咱们?”

        那女子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老陈冷冷地道:“怎么没有?那四人盯在咱们屁股后头,足足跟了十多里,这不是跟踪是什么?”那女子轻声道:“这不是跟踪,乃为保护之意。”众人相顾愕然,那女子却不说话了,只取出炭炉,置放在矮几上,随即在房中烧起了茶水。老陈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你方才自称受过我家二爷的恩惠,是真是假?”

        那女子有问必答,微笑道:“这位爷台,我是有身份的人,为何要骗你们?”这话颇为有力,看众人两手空空,方才给人拐走十万两,早已一文不名,哪值得谁来大费周章?老陈心里有几分信了,便道:“你……你从‘舜天王街’便跟着咱们了?”那女子坦然道:“没错。你们少爷闯进‘三山会馆’时,便给我的手下看到了,可惜没能替崔少爷保住财货,说来真是过意不去了。”崔轩亮讶道:“这位姊姊,你……你那时也在会馆里吗?我怎没瞧到你?”那女子微笑道:“那时会馆里各方人马齐聚,我不便现身。”崔轩亮“咦”了一声,想那时会馆里空荡荡的,连男人也不曾见到一个,却是哪里来的大批人马?莫非是鬼不成?老陈越听越是纳闷,便道:“如此说来,姑娘差这四人尾随跟踪,真是想一路保护咱们?”

        那女子显得很忙,她一边煽火煮茶,一边道:“阁下所料不错……不过有件事,你说得不大对。”老陈皱眉道:“什么事?”那女子转过眼来,微笑道:“我派出去的不是四个人,而是十六个人。”老陈震恐骇然,老林也是脸上变色,这会儿连崔轩亮也起疑了,忙道:“姊姊,你……你为何要差人保护咱们?莫非……莫非有谁想害我们么?”

        “是……”那女子取起了圆扇,煽风旺火,淡淡地道,“贱妾敢以性命担保,若没有他们一路保护,诸位无法生离‘舜天王街’。”众人大吃一惊,都不知她所言是真是假,老陈半信半疑地道:“是……是谁要害我们?”那女子道:“就是害死尚六爷的那一批人。”老林吓得跳了起来,老陈则是用力咳嗽,道:“这么说来,你……你是故意把我们引来这儿的,是么?”那女子微微一笑,道:“没错。一来我要谢谢诸位,二来也是为诸位消灾解厄,以免你们路上受了伏击。”她不再多说了,朝崔轩亮招了招手,柔声道:“崔公子,请进来用茶吧。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崔轩亮一给美女招手,三魂六魄立时离体而出,他双眼吊直,失魂落魄地走入房中,正要扑到人家身上,那女子忍不住掩嘴轻笑,道:“公子爷,您的位子是在对座。”崔轩亮神思不属,便又死盯着那名女子,双脚慢慢退后,忽然绊到了矮几,听他“哎呀”一声,跌了个四脚朝天。他疼哀哀地坐了起来,忽然“咦”了一声,大惊道:“这……这是哪里?我怎会在这儿?”听得此言,老陈、老林自是掩面叹息,那女子则是甜甜一笑,转过了俏脸,一时更添丽色,崔轩亮看在眼里,便又迷迷糊糊起来了。

        殿外雨势惊人,屋内便点燃了烛火,晕黄灯影映照下,只见面前的姊姊端鼻樱口,气质娴雅,满身贵族之气,可看她此时屈膝而坐,向自己殷勤奉茶,那模样当真温柔委屈。崔轩亮心头“怦怦”直跳,暗想:“看这位姊姊如此乖巧听话,谁要是娶了她,定是做皇帝的福分了。”

        崔轩亮身高腿长,这会儿坐下后,两腿便左右乱伸,所过之处,莫不臭气熏天。老陈、老林忍不住都掩上了口鼻。那女子却颇能忍耐,只管低头煮茶,自问老陈、老林:“两位爷台,你们不进来么?”老陈咳嗽道:“不了。雨一停,我们就走。”那女子微笑道:“爷台,七月时节,烟岛的雨时常一下两三天。那您可要住下了。”老陈听得此话,心下一惊,就怕自己惨遭劫持。正担忧间,那女子却已双手捧起茶碗,送到了崔轩亮的手上,柔声道:“公子爷,先请用茶。”崔轩亮接过了茶杯,闻到那女子身上的香味,一时心跳加剧,暗想:“奇怪了,她身上怎地这么香?”

        崔轩亮想到心摇神驰处,自是飘飘然起来,他举起茶杯,咕嘟一口喝了,只听“噗”地一声,竟又把茶水狠狠呸出房外,惨然道:“好烫啊。”

        看崔轩亮毫无教养,宛如无赖,若在东瀛国内,必为万夫所指。那女子却只笑了笑,又替他斟满了一杯,柔声道:“公子爷慢用,别烫着了。”

        崔轩亮舌头疼痛,脑袋便又清醒了。他一边煽着烫嘴,一边吐着舌头,疼道:“姊姊,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都还没问你。”那女子淡淡一笑,道:“贱妾的名字中有个‘荣’字,公子爷若是不弃,不妨称我一声‘荣夫人’。”乍闻“夫人”二字,那是名花有主了,崔轩亮张大了嘴,好似给雷劈电斩,作声不得,良久良久,方才长叹一声,道:“又嫁人了……”

        那女子微起意外之色:“我又嫁人了?公子此言何意?”

        崔轩亮怅然若失,今日不知是犯了什么太岁,明明连遇美女,却都是人家的老婆,云英已嫁,早经攀折,却要他如何不悲、如何不苦?他叹了口气,慢慢收了长腿,盘膝而坐,双眼微微闭起,宛如老僧入定。

        荣夫人担忧道:“公子怎么了?可是病了么?”正要摸他的额头,崔轩亮却伸手挡住了,转向了照壁,道:“男女授受不亲,别碰我。”众人“咦”了一声,看崔轩亮平日里嘻皮笑脸,逢得女子靠近,必定乔痴装呆,蒙骗欢心,什么时候道得出“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老陈、老林一脸骇然,颤声道:“少爷,你……生病了么?”崔轩亮仰天喟叹,道:“没事……我只是醒来了。”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崔轩亮今日连番遇到美女,个个都已成亲生子,饱受打击下,终于四大皆空起来,此刻脑筋清楚,说起话来也井井有条,只是这副模样太过罕见,不免让老陈、老林大为惊讶了。

        崔轩亮提起茶壶,自斟自饮,他见老陈、老林俯帖耳,当下哼了一声,道:“夫人,你的汉话说得挺流利的,是在哪儿学的啊?”荣夫人微笑道:“跟我父亲学的。”崔轩亮点了点头,沉声道:“原来是向令尊学的。这么说来,夫人算是家学渊源了。”

        听得崔轩亮出口成章,连“家学渊源”四字也能道出,老陈老林自是一脸骇然,荣夫人则是微微笑道:“不瞒崔公子,家父曾在住了许多年,汉文底子极为深厚,我自小耳濡目染,慢慢就学会了。”崔轩亮严肃道:“无怪夫人字正腔圆,便如咱们汉家姑娘一样。”荣夫人向前一揖,含笑道:“公子爷谬赞了。我的汉话是南腔,不比北京姑娘的官腔好听。”这话若在平时听了,崔轩亮自要嘻嘻哈哈,少不得胡说两句,可此际却只哼了一声,端起茶杯,慢慢地喝着,仿佛御前带刀的架式。

        看崔轩亮一进门便如市井无赖,满面呆滞,丢尽了丑,可此刻却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那荣夫人浅浅一笑,以手托腮,打量着对座的少年。崔轩亮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又嚅嚅嗫嗫起来:“你……你干啥盯着我?”

        荣夫人笑而不答,只提起茶壶,替他斟上了水,道:“公子爷,你是来烟岛求亲的,对么?”崔轩亮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荣夫人道:“我当然知道。令尊是魏宽岛主的结义兄弟,魏思妍小姐又是花样年华,你两家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令叔岂能不来求这桩亲事?”

        听得“魏思妍”三字,崔轩亮立时想到丈母娘,随即热火上升,俊脸红,低声道:“姊姊,你……你认得魏思妍么?”荣夫人淡淡地道:“见过几次。不过这位小姑娘性子很傲,对谁都是不假辞色。许多少年英侠想要一亲芳泽,却都苦无机缘。”崔轩亮闭上了眼,揣想魏家妹子的姿容,叹道:“姊姊,你……你若与魏小姐相比,却是谁美些?”荣夫人笑了笑,道:“魏小姐国色天香,追求者众,贱妾却是老迈之身,岂能与之争辉?”崔轩亮睁开双眼,随即低头一笑,道:“姊姊最漂亮了,一点也不老呢。”

        老陈、老林对望一眼,心中没口子地痛骂:“又来了。”狗改不了吃屎,崔少爷故态复萌,便又在那儿神不守舍了,听他低声笑道:“姊姊,你……你说我这次过来求亲,有无机会呢?”这话问得太白,不免让荣夫人掩嘴笑了,听她道:“崔公子放心,我猜魏小姐若是见了你,应当会和你投缘才是。”崔轩亮大喜道:“真的么?”荣夫人含笑道:“当然了。崔公子相貌堂堂,又是名门之后,加上你的性子随和,很容易和女孩儿打成一片。魏小姐若是见了你,定会把你当成好朋友的。”

        崔轩亮摩拳擦掌,兴奋道:“你说对了!我这人性子最随和了,姑娘们要我坐、我便坐,要我跪、我便跪,世上没男人比得上我呢!”荣夫人惊喜道:“是啊,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公子能脱世俗成见,宠辱由人,如此心性,果然是千中选一,万年罕见。”崔轩亮内心狂喜,跳起身来,正要手舞足蹈,却听老陈、老林痛声咒骂:“窝囊废!”窝囊废脸上一红,便又乖乖坐了下来。那荣夫人委实按捺不住,终于放声笑了起来。

        这崔轩亮真有本领,无论什么样的女人与之相见,全都会给逗得乐开怀。老陈看在眼里,也不知该哭该笑,只得用力咳了咳,道:“夫人,您的丈夫呢?怎么我们说了这一会儿话,都没见到他人?”荣夫人叹了口气,道:“多劳爷台问候。不过外子现在养病,这几日不便出来见客。”

        众人讶道:“什么?您的丈夫生病了?”荣夫人道:“他的病是老毛病了。每隔一阵子便要作。只是这次病情极为猛烈,恐有性命之忧。”崔轩亮啊了一声,忙道:“姊姊,你适才在神社里参拜,便是为你的丈夫祈福么?”荣夫人微起哂然之意,只闭上了眼。并未回话。

        眼见荣姊姊的丈夫病危,崔轩亮不免大为痛惜了。痛的是荣姊姊好生可怜,年纪轻轻便要做了寡妇,惜的是她这般貌美青春,日后漫漫长路,谁来怜她爱她?想着想,一股自告奋勇的心情,竟是油然而生。直想扑上前去,将之紧紧搂在怀中,好生怜惜一番。屋里静了下来,荣夫人抬起头来,眼见崔轩亮双眼直,再次死盯着自己,不由又是一奇,道:“公子爷怎么了?”崔轩亮脸上涨红,吞了几口唾沫,却说不出话来,老陈只得咳了一声,道:“荣夫人,你此行来到烟岛,也是专程给魏岛主拜寿的么?”荣夫人微笑道:“爷台误会了,我和魏宽并不相熟。”崔轩亮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不是来拜寿的啊,那……那你来烟岛做什么?可是做买卖么?”

        “都不是。”荣夫人有问必答,含笑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崔轩亮眼珠儿溜溜一转,立时想起了天绝僧,愕然道:“等等,你……你不会也是来找姓方的吧?”荣夫人本在替他斟茶,陡听此言,茶水一泼,溅了少许出来,她抬头凝视崔轩亮,强笑道:“公子何出此言?”

        崔轩亮笑道:“我认识一个朋友,他恰好也是来找这个姓方的。”

        荣夫人笑了一笑,她低头倒着茶水,道:“公子的这位朋友是何来历,可以告诉贱妾么?”崔轩亮嗯了一声,正想开口明说,可话临口边,却又转了个念头,当下摸了摸脑袋,腼腆道:“姊姊,你问我什么,我就说什么,这好像不大公平,你说是么?”荣夫人见他耍赖,不由掩嘴一笑:“公子爷,我一路差人保护你,如此心意,难道还嫌不足么?”崔轩亮嘻嘻贼笑,搔了搔脑袋,道:“不足。”眼看少爷又成了登徒子,老陈不由满面恼火,荣夫人则是露出了甜美笑容,问道:“那崔公子要如何才肯说?可以告诉贱妾么?”崔轩亮怦然心动,他瞧着荣夫人柔美的脸蛋,瞧了瞧她樱红秀美的嘴唇,霎时脸皮烧烫,正想狮子大开口,忽见老陈、老林都在怒目望着自己,嚅嚅嗫嗫间,只得把话吞了回去。

        荣夫人并无逼问之意,她见崔轩亮的茶杯空了,便又给他添上了茶水,双手奉了过去。说道:“崔公子,你可知道,我为何在这儿等着你?”崔轩亮支支吾吾,摇了摇头,荣夫人自问自答,微笑道:“实话告诉你,因为我相信你是烟岛的下一任岛主。”老陈、老林吃了一惊,崔轩亮也是微起愕然,荣夫人含笑道:“这座岛有无数的金银珠宝,还有享受不完的权势风光,只是你可知道,这座岛最大的宝藏是什么?”

        崔轩亮搔了搔头,低声道:“是美女么?”荣夫人俯身向前,含笑道:“崔公子,你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心里想的、嘴里谈的,都离不开漂亮女人。可你有没想过,等你到了魏宽的年纪,你心里挂念的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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