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大库房里罗摩什又跳又叫像是监工的卒头他伸手往一名属下脑袋一拍喝道:“云南土司好了没!”
“好了!好了!”属下慌张忙乱急急将笔杆放落下来手上没端来吃食却送来一本簿子。眼看墨色雾自未干罗摩仆赶紧翻开内页急急呼气来吹他见身边众人呆立不动霎时怒声厉喝:“去把本子排好一会儿大掌柜就来视察了!”
忙碌半天远处脚步声响起长官已然驾到。罗摩什行色匆匆忙将本子扔给属下自到库房门口守着。天日虽冷兀自满头冷汗就怕耽误了期限那可大大麻烦了。
啪啪……过了很久很久又有一记脚步轻响……啪啪……啪啪……
侧耳再听脚步声没了光头上却传来一阵冰凉罗摩什吊眼来望但见一只玉白手掌轻轻摸上脑门在光头上轻轻敲了敲。
“有人在家吗?”优雅的嗓音响起罗摩什赶忙直起身子陪笑道:“在家、在家。”
催魂判官来了他英俊也阴森英明神武也阴魂不散他是天下排名第一的特品怪胎大家都这么称呼他……“大掌柜”啊!
正统朝复辟十年别人老了这人却是老天爷情有独钟的宠儿别人岁月染白头刀刀刻年轮一刀一刀乱七八糟老天爷却只送给大掌柜一幅短髭横在那红润如玉的唇上。
漂亮的短髭修剪合宜向来属于大人物江充留过卓凌昭蓄过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轮到这家伙了。看他轻抚唇上短髭那模样让他更加稳重、更加精明、更加位高权重也更加像是大魔头……江充与卓凌昭合而为一的……
“启秉大魔……大……大掌柜!”罗摩什躬身拱手险些说错话了他双手贴紧裤缝大声凛答:“各行省土司、州县衙门帐本全都妥善了!还请大掌柜过目!”
这日一早天没亮三十六岁的“大掌柜”精神奕奕一大早便来库房视察了。
大掌柜脚步轻缓来到了一叠本子前他提起玉白的手指朝面前的帐本点了点问道:“北直隶?”罗摩什慌张地道:“嗯……是……喔……不是……”他运起毕生功力捧起了一叠八尺来高的簿子塔摇摇晃晃轰然放在大掌柜脚边喘道:“还有这些……
北直隶衙门多六部五院、内宫外廷加起来才是北直隶的。“
每年此时罗摩什都要陪在大掌柜身旁一同巡视那堆如山高的帐本没法子罗摩什职司府库他是客栈的六当家专来管帐。
所谓的管帐那可不是笑死人的闲差而是真正的明细簿记。叠起通天高、铺地四面广西起朵甘东至琉球北起建州女真南至川滇黔三土司举国上下的帐都在这儿查完。自宋代出了一本“神宗会计实录”之后这套查记手段便一路流传下来遇上精明若鬼的“大掌柜”他可爱死了。
罗摩什口中呕呕不停泻出一夜未眠积下的晦气大掌柜倒是神清气爽沿途视察只见山东江西、河南湖北各地帐本排立在地宛如群山之海他拍了拍罗摩什的肩头微笑道:“辛苦你了六当家不愧西域出身果然精于算术。”罗摩什垂手答谢:“多谢大掌柜赞誉本分而已。”大掌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走到小山般的帐本旁随手翻了翻问道:“军部的帐本呢?”罗摩什急忙取过一本薄薄的册子送到了大掌柜的手中。
无论是五辅还是六部每个官衙门都缴了厚厚一大叠帐本不过军部就是不同每年送来的帐册都这么薄“五军大都督”最能干了薄薄小小的册子中总能记载百万军卒的配给粮饷干净俐落最清爽。正陪笑间忽听大掌柜轻轻咳了咳低声道:“取算盘来我要对帐。”罗摩什早有准备当下从怀中取出一只红木算盘又取过朱砂笔一并交到了大掌柜手中。
劈劈啪啪、啪啪劈劈大掌柜坐了下来一手算盘一手笔点批挑阅之间已然开始查对。
玉白的手指翻动如电区区十九页帐本如烟飘过在一目十行的大掌柜眼中十九页等于常人的半页。一众帐房满心推崇都在瞧着大掌柜的手段一时惊叹四起。
每回目睹大掌柜算帐之时罗摩什必然生出一个疑问这人还是书生吗?
书生出身科举都会吟诗作对大掌柜考中了进士理当读过四书五经可罗摩什没看过他作诗只看过他记帐。每回见他一手拿着朱砂笔一手闪电般拨着算盘罗摩什总会心生疑问这个人到底还算不算儒生?或是说他到底还算不算“大人物”啊?
大掌柜喜欢作帐。过去江太师虽也精于此道可他不会亲力亲为大掌柜却不同他喜欢簿记、喜欢算帐遇到这种干系风宪的大事他从不假手他人他谁也信不过。
也许……这就是江太师输给大掌柜的原因而罗摩什也付出了他的代价在这十年里夜夜秉烛累牍的结果非只耗尽他的目力连那“幽冥玄指”也回归幽冥以前戳得爆一块砖现下除了假帐以外真不知自己还戳得破什么。
败军之将何足言勇?差堪安慰的只有儿女多了。江太师死的那一天罗摩什看破红尘决定还俗了。
越来越俗的罗摩什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大掌柜也已对完了帐本他翻到了最后一页眼前现出了整齐划一的数字读作“九百五十万两银”。
没有一点零头杂乱九百五大都督无愧是本朝第一号的起义大臣漂亮的数目显出了军纪森严凭着深厚交情为了爱护“大掌柜”的目力他才缴来薄如蝉翼的小册子。
想起“纸短情长、义气深重”这八个字罗摩什内心更加感佩起来了。
大掌柜招了招手问道:“是这个数字没错?”罗摩什干笑道:“没错小人加过了。”大掌柜以手支额沈声道:“冲销签函何在?”罗摩什道:“参谋说全部遗失了。”
大掌柜点了点头低声又问:“单据誊本呢?”罗摩什道:“被怒苍贼匪烧毁了。”
啪地一声大都督送来的帐本飞上了天落到小山上去了。大掌柜无言无语窝回他惯常算帐的太师椅里。以手托腮模样有些像打盹又有点像沉思。罗摩什守在一旁问道:“大掌柜您还要看别的衙门帐么?”
玉白的手指摇了摇大掌柜不急罗摩什也松了口气。
厚得压死人的帐本纵使一目十行如“大掌柜”也还是得在寒冬冷夜里拿起冰算盘一路从小年夜拨到元宵夜……纵使双目红、头晕眼花气得他拿出那套传说中的“六道轮回”他还是仅仅能把帐本砍得稀烂却也找不出府县衙门的个中奚窍。想到这儿罗摩大师忽然有些庆幸他只是小小的六帐房可不是什么大掌柜。
小年夜的下午窗外雪花纷房里静谧无声只见“大掌柜”轻轻托着他那秀气的下颚好似在闭目养神。罗摩什一旁守着却也不免哈欠连连。连着两个月耗费心神加上昨晚一夜没睡此刻自也想早些回家睡去。
明日便是除夕了大掌柜万一睡在这儿任谁都回不了家众下属满心催促都在盼他早点醒来早些离开。
正想法子叫他起床忽听叩叩声响库房开启了回头望去一名蒙面人躬身而进正是客栈豢养的密探。看他手持机密文书想来有什么要紧公事秉报。罗摩什心下一喜正要伸手来接公文那密探却摇了摇头迳朝文书弥封处点了点。
手指落在圆圆的东西上罗摩什低头下望见到了一只龙形图徽。
“四爪金龙印”这是军部送来的消息。
客栈列层分级大掌柜统帅天下万物无论大小公事于他都不算机密其余六名帐房彼此间互不统属各有所司机密公文却也不能任意翻看。罗摩什自知地位与二当家天差地远赶忙退开一步干笑两声。那密探捧起密件跪于脚边悄声道:“启禀大掌柜襄阳城回来的军情。”
此时怒苍贼匪全力开打一路从荆州杀向襄阳此刻送来加急密件大战结果必然分晓。众人听得紧急军情来报无不屏气凝神全都安静下来了。
大掌柜好似睡眼惺忪直至探子把话说了第二遍方才睁开了眼接过了公文。
府库一片噤默俱在等候“大掌柜”拆封批示。他瞄着“四爪金龙印”拆也不拆读也不读批也不批迳自扔到公文堆里上了刚巧不巧恰恰压在大都督送来的帐本上。
既是飞鸽传书军情必然十万火急大掌柜居然不看不批不理睬?众人望着那高如小山的公文堆都感目瞪口呆。那探子不敢多话只得叩三次便自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密探已然走了。大掌柜再次闭目养神鼻息沉沉竟然又睡了。库房里静得怕人罗摩什与属下面面相觑却都不知如何是好。
正想找机会尿遁忽听脚步声阵阵响起又有人过来了。众人回去望来人却又是那蒙面密探罗摩什不知此人何以去而复返皱眉便问:“不是才送过文书么?怎又回来了?”那黑衣人微微一愣奇道:“回来了?我什么时候来过了?”
罗摩什睑上一红先前密探的口音是西北腔这人却是江南嗓。此黑非彼黑原来这位蒙面人不是方才那条黑狗而是一只黑猫。罗摩什咕哝一声正要接过文书那密探却不给他只伸出手指又朝弥封处点了点。
火漆印记四四方方却也点出了来历这是四当家的“黄金指环”。罗摩什大惊之下急急让到一旁那密探单膝跪地又将文书呈给大掌柜。
罗摩什心下紧张四当家职责重大此番南下护卫那柄鬼东西想来战况凶险。“魔刀、勇剑、圣光”为了那柄刀朝廷十年来耗费百万两白银。现下金凌霜若有什么不幸消息传回必是震动人心的大事。罗摩什暗暗愁他与金凌霜算是老相识了彼此虽没什么交情但前朝老将死一个少一个不免兔死狐悲转眼又要过年了只盼事情俐落别要出了乱子。
玉白的手指接过信封大掌柜举手一看一见是四当家送来的公文再次不拆不读不批示迳把信封抛上了公文堆。
快垮了……罗摩什望着通天高的公文帐本只感骇然大掌柜举止莫测高深好似要瞧瞧公文能积压得多高硬是不睬。罗摩什吞了口唾沫正想出言探询忽然之间便又闭上了嘴。
管他的……这人可是“大掌柜”啊……连江太师也败在他手里自己还怕什么呢?
大掌柜生平缜密绝不出错他不像江太师一般说学逗唱大掌柜的话很少一旦开口上下凛遵一招使出众皆惊服比起前朝厂卫“镇国铁卫”更干净、更廉洁更噤若寒蝉也更唯命是从。
唯命是从的意思就是不可胡思乱想。有诸葛亮当老大自己何妨做傻瓜?就算“大掌柜”脱裤子放屁、穿裤子拉屎大伙儿也不该多问一句。因为“上头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有一些大道理在内只是自己这个白痴琢磨不出而已啊!
江充在上满朝尽成安道京有口无手;大掌柜指挥朝廷便多了一堆帅金藤有手无脑。
总而言之一句话地狱一共十八层大伙儿还没逛完啊!
正乔装哑巴间“大掌柜”轻轻打了个哈欠终于站起身来想来要走了。罗摩什大喜欲狂自知可以回家泡热澡他痀偻着身子大声道:“恭送大……”
掌柜还没说玉葱般的白手指招了招却要自己跟上来。罗摩什心下叫苦连天只得随行上去。背后下属倒是把声音拖得慢慢长长一路把自己恭送了出去。
来到门外寒风阵阵刮来凉意直从裤脚里钻了进去冰得自己脚步蹒跚。只见软轿已在府库门前相候这四名轿夫望似寻常其实个个武功精强全是金凌霜精心选出来的好手。罗摩什向屋顶上偷瞄一眼果然又见到了一个黑影那是“六丁六甲”也是大掌柜贴身保驾的随扈死士。
“大掌柜”今日兴致好迳从轿旁擦过却没坐上去。眼看大掌柜不入轿罗摩什脸上挤着强笑道:一大掌柜您……您现下要去哪儿?“大掌柜撇了罗摩什一眼轻轻说道:”咱们去迎接一个人。“
平辈送往迎来称作接风送行以下对上方得迎接二字。罗摩什心下微微一奇不知“大掌柜”身为本朝第五辅官职显赫却是要迎接什么人?罗摩什咳了一声想起自家老小还在等他回去过年当下大著胆子低声道:“大掌柜小人年岁老迈模样不称头还是别去吧。”
十年过去罗摩什皮肉松垮身形福瞧他眼窝多了两个重重的眼袋头却怎么也长不出来望来既光又丑确实不称头。正等着躬身告退大掌柜却摇了摇头道:“别走你认得这位大人物一会儿可以帮点忙。”罗摩什越听越奇却不知江充一死树倒猢狲散自己还认得什么大头?悄声便问:“我认得他?他是谁啊?”大掌柜容情平淡道:“护国天女。”
长官故弄玄虚罗摩什不免又吃一惊。国字辈的人物他只认得杀人成狂的“镇国铁卫”却哪里认得什么“护国天女”?也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挖了挖耳孔满心都是疑惑。
大过年的一定没好事。罗摩什愁眉苦脸心中不住叫苦只能跟着走了。
寒风吹来罗摩什如履薄冰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正怕踩中大掌柜的后脚跟忽见路上行人目不转睛全朝自己这方望来。罗摩什心下暗暗惊疑忖道:“怎么了给人认出身分了?”
镇国铁卫行事低调等闲不露脸瞧今日大掌柜不必上朝着穿了一身便服自己也是身穿寻常布袍路上却怎么有人认得他俩?
凝神回望正想找出理由来冷不防见到了一名少女正自满面晕红地望向自己看她双颊羞火好似烧了。罗摩什眉心微蹙忖道:“天候太冷风邪四下蔓延么?”他懒得理会撇眼再看霎时又见了一名少*妇瞧她低下头去不住以眼角偷看自己那脸颊却也红通通的好似左右开弓给人抽了两记大耳光。
罗摩什高僧出身自是大为惊讶正纳闷间忽见路旁的太婆阿妈双目亮全数朝自己瞅望。罗摩什六十好几的老头了不知自己怎能临老人花丛、吸引大批女人的目光?
陡见怪异情状急忙换了摸自己的秃头就怕上头停了只虫子。说也奇怪头顶光溜溜一如平常转看裤子却也牢牢系着裤带不曾精光光。
他呆了半晌脚步缓了下来便在此时但见老妇少女目光转向而过全数随“大掌柜”而去。罗摩什啊了一声却也看懂了道理。
毋庸置疑她们瞧得不是老迈光头的自己而是面前的那个美男子。
狮虎鹰隼世间越是凶猛的东西越是光彩缤纷英俊的大掌柜顾盼自得沉雄若定真是一等一的权臣气派。看他那身玉雪肌肤、明亮双眸尽管今日身着便服宝蓝长袍还是如此夺目赢走了满街娥眉粉黛的眼光。
“狐假虎威啊……”罗摩什笑了笑他平日少和“大掌柜”出门自不知会有这种怪事情。也难怪金凌霜这老贼总是跟着他想来沿途晃荡必也偷吃不少。罗摩什微微一笑转念想到了大掌柜的风流情史眼前登也浮起了“书林斋”三字。
大掌柜是个奇男子他虽然位高权重对女子却甚专一。不爱姑娘也就罢了一旦真心相待便要爱得轰轰烈烈举国皆知。也是为了这等古怪性子他才为了“书林斋”一事挨尽了皇上的刮不过也为了书林斋门口的那碗豆浆天下女子莫不暗暗仰慕大掌柜都晓得他是个痴情男子。
痴情男子最疼老婆为了“书林斋”那份铭心刻骨的恋情这几年大掌柜始终没讨小妾无论谁来搓和他全都加以婉拒。满朝文武明白他眷恋娇妻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北京城里的名门闺秀听闻此事更是爱煞了他人人都尊他一声“仁义杨太师”。
“放屁……”罗摩什喃喃自语踢开了路边的小石子。
哪个男人不好色只是胆大胆小而已。大掌柜成亲前号称“风流司郎中”潇洒倜傥更是如假包换的风流浪子。这等人嘴中蜜里调油区区收房少妾哪怕老婆同他来吵?
床头吵床尾和届时十个八个为国为民的大理由扛出来还不家和万事兴么?也是这人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客栈上下便生出了传言都说他之所以不收小妾纯是因为他早已养了个秘密情妇这才止住了痒。
据说这个情妇不是普通人长得虽美醋劲却是奇大虽想一股脑儿嫁给大掌柜却又怕惹出轩然大波只能勉强忍耐做小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有老公的据说那情妇还有个武功高强的丈夫足以一拳打烂崇文门。想到此处罗摩什忽然心下一醒忖道!“啊呀!什么护国天女该不会是……”
“秘密情妇”四字飞入心中罗摩什吓了一跳连念十声阿弥陀佛。
越是秘密越是瞧不得这个什么“护国天女”十之**便是他的秘密情妇。万一自己不小心撞见了床第丑事这双老眼哪能拿来记帐?纵使不给大掌柜刺瞎怕也要给那个情妇挖出来。罗摩什心中大喊倒楣早知如此他宁可去江南押送业火魔刀那还少惹一点麻烦。
在满街美女的流连注视之下大掌柜落落大方沿途含笑而过。众家美女一见他的目光无不掉头避开可待他走过却又全数转过头来。罗摩什一见少女幽幽情思便想拿起脑袋撞墙最好晕倒在地那就不必见那“秘密天女”了。
正想着寻墙撞壁忽然大掌柜袍袖轻拂却已驻足下来。罗摩什赶忙停步陪同身侧顺着大掌柜的眼光去看却见远处有座衙门正是朝廷的太医院。
太医院可以治百病可大掌柜练有玄功诸毒不侵却为何要来这儿?他是来抓药的、还是来访友的?想到“护国天女”四字眼前忽又飞来一个“孕”字吓得罗摩什冷汗流得一身。
正害怕间忽见几名衙役端过木梯正在门口装架匾额。前几日太医院里生出打斗据说有个黑衣人原地跳跃起身居然一举踢破匾额想来是在整修了。罗摩什虽也知晓此事此刻却无心理会只不住低头咳嗽。
“好孩子……”大掌柜幽幽说道罗摩什一听“孩子”两字心下大惊:“果然有了!”正慌乱间又听大掌柜道:“先败哲尔丹后挫三达剑我在他那个年纪可万万没有这个功力。了不起、了不起。”
牛头不对马嘴原来他说得是另一档事罗摩什身居六当家自也听闻过“龙影太子”的传说他干笑几声自管低下头去不一词。大掌柜忽道:“你怎么了?满头冷汗的?”
罗摩什鼓起勇气合十道:“胎可安不可打上天有好生之德无论生母是谁父亲都是同一人。”大掌柜听得怪话只睁眼望着罗摩什眼中满是疑惑瞧了半晌自管摇了摇头便自掉头离开。罗摩什干笑几声只得抢上随行去也。
来到了广安门大街经过一处池塘忽见大掌柜驻足下来那目光却朝池塘望去罗摩什随之去望但见白雪蔼蔼堆积池底那池水却早已干凋了。
冬日越冷夏日越干罗摩什每年看着帐本天下谷粮收成自是倒背如流。他望着大掌柜的背影忍不住苦笑几声。这人再精明、再能干还是得看天吃饭。如今老天爷出了难题怕也要无计可施了。正想问大掌柜目望干凋池水忽道:“小小鱼儿……”
“小小鱼儿?”大掌柜每句话都有深意罗摩什间得此言自是心下一凛忖道:“鱼?是于还是余?这是什么意思?”也是饱读经书立时想到朝廷里的于余双姓正推测是谁犯上作乱忽听大掌柜低声吟道……
小小鱼儿过钩钩西江月伴夜舟悠悠漫漫篓了清风……
笑碧波无浪叶伴蛙友花满池塘得自由大掌柜忽清兴居然吟起了童词罗摩什一脸茫然悻悻听着一路听到“得自由”三字登已恍然大悟:“暴政必亡他的情妇受不了荼毒虐待这当口想要自由了。”
他心中“啊呀”几声却也推算起大掌柜的心事。为何他今日收了几封密报却都无暇处置?为何他老谋深算今日却对着池塘喟叹?想来他的情妇受不了荼毒这当口终于想逃走了。
照今日的情势来看“护国天女”私通成孕想把孩子生下来。偏偏大掌柜天性凉薄执意要她打胎却难免引起天女憎恨这会儿必是来收拾她了。至于为何找自己过来想来家丑不能外扬这等私事不便带着随扈过来只有找自己这个守口如瓶的老帐房方才可靠。
罗摩什过去是俨然高僧每日猛敲冷冰冰的木鱼自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还俗后娶妻生子每日抱着会哭会叫的小婴儿居然成了慈悲父亲想起除灭情妇有损阴德居然低声叹了口气。
好人难做坏人易为果然叹息才出大掌柜立时撇眼过来问道:“你叹什么气?你不喜欢这词儿么?”罗摩什吓了一跳忙道:“不是不是、大大不是。”正努力推卸间大掌柜又道:“罗摩国师都说您文学渊博经史子集无所不知您觉得这词想说什么?可以替我解一解么?”
罗摩什喔了一声想到“得自由”三字正想依实解说忽见大掌柜盯着自己眼神有些不善也是他聪颖过人便把话头压了下去他低头算了算全词字数合十道:“启禀大掌柜方才那词儿一共三十七个字字字珠玑所言大大有物。”大掌柜颔道:“我也知大大有物再来呢?罗摩什是簿记行家文史算术无一不精平日自是口若悬河只是想起秘密情妇得自由这当口却似噎了个大馒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有意敷衍拖延当下合十躬身跟着取出手巾细细擦抹冷汗眼见大掌柜目光越来越冷索性将心一横两手一拍行险道:”恭喜大掌柜!贺喜大掌柜!“大掌柜俊居一轩冷冷地道:”你恭喜我什么?“罗摩什喜道:”据属下再三推敲这词儿蕴有深意恐怕是赞扬朝廷德政、弘扬中华文化之意。“
小小鱼儿游来游去居然与伟哉中华有关?眼看大掌柜颇有诧异罗摩什赶忙摇头晃脑吟道:“管子有言:”浩浩者水育育者鱼‘这就是说君臣之间如鱼得水想咱们中华上国辽阔宏大有月儿有花儿有钩儿什么都有了便如花开池塘般锦绣盎然……鱼儿们心存仰慕自然鱼贯而入鱼游釜中阿弥陀佛全都自由罗。“
满口胡说八道言不及义“大掌柜”却也没脾气他摇了摇头莞尔一笑便自掉头走了。罗摩什逃过了一劫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行到了广安门游艺园当地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却是要过年贺岁了。大掌柜转了几处街角眼前现出一排糕饼铺想来是要视察了。罗摩什躬身道:“启禀大掌柜此地共有八十七家点心铺去年六家旧铺关门新开店铺三家合计上缴银税一千八百七十七两……”
正洋洋洒洒倒背如流却见“大掌柜”走到了一旁的点心铺里问道“店家东西准备好了么?”一名店家迎了过来他推来一辆小车忙道:“好了!好了!豆沙包、蟹壳黄、马蹄爽、豌豆黄、年糕每样两大包早备好了。”
若是别人走入点心铺里罗摩什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可这人是“大掌柜”罗摩什却不免满心讶异。大掌柜出门后从不取用外食便是御赐酒菜也只作势欲沾。岂料他今日这般好兴致居然要买点心吃?
正想问大掌柜推着一辆小车出来上头放满了糕饼点心。大头目亲来操劳罗摩什内心震撼慌忙抢上前去大声道:“大掌柜这等贱役还是让属下来吧!”
大掌柜摇了摇头道:“一年一次别抢了我的乐趣。”他支开了罗摩什便推着满车点心直向安定门而去却是要出城了。
莫名其妙的一天客栈第一号大人物前推点心车六当家背后默默随行这事若要传将出去怒苍群匪定要笑破了肚皮。罗摩什望着上司的背影不由摇头苦笑。大掌柜日理万机今日却为何推着点心到处跑?襄阳城战况紧急扬州渡口魔刀遭劫他难道毫不关心?想到一家老小都在北京定居罗摩什只得行到推车旁低声问道:“大掌柜到底西南战况如何咱们是不是打输了?”
大掌柜自顾自地推车淡淡便道:“国师多虑了。若依吾所料襄阳之战应当赢了。”
罗摩什听得南方大捷自是又惊又喜怒苍南下血洗襄阳此役战况胶着已达数月之久看定远大都督好生了得居然在年关前击破敌匪那可真是天下最大的红包了。
想当然尔胜利不会无故到来大掌柜一定做了什么手脚朝廷这才旗开得胜。罗摩什又惊又佩喜道:“恭喜大掌柜、贺喜大掌柜西南一定天下便要太平了。”大掌柜摇了摇头低声道:“天下能否太平那还言之过早。”陡听此言好似怒苍还有什么阴谋罗摩什老眉颤抖慌道:“您……您是说四当家他……他保不住魔刀……”
腊月初敌方军师东进长洲逼得金凌霜赶赴江南押送魔刀北上倘若己方拿下了襄阳城却输掉了那柄大凶刀怒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得失之间倒真是难说得紧。眼看罗摩什满心担忧大掌柜目望推车上的糕饼幽幽地道:“你别怕秦仲海若要过来夺刀杨某人求之不得。”他拍了拍罗摩什的肩头示意安抚。
寒的手掌拍得罗摩什身子冷、心头热。看这幅阴森森的模样想来大掌柜另有毒计对付怒王。罗摩什擦抹冷汗干笑道:“大掌柜英明神武、料事如神属下有幸跟随您当真是一千个幸运、一万个感佩……”大掌柜听得称颂却没什么喜色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料事如神……要是我真的料事如神……那天下也不会是这个模样了。”
罗摩什咦了一声忙道:“大掌柜情势已定您还有什么忧虑么?”魔刀已有后着防备襄阳战况更已明朗说来大势已定哪还能有什么变故?他眼望大掌柜心头满是纳闷。大掌柜深深吐了口气让口中热气凝为团团水雾一片水气之中他眯起了眼说道:“你晓得的秦仲侮不是平常人他绝不玩旁人布置的棋局。”罗摩什心下一凛躬身道:“属下愚鲁还请大掌柜多加开示。”
大掌柜微起哂然低声道:“当年景泰皇爷的军马包围怒苍他跪得下来就已大出我的料想之外倘若这回他突奇招朝廷恐怕满盘皆输。”确实如此秦仲海一生大起大落断腿残废、落魄江湖可无论战况如何凶险却怎么也杀他不死。罗摩什心下一惊不由得吞吞吐吐寒声道:“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大掌柜淡淡地道:“方才不是同你说了么?咱们现下去见谁?”想到“秘密情妇”四字罗摩什满面尴尬喃喃地道:“护……护国天……天女……”大掌柜颔道:“正是护国天女。只要能迎来这位仙子无论秦仲侮怎么出招咱们都有法子应付。”
“是小人知道了。”罗摩什听了怪话自是苦了一张脸无言以对。
荒唐无比的一天连情妇也能上战场了还有什么不行的?
经过了钟楼来到了国子监二人便从安定门离开北京。沿途大掌柜都捡小路来走绝不与熟人照面。才一离开京城天候转为阴寒大雪扑面而来大掌柜越走越快明明手推小车浑无用力哪知却如风雷电掣又似风中魅影转眼便消逝在大雪之间。罗摩什急起直追却仍跟随不上气喘如牛之间只能延道查访足迹。
罗摩什武功绝非泛泛也不知是自己怠慢多年还是大掌柜进展神区区轻功较量便给人打得一败涂地。他拂开睑上的白雪满心烦乱之间只得驻足下来猜测大掌柜的计策。
依着大掌柜的意思护国天女可以牵动全局甚且能够协助朝廷敉平怒苍之乱。并非罗摩什执意怀疑上司实在是这话太玄让人难以置信。
猜不透却也不必猜了。大掌柜不是普通人他活到三十六岁所有压在他头上的人全无一个善终他的父亲失踪了他的师父无端死了连他最为亲近的长官柳侯爷、岳丈大人顾尚书全没一个好下场……秦仲海既然算是大掌柜的好友最后一定会死在大掌柜手中。
罗摩什松了口气正要放落心事忽然脑中微微一醒却又转了个念头。
不对……秦仲海未必会死……柳侯爷不只是大掌柜的上司他还与“火贪一刀”情同父子可他最后落得家破人亡……为了那无情无义的一晚方子敬选择和徒弟分道扬镳还有那个叫卢什么的倒楣鬼他也挨了魔头的一刀……
背叛了朝廷抛下了旧友与恩师反目成仇连旧日上司的儿子都能见死不救……秦仲海什么都不在乎他如果真心承继父亲留下的志业他早已接受正统皇帝的招抚又何必扛起景泰的旗帜与朝廷拼到这个地步?想当然尔他早已背叛父亲的志向。
大掌柜和这种人交朋友难保不被他下手宰掉。
文杨武秦实在太像了……苦笑之中罗摩什却也不敢多想了他察看大掌柜留下的足迹缓缓追踪而去。约莫又过三里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寺庙三面环山一面傍湖却是红螺寺。
红螺寺又称护国寺。只因方今皇帝信仰佛法即位后便下旨重修佛寺潭柘、戒台、卧佛、碧云等五大古刹均蒙圣泽诸多庙宇中更以这座“红螺寺”最为要紧。此寺于正统年间改名定为“护国资福禅寺”住持由皇帝钦定官封六品领袖天下十方普贤号称京北第一宝刹。
想起“护国寺”之名罗摩什心中一醒已知护国天女必与此地有些关连。他心中存疑赶忙上山入寺。此时雪势渐大来到殿前广场四下更起了大雾罗摩什循着大掌柜的足迹而去又走数百尺忽然眼前一亮惊见阴霾雪花之中山顶亮起一片红光眼前却是两座宝塔望来古意盎然。罗摩什心下一凛自言自语道:“红螺天女。”
原来如此大掌柜口中的护国天女真有其人原来他指的是红螺女。
相传玉皇大帝生下两位公主只因喜欢这座红螺山便化作了两只美丽的大水螺栖在寺中的珍珠池里夜间红光璘璘堪为异象。之后天女回归天界后世为了感念这两位天女娘娘便搭盖了这两座宝塔盼她们有朝一日重回凡间再为众生庇护。这就是红螺寺香火鼎盛的由来。
一路走到红螺塔下。忽见塔门外搁了一辆推车塔门却只虚掩着再看车上大小点心少了一半毫无疑问大掌柜进塔去了。罗摩什暗暗想道:“好你个大掌柜金屋藏娇原来是藏在庙里。明摆是情妇居然还拐我什么‘护国天女’?”
镇国铁卫公务繁忙今日这个下午却是乱七八糟大掌柜连火公文都不看了尽在这儿装疯卖傻一会儿天女一会儿情妇当真乱得人头皮麻。反正罗摩什早已交上了帐本乐得陪上司清闲瞎混至于大掌柜在塔里干什么生了儿子还是女儿他可懒得管。
昨晚算了一夜帐至今未曾歇息。罗摩什盘膝坐下背倚宝塔稍稍一闭目睡意便浓。正要打呼间忽听背后传来一阵笑声:“罗摩什好久不见了。”罗摩什大吃一惊急急睁眼回头惊见门内朦朦胧胧好似有人倚在门里正自撇眼笑望自己。罗摩什揉了揉眼凝神去望只见那人五十不到年纪脸上挂着笑唇上蓄着须却不是……却不是……
“江大人啊!”罗摩什惊喜交迸:“你还活着啊!你还活着啊!”他直直冲将过去对着旧日上司指指点点有些手舞足蹈了。江太师哈哈一笑斜目撇了罗摩什的光头道:“瞧国师这熊样怎地换了大老板却似越混越回去了啊?”
“是啊是啊!”罗摩什擦去泪水拼命颔:“江大人您怎会在这儿?”
江蛮子哈哈笑道:“傻子这红螺塔是我家啊。”罗摩什想起了秘密情妇四字慌忙便道:“啊呀!原来您……原来您就是护国天女?您有身孕了么?”
“孕你奶奶个大头鬼!亏你说得出来!”江大人先是呸了一声跟着忍俊不禁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想起江大人**宿娼的往事罗摩什自知错怪了人忙道:“那……那这塔里住得是谁?”江大人笑道:“自己去查吧我现下无官一身轻可不是你的大老板了。”
大老板姓杨不再姓江罗摩什只得连连陪笑躬身道:“大人说得是那您老人家怎么会来这儿莫非……莫非……”连着几个莫非却也猜不出道理江蛮子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道:“告诉你吧咱今日是下凡吃供品的。”罗摩什纳闷道:“吃供品?什么意思?”江蛮子嘻嘻一笑道:“自己想吧我可没空陪你了。”说着说好似怕供品给人吃完了便急急望塔中移步而去转瞬间消失不见。
罗摩什呆了半晌赶忙追入塔中慌道:“大人留步啊我还有话跟你说啊你不想知道大清公子的下落么?别走啊!别走啊!”他越叫越凄惨终于哭着喊出自己的心愿:“大人!不要扔下我啊!带我走!带我走!我不要再记帐了啊!”
咚地一声脑袋撞到了东西罗摩什愕然睁眼惊见自己躺在红螺塔中地下冰寒彻骨四周幽暗宁静回望去午后寒光正从塔窗照入地来外头那辆推车兀自停放门口一切便如睡前一个模样大掌柜还没出来。
罗摩什做了个怪梦忍不住怔怔喟然他摸着自己的疼脑袋不知适才撞着了什么硬东西。他咕哝一声定睛去望霎时眼里瞧到了圆圆的东西不知不觉间上见是热泪盈眶。
江大人……
罗摩什轻轻苦笑眼中垂下泪来。那十八省总按察、威风凛凛的太子太师就这样装在圆圆的骨灰坛里仿佛还眨着眼作弄他那庸庸碌碌的老部属。
塔墙四遭放了一坛又一坛骨灰认得的、不认得的全都在凝视自己……罗摩什双手轻抚上司的遗骨一时涕泪横流竟是久久不能自已。
也不知哭了多久忽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头罗摩什醒了过来抬眼去看面前一名男子凝视着自己看他容貌英挺卓卓不群却是顶头上司来了。罗摩什赶忙擦抹了泪水低垂颜面道:“大掌柜。”大掌柜侧目来看只见罗摩什双手环抱捧着江太师的遗骨痛哭他也没多说什么只仰起颈子朗声道:“如玉我这便走了。年初一倩兮会带着孩子过来到时我便不来了。”话声甫毕听得一名女子柔声答应:“多谢杨大人您慢走吧。”
罗摩什吃了一惊赶忙抬头去望只见塔内阶梯站了一名女子看她年莫四十来岁早非豆蔻年华的少女却不知是那“秘密情妇”?还是那传闻中的“护国天女”?正想出口来问大掌柜伸手一拉已将罗摩什带到了塔外似不愿他出言惊扰这名女子。
来时急如风火归时却信步缓回眼看大掌柜推起了小车离山而下罗摩什也不再装扮小丑只一路默默无言大掌柜见他满腹心事微笑便道:“国师不想问塔里住着什么人吗?”罗摩什听了这话却只微微苦笑摇头道:“大掌柜我已经老了。”
老了老到不想知道了……这不是他的时代鼓掌轮不到他奉迎也不必他他的光荣已经结束。大掌柜望着罗摩什反手拍了拍他的光头那手掌温温热热的好似带着一抹安慰。
两人推着摊车一路回到了京城时在年关下午路上白雪蔼蔼往来行人俱有笑容却是一幅年节欢景。两人走过半里来到了一处陋巷见是京城里的老街铜锣胡同。大掌柜停车下来自从怀中取出人皮面具戴上转眼间便成了个面色腊黄的中年男子。
今日一路走来大掌柜举止始终怪异看他又有新招罗摩什也只能呆呆望着不知该说什么。他想到了老婆孩子低声便道:“大掌柜下官家人还在等我回家过年我可以走了么?”大掌柜微笑道:“还不行咱们还没迎到天女。”罗摩什惊道:“这……又是天女她不是住在塔里了么?”
大掌柜笑道:“你倒忘得快红螺天女共有几位?”眼前现出了两座宝塔罗摩什苦笑便道:“两……两只……”大掌柜似没听出他的嘲讽之意只自顾自地笑了:“正是两位帝释天给了咱们两位天女一位可以替咱们祈福保命已然住在塔中。另一位可以降魔驱鬼却还在凡间走动咱们便是来迎接她的。”
“护国天女”有两位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养了两个情妇?以大掌柜的风流倜傥便要养十个情妇也无不可只是美女莺啼燕叱却哪有什么法力降魔驱妖?罗摩什也无力多想了只站卫兵似的垂立一旁满面都是愁容。
大掌柜也不多谈朝廷事他掀开了长袍自坐街边眼看罗摩什始终站着便拍了拍身边空位道:“过来坐下陪我聊聊。”大掌柜扮成了中年贩子神色似也慈和起来。
罗摩什张大了嘴不知这人是否吃错了药他迟疑半晌终于大起胆子坐在大掌柜身边神色有些不安。
大掌柜笑了笑淡淡问道:“你很怀念江太师对么?”
罗摩什咦了一声竟是迟疑难言过得半晌终于鼓起了勇气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大掌柜拍了拍罗摩什的后背微笑道:“不只你怀念他连我也想见见他向他请教些道理。”
江太师早已亡故便算还活着说来也不过是大掌柜的手下败将还能指点人家什么?罗摩什呆呆望着大掌柜的假面陪笑道:“大人……您……您在说笑么?”大掌柜叹了口气!道:“也许吧总之治国如烹小鲜要能像他一样恰到好处不温不火不是那么容易。”
耳听大掌柜语带推崇罗摩什自是愣了忽在此时听得一人道:“店家这些糕饼怎么卖?”罗摩什醒觉过来赶忙回头去望赫见一名美妇站在推车之前手上持着银两看她东挑西捡似要买些马蹄糕。大掌柜居然也站起身来自行来到推车之旁学着贩子的模样陪话。
那美妇嗓音柔曼听她道:“这些饼儿鲜么?”罗摩什干笑几声便要上前来答却听大掌柜浑起嗓子抢先答道:“上午才好放夫人一万个心绝不会吃坏肚子。”
吃坏肚子?耳听大掌柜有模有样居然做起生意来了罗摩什自是眨了眨眼嘴角出了苦笑。那美妇点了点头回便道:“阿秀来吧想吃什么自己过来挑啊。”一名男童快步而来看他肤色黝黑目光炯炯额上还系了条玉带望来精力弥漫。罗摩什呆呆看着男童忖道:“阿秀这名字好熟……”忽然心下醒悟:“神秀小少爷?”他大吃一惊转目再朝那美妇的背影望去更已认出这女子的身分。
“两代朝议书林斋、专论天下不平事”这位美妇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顾兵部的千金小姐倩兮她是书林斋的女主人也是大掌柜的元配娇妻。罗摩什虽是大掌柜的下属却因长年躲在府库算帐少与大掌柜的眷属往来见面是以乍然一见居然认不出人。罗摩什正自讶异又听大掌柜道:“这位小少爷甜糕每盒二十钱买二送一想什么尽管拿。”
当真荒唐明日便是除夕杨家男主人不回家做老爷不去客栈当大掌柜却来陋巷里乔装易容买二送一?莫非他筹不出银两压岁钱了还是国是繁忙终于把他逼疯了?
正猜想间那孩儿挨到美妇脚边手指豌豆黄笑道:“小老头!给来两块这种的。”话声未毕那美妇捏住了儿子的面颊责备道:“不许说粗话。”那阿秀却也不怕疼嘻嘻笑道:“小老头也算粗话啊娘还真是孤陋寡闻……”大掌柜给称为老头却也不以为忤只拿起了纸板折做纸盒跟着将豌豆黄一块块放入盒中。那阿秀喊道:“等等!
捡大块点别蒙我娘银子!“那美妇听儿子说话无礼便往他凝视而去眼中带着不悦。
那男孩倒也乖觉一见娘亲真的生气了连忙换了脸色陪笑道:“大叔你好啊天气冷呢恭喜财啊。”
罗摩什呆呆看着一家三口的举止却猜不出大掌柜的用意。想起“护国天女”四字更是满心疑窦不知顾大小姐是否就是天女?可她毫无武功却有什么法力降魔驱邪?敉平怒苍?
想着想那美妇已从怀中取出银钱交到儿子手中嘱咐道:“娘先进屋子里了一会儿你捡好甜糕记得把东西提进来。”那阿秀见手中足足有一两银子心下大喜更是东挑西捡什么都买上一盒罗摩什撇眼过去只见顾大小姐缓缓走入巷中她来到一栋旧屋子前便自开门入内跟着拿了扫帚出来自在门口扫起地来。
那大掌柜一路注视妻子的身影眼光不曾稍离想来都在留意她的动静。罗摩什心道:“这家人当真怪得可以年关将至老公卖饼老婆却来陋巷洒扫庭厨真是莫名其妙。”正想间忽听阿秀喊道:“光头老儿你再敢偷看我娘!小心老子揍死你!”
罗摩什心下一惊赶忙望向杨家第三人陪笑道:“哪儿的话哪儿的话小少爷误会了。”
那阿秀天生顽皮一见阿娘离去便摆出前架子。他指着大掌柜冷笑道:“老贼我以一刖没见过你你是不是偷儿!”大掌柜目望阿秀笑道:“小弟弟好凶啊你娘常来这儿么?”
阿秀戟指喝骂:“你问这做啥?想打什么坏主意么?”大掌柜道:“你放心我不是坏人只是觉得令堂像个官太太不似附近邻人方才多问两句。”
这街坊位于京城旧街俗称铜锣胡同乃是北京有名的陋巷那美妇却是身段优雅自不是当地之人。阿秀哼道:“我娘不似这附近的人你可更不像了。瞧你的睑皮硬绷绷的皮笑肉不笑活似僵尸。该不会是兔儿山坟堆里蹦出来的吧?”大掌柜听得此言立时出笑声那脸皮却不曾牵动望未果真皮笑肉不笑真有几分像那活僵尸。罗摩什看在眼里叹在心里忖道:“咱们客栈的人皮面具制作不精尚待改良。”
大掌柜手上包着点心目光仍在瞅望那美妇的身影见她扫好了地便又开门进屋跟着点起油灯看那暖暖身影透上窗格儿八成又在打扫屋内。阿秀见大掌柜目不转睛兀在窥视母亲霎时横眉竖目喝道:“你还看?再看老子便吃垮你!”伸手取过一块马蹄糕自行吃了想来这块不付钱了。大掌柜笑了笑便将点心包入纸盒淡淡地道:“小弟弟你这般凶狠模样不怕你爹爹揍你么?”阿秀冷笑道:“揍我?我爹哪敢揍我?
他巴结我都来不及呢!“
大掌柜哦了一声道:“是么?”阿秀俨然道:“当然是。我爹总想讨我欢心。他老说儿子大人啊肚子饿么?儿子大爷啊缺钱吗?想女人吗?尽管开口啊……”罗摩什听得头皮麻那大掌柜却是不以为忤只摇头一笑:“世上竟有这等爹爹真是难以置信。”
阿秀笑道:“不只你不信咱也不信啊。”他把马蹄糕扔入嘴里囫图吞了又从怀中掏出银钱笑道:“好啦不跟你罗唆了赏你钱吧。”大掌柜倒也老老实实收下银子另找了一大把铜钱回去那男童也不去点自管提了大包小包便望巷中飞奔而去。
妇孺尽皆离去上司却仍目视母子背影口中出笑声。罗摩什小心翼翼低声道:“大掌柜方才是您的公子吧?”大掌柜点了点头道:“算是。”
儿子便是儿子不论亲生还是收养尽皆含糊不得!怎能说“算是”?罗摩什低咳一声虽说心头有些不解却也不想多问毕竟这是大掌柜的家务事他可不敢管。
正静默间脚步声又次响起罗摩什回头看去却见一名小女孩儿跳跃而来笑道:“娘!这儿有卖糕!”嗓音清脆虽只**岁年纪却是唇红齿白娇俏可爱。罗摩什六十老人最疼小女孩儿正想伸手逗弄忽然鼻中闻到了一股花香那香气仿如金贵牡丹浓得让人分不开心。他心下一惊赶忙顺着香味来处去瞧霎时见到了一名妇人。
明眸皓齿的妇人生了一张瓜子脸她身穿貂领皮袄腰着六幅宝裙手指翡翠明辉掌中却牵着那名女孩儿。罗摩什大吃一惊好似见到幼虎身边的母老虎只把头缩了回去再也不敢动弹。
伍都督一生节俭从来只有一位夫人千呵护、万骄爱不消说此女正是九华山的前掌门艳婷“金水芙蓉”。看她精装巧扮一旦与女儿并肩站立当真是金门玉堂临水居一颦一笑万千情。让人不由得面皮烫。
比起方才过来的杨夫人艳婷显得很热情、很诱人她比杨夫人多了几分艳丽世故却不免少了几分性灵飘逸。罗摩什不敢多看她的丽色当下转开身去面向墙壁立正站好。
眼看女儿兴高采烈只顾捡着甜糕艳婷眼波盈盈登时望见了罗摩什的光头她啊了一声赶忙转过俏脸上下打量糕饼摊的大老板一时间腰枝乱颤咯咯娇笑起来:“怎么啦?客栈的大掌柜不好当改当贩子了?”伍崇华忙着挑拣糕饼娘亲却无端笑她抬眼望着母亲疑惑道:“娘你认得这位老板么?”
艳婷打量着大掌柜又朝陋巷的房舍望了望摇头笑道:“小孩有耳没嘴去挑你的糕儿。”
伍崇华哦了一声她手捡着甜糕自顾自地道:“老板我要绿豆糕还要仙渣饼……”大掌柜也不理会艳婷一手提着纸盒一手替小女孩收糕装饼。艳婷吟吟笑道:“这位爷台瞧你小本生意多辛苦怎不找老婆过来帮伙啊?”大掌柜不言不答迳自拿起一块八宝糯米糕塞入艳婷掌中。艳婷眼波横媚提起八宝糕轻咬一口笑道:“这糕可真黏可是要黏谁的嘴么?”
伍崇华听得娘亲言语奇怪忍不住抬起头来喃喃说道:“娘你怪怪的。”小孩问那比什么都管用了果然艳婷便已安静下来。大掌柜快手快脚便替华妹装了糕饼交在她的手里。
伍崇华喜孜孜地怀抱饼儿回眸望向母亲笑道:“娘会钞了。”艳婷摇头道:“不必付了。你那杨伯母的面子大得很记她帐上吧。”那个杨字拖得长长的说话时更眨着一双杏眼尽望大掌柜来瞅却又是来找麻烦了。大掌柜咳道:“夫人小本生意恕不赊欠还请付现。”
那伍崇华长相像娘亲性子却如爹爹一般老实眼看娘亲拿出架子欺侮人家忙道:“娘爹爹说咱们不可拖欠百姓银钱娘要不付现我便不买了。”艳婷啐了一声搂住了华妹道:“瞧你老帮外人说话。”她撇了大掌柜一眼问道:“多少钱啊掌柜的?”大掌柜居然低头算了算答道:“二十三文算你个整数一共五钱。”
五钱便是二十文。正所谓四交换一钱十钱值一两听得大掌柜说得正经艳婷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她打开绣金钱囊捡了片凤纹金叶出来罗摩什眉头一蹙心道:“存心找碴这怎么找得开?”凤纹金叶值得二十两银足可换得八百文果然大掌柜没这许多零钱只得垂手不动。那崇华小妹子心肠好便道:“娘我这儿有碎银子不如我来给吧。”艳婷见女儿老是打岔便望她背后轻轻一推俨然道:“快过去习画吧。别让杨伯母等了。”听得学画二字罗摩什心下醒悟这才明白艳婷母女为何会在这处陋巷溜达原来是送女儿习画来着。
那伍崇华听母亲催促自己登时答应一声便朝小巷奔了过去。艳婷见她提起裙子奔跑不由叹道:“这孩子可真野了。”眼看女儿离开她摇了摇头转眼又朝糕饼摊瞅来瞧这个少*妇妈妈媚眼横视定要肆无忌惮了。果然罗摩什心存害怕赶忙缩到大掌柜背后不敢稍动。
艳婷一双媚眼上下扫荡先瞧了瞧罗摩什的光头又瞧了瞧大掌柜的假面冷冷便道:“这年头的官儿越来越怪了明明领着朝廷俸禄却大白天地不洽公只装神弄鬼地守在老婆房门口这儿请教两位这是什么道理啊?”别人怕大掌柜艳婷却是目指气使说起话来透着一股辛刺大掌柜不动声色一时低头排列糕饼对这些话置若恍闻。
艳婷见他对自己不理不睬登时弯下身子眼角瞅着大掌柜微笑道:“你这张人皮面具做得太紧了难怪说不出话来。让我替你瞧瞧。”说着说作势去摘大掌柜的假面才要动手猛见大掌柜左手探出竟已扣住了艳婷的脉门顺手一拉更将她扯了过来。
大掌柜左手拉住艳婷右手自行取下人皮面具露出那张俊脸。两人隔着推车四目相投相距不过寸许艳婷的笑声终于止歇了。但见她横黛凝眸桃腮隐隐泛着红露出难得的正经表情。听她冷冷地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快放了我。”大掌柜却不急着放手他撇了陋巷房舍一眼淡淡问道:“天寒风紧人家在屋里吃糕习画多热闹你怎不一块儿去?”
听得此言艳婷挺起腰来轻轻挣脱大掌柜的掌握她拢了拢一头秀淡然道:“我一嘛不想学什么画二嘛……”她随手拿起一块梅子糕儿贴唇香吻笑道:“更不想给她教。”
艳婷本就美丽此时星眸侧望撅唇做吻更显得楚楚动人罗摩什呆呆窥看她的丽色却也不禁大为惊叹。艳婷还想再说忽见罗摩什的光头照亮摊车望来极为碍眼她把那块糕儿抛回摊上换上了冷冰冰的神情庄容道:“西南传回了战报你收到了吧?”罗摩什一听军国大事立时抬起头来眼角悄悄打量动静。却听大掌柜道:“收到了不过还没拆。”艳婷哦了一声道:“为何不拆?你怕失望么?”
大掌柜笑了笑摇头道:“哪儿的话定远从没让我失望过。”艳婷微微冷笑她点了点头自管低下头去。过不半晌忽又扬起脸来这回面上却堆满了笑听她欢容道:“杨大人说得对啊我家定远年年上阵打仗从不曾让你失望那你杨大学士呢?你俩那么好交情你忍心让他失望么?”
眼看艳婷睁着一双慧眼只在瞅望大掌柜。罗摩什揣摩语气醒起她话外有话不免脸色一变迳自转向墙壁面壁思过去也。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掌柜耸肩淡然说道:“夫人说笑了。定远不是娶了你么?他还有什么好失望的?”说着戴回了人皮面具低头排列糕饼不再多言了。
两人面面相觑艳婷却是若有所思她拍落了身上雪花正要转身离开忽地想起一事回便道:“我儿子又溜出门了这事与你有关么?”大掌柜头也不抬迳自道:“男儿汉志在天下我在他那个年纪早已奔波江湖四海为家。”
言下之意自是嫌艳婷管得太多不免掐住了儿子的未来前程。艳婷听得说话却是微微一笑她仰望漫天雪花轻声道:“观海云远、观海云远……有时想想还真高兴幸亏你们柳门还有一个秦仲海不然啊……真不知你要坏成什么样了……”
魔王血名万莫提及但艳婷轻轻松松说来对朝廷禁令竟是毫不在乎。罗摩什虽如老僧面壁但这话声还是钻入耳来他大吃一惊赶忙掩住了耳孔来个掩耳盗铃再说。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艳婷终于离去了。罗摩什放落手掌兀在那儿细细考察民房墙壁雪花飘下在他的秃头顶上积了一层薄雪他也不敢伸手去碰。此时管那“护国天女”是谁“秘密情妇”是谁他统通一问三不知纵使有人过来严刑拷打他也是张飞家里找岳飞听都没听过。
正装死蒙混间忽听脚步又起摊车旁缓缓走来一名女子罗摩什心下一惊以为艳婷又回来了赶忙撇眼偷看却见这女子身穿粗布衣裙、头戴斗笠哪里是姿容娇艳的京城第一美女?却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村姑想来是附近的居民回家了。
那村姑怀抱着一只包袱沿途低头行走经过巷口处忽尔停步下来左看右望好似在察看住址是否有误。罗摩什心道:“原来是来访友的。”
小年夜午后的小老百姓过着小小恬静无争的生活罗摩什一生历经大风大浪死了又活、活了又死虽未升天却已得道此刻自也不想打扰人家便低下头去默默念佛。
正在此时大掌柜却扬起头来他凝视那名村姑微笑道:“快过年了买些糕饼吃吧。”
大掌柜出言招呼客人八成要勾引女子了。果然那村姑迟疑半晌瞧她打扮朴素简陋却也不知是否有钱。她朝大掌柜望了半晌轻声启齿:“敢问店家这儿可是铜锣胡同的……”说到此处低头去看手中纸条又道:“绿竹巷么?”
罗摩什原是浑不在意陡听这女子的说话忍不住便咦了一声。温柔细软的嗓音悠悠淡淡字正腔圆怎也不像一个村姑的口音。他见那村姑还能识字自是心下大疑!那大掌柜却似不察听他笑问道:“是啊这儿正是绿竹巷您要找什么人么?”大掌柜先前与妻子说话只因隐瞒身分便把口音浑了此刻他不再夹嗓变音便又回复了一口清脆京腔听来极为悠扬悦耳。
那村姑却也不以为意看她斜倚墙边怔怔朝巷内眺望幽幽地道:“请问店家绿竹巷里是否有个书林斋?”书林斋便是顾家父女早年开立的书坊当时为了正统第三案曾经引得皇帝雷霆震怒也曾逼得大掌柜左右难为吃足了苦头。耳听这名女子竟是来访书斋的罗摩什心下一凛撇眼便朝村姑望去反覆打量她的形貌不知这女子与顾小姐有何渊源。
大掌柜听得来意微笑便道:“真是不巧顾小姐已经嫁人了现下书林斋业已关门专教孩童们画画儿。哪…您瞧…”说着举起手来遥指巷内寒舍:“她便在那儿您尽管过去吧。”
午后霜雪飘降远处房舍望来很是温暖依稀可闻孩童的笑闹声。那村姑怔怔望着却迟迟不移步大掌柜微笑道:“怎么了?您又不过去了?”那村姑叹了口气摇头道:“不了远远看看就行。我不认得顾小姐只是听朋友提过她的一些事……”大掌柜低头整理糕饼问道:“您听过她的事?可是她磨卖豆浆、开斋印书的那些往事儿?”
“不……不是这些……”村姑凝视巷内房舍她垂下斗笠摇头道:“我听到的……
全都是幸福的事儿……“大掌柜听得此言登时抬起头来静静问道:”您是说她现下不幸福?“
那村姑怔怔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想过来瞧瞧……”说着说便要放步离开。正于此时大掌柜从怀中取出一物缓缓放在糕饼上霎时甜糕受力变形整辆推车更是嘎嘎作响。罗摩什眼里看得明白那是铁胆蓝澄澄的铁胆也是世间第一神剑号称“擒龙”!
陡见这柄天下第一利器罗摩什不由起抖来了一不知大掌柜为何拿出擒龙剑二不知那村姑究竟是谁脑海中盘旋回绕又是“护国天女”、又是“业火魔刀”说不出的凌乱无绪。正慌张间大掌柜抬起头来含笑道:“这位夫人请你留步。”那村姑哦了一声登也驻足下来回眸朝大掌柜望来。眼见她转头来望露出了斗笠下的面孔罗摩什便也趁势窥看。
第一眼看到了嘴唇她有着端正的樱口生在雪白小巧的下巴上这让人觉得她很雍容端正。第二眼看到了她的鼻梁感觉并不十分高挺而是淡淡柔和的月满星桥罗摩什看了一眼便己猜知她的脾气很好想必一件小事便能逗得她开怀巧笑当是天生的温柔性子。
正望间又听大掌柜笑道:“这位夫人我长年在这儿摆摊子和杨夫人一家很熟您要是怕冒昧打搅她不如让在下替您安排吧。”那村姑微微一笑喜道:“您认得她的一家那可太好了……那您是否也认得她的……她的……”大掌柜微笑道:“您是说她的父亲顾尚书?我当然认得。”听得顾家老主人的大名那村姑点了点头低声道:“嗯……我也听过顾兵部的事情只是我想问的是……是……”她有些迟疑好似欲言又止大掌柜含笑催促:“来尽管告诉我您还想知道谁的事?顾夫人、二姨娘、小红、刘管家……”他说了一串名儿随手提起擒龙剑微笑道:“还是卢云呢?”
陡听“卢云”二字那村姑不由惊呼一声霎时仰起脸来露出那张白雪晶莹的脸蛋。罗摩什见得她的面貌却也同时出了一声低呼。
斗笠下的脸庞一点也不像个村妇她太显眼了这与她的样貌无关而是她有种说不出的雍容气质无须珠宝锦衣来衬便已让人觉得她出身极高无论她身穿什么破衣旧裙无论她身在何处陋巷酒肆随时能让人们一眼见到她然后情不自禁地凝视她却又不敢随意接近她。
总而言之天上谪仙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女她必然来自兜率天所以才能身不沾尘、心不萦忧毫无疑问她就是大掌柜苦苦等候的“护国天女”!
天女现身罗摩什自是全身大震见得这名美女的样貌他已明白大掌柜何以要自己陪同过来他更也清楚知道天女确实有一种法力足以降妖除魔、敉平怒苍。
巷中一片宁静那村姑却是全身抖听她颤声道:“您……您说您认得那位卢……卢……”
天女语气抖想来心情大为激荡大掌柜含笑接回:“我当然认得他以前还和他说过话呢。”他手握神剑自推车后缓缓行出柔声道:“这位姑娘我猜您一定想知道他的行踪对不对?”斗笠下的樱唇轻轻微颤轻声道:“你……你说……”
“大约十年前的一个下午他离开了这栋喜宅……开始了最后的旅程。”
“最后的旅程……”村姑眼中含泪喃喃低问:“他……他去了哪儿?”
“别替他难过他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但那也是他该去的地方……”
天色阴霾雪势加大点点雪花飞落巷中掩去了远处孩童的笑声大掌柜的嗓声转为低沉听他幽幽地道:“他走了……因为他生了一种病……让他管不住自己让他一直听到奇怪的声音……那些声音催促着他让他前往那个无名遥远的所在状元顶戴救不了他未婚爱妻唤不回他换帖弟兄也帮不了他……大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逐渐离去看着他坠下悬崖把自己献给白水大瀑……你瞧……你瞧夜空……”
村姑起抖来了她扬起睑来望向万里天际。华灯初上岁末天雪飘降但见寒星点点闪耀夜空仿佛洒满了神佛泪水。大掌柜叹了口气轻轻地道:“每回仰望夜空我都会见到他……见到他泪流满面默默问着我:人间是否还有天理天地是否还有公道?”斗笠下滚落两行泪水那村姑环抱着自己的双肩竟已啜泣出声。听她哽咽道:“你……你怎么回答他?”
“我说啊……”大掌柜拿下了人皮面具含笑道:“人间要是有公理我还忙什么呢?”
村姑闻言震惊急忙抬起眼来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
“我啊……”雪雾散开面前有一名男子跪在地下他单膝触地挺背直腰含笑道:“我叫做杨肃观也就是创建佛国的人。”
傍晚时分天边雪云五彩变换屋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似有小小猫儿经过正于此时岁末鞭炮炸响对街爆竹串串劈劈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也掩住了猫儿轻盈的脚步。
杨肃观无视四遭变故只跪于地下俊眸回斜任由那素昧平生的天女殿下打量着自己。
两人相距数寸呼吸相闻天女低头下望一时之间忍不住惊呼出声。
面前的男子和自己一样他非常美丽非常玉雪尊严……也有夜空般乌黑的丝亮如高山银雪的白皙玉肤黑白分明得像兜率天降下的神佛亮得让人不敢逼视却又让人不忍移开目光。
“殿下。”杨大人温文有礼他抬起自己英俊的睑庞问道:“臣像个坏人么?”
“不……你不像坏人……”天女满面红霞她别开头去轻声叹息杨大人微微一笑正要起身却听天女轻启樱唇再诉:“但你像个坏男人。”
砰地一声大响对街鞭炮阵阵爆响好似炮竹中杂了一枚冲天炮让人耳孔麻。罗摩什吓了一跳撇眼急看惊见昏暗天色中对街树梢飘起了一缕轻烟。白云袅袅寄语青天也让他看到了他最熟悉的东西枪子儿。
当年将火枪引入中原的第一功臣正是罗摩什自己他比谁都清楚那缕轻烟是何来历。听他大喊一声:“大掌柜!让开啊!”霎时奋起脚步直朝大掌柜扑去。
烟消弥漫之中鞭炮纸花飞散枪子儿飞天而来罗摩什却也迟了一步他扑出一尺它飞来十丈转眼穿破雪花奔进小巷直达大掌柜背后一尺。
生死之刻头顶的小猫儿扑天而起张牙舞爪间一道袖劲飞抽而过。锁住了大掌柜的退路。
两波奇袭闪电而至说时迟、那时快修白的手指回动蓝光扑天而起半空中一片衣袖飘飘飞起摇摇坠地。宁静的小年夜黄昏对街的鞭炮终于止歇了大掌柜回臂扬后擒龙剑高举在手不同于十年前永定河畔的跪地垂泪此时没有鲜血、没有泪水只有那身宝蓝长衫睥睨傲然如是向世间百万强敌诉说:“天听吾所听天视吾所视神剑主人君临天下。”
刺客近身肉搏一击不中旋即抽身远去大掌柜单手持举擒龙剑回眸对街树稍顷刻间枪阵也开始撤退。巷中恢复了宁和大掌柜的容情也转为平静他缓步行到村姑面前霎时抖开长袍单膝触地再次跪了下来。
“启奏银川公主殿下。”杨肃观跪地仰颈拱手肃身:“臣中极殿一品大学土杨肃观恭迎千岁归国。敬敏恪忠谢慰天恩。千岁、千千岁。”
大雪纷飞拢在丰神如玉的男女身上。杨肃观静默下来又成了那个仪态出众的权臣。天女也不再言语只静静凝视跪倒在地的神剑主人。淡淡冬日天光照得他俩肤白胜雪。若非先前的杀气腾腾他俩简直就是一对璧人高贵秀美的玉帝女儿俊美英挺的凡间大臣完美无瑕珠联璧合直似天造地设。
美景当前四周生出诗情画意公主忽然嘤咛一声只觉腿弯里穿来一只坚实的臂膀将她一把抱起让她紧靠在杨大人的怀中。三十六岁的坏男人微微一笑问道:“殿下臣若自称自己是个好男人您会相信么?”天女不再显现敌意她伸指抵住腮边侧头打量面前的修罗王含笑道:“这不能问我该问你的妻子才是。”
“殿下啊殿下!”不是坏人的坏男人仰天大笑朗声道:“您这样说话内子可要生气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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