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自那晚两人在私人会所互加微信后,这是顾辞年第一次发来消息。在此之前,倪布恬从没见他的微信有过任何动静,甚至连条朋友圈动态都没有,安静得像是一个废号。
剧组的微信大群他没加入,后来在开机那天阿远倒是进了群,代表他给大家发红包。
红包很是很丰厚,群里喜气洋洋。
倪布恬盯着那两个情绪莫辩的黑字发起了呆。
她脚步轻动,向前迈了两步,门外安安静静的,没丝毫异样。
开门?
他找她有事?
他找她能有什么事情?
既然找她有事为什么不直接敲门呢?
倪布恬陷入滚车轱辘似的自问自答里,微信页面又弹出一句:【不要发出声音,悄悄把门打开。】
倪布恬:【?】
这人是要干吗?
他该不会……
怎么可能?他不是那种人。
倪布恬打断自己的荒唐猜测,小心翼翼斟酌着措辞:【顾老师,有什么事情就在微信里说吧,现在太晚了,万一被人看到你深夜来我房间,很容易被误会的。】
她抿着唇,按下发送键。
与此同时,顾辞年的新消息弹出页面:【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你房间里有危险。】
“……”
倪布恬耳根一热,双手捂住了脸颊。
太丢人了。
下一秒,她的心“咚”一声跳到了嗓子眼:她房间里有危险?!
这该不会是什么愚人节的玩笑吧?可是现在是十二月份,而且,顾辞年显然不是会开这种无聊玩笑的人。
脑中警铃大作,某种奇怪的直觉猝然涌了上来。
她目光投向紧邻门口的浴室,此时,浴室门紧闭,严丝合缝没有任何声响,她心里却敲起了震天响鼓,整个人呆在原地,呼吸急促,再不敢向前迈动一步。
又一条微信弹了出来,【我就在门外,悄悄把门打开,别怕。】
别怕。
倪布恬不知怎的,脑海中竟蓦然浮现出宁王的脸,亦或是他的宁王扮相。
大概是纽约那晚让她对他产生了某种天然信赖,她心底陡然生出一分安定。
她深吸口气,大着胆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开了门。
下一秒,一道颀长身影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发生在转瞬之间,倪布恬没忍住,小声惊呼了一声,但顾忌着他微信里的那句“有危险”,她声音很压抑。
与此同时,门外又涌进几个人,倪布恬认出其中一个人是顾辞年的保镖。其余那些穿制服的,都是酒店的安保。
阿远手里握着根疑似从道具组送来的道具剑鞘,严阵以待。
满室安静,没人发出声响,两个保安进了房,在房中无声找寻着什么,其余人则沉默盯着浴室的门。
倪布恬感觉到手腕上男人的手指又缩紧了些,他将她牵得极紧,向来温热的手掌此时倒有些微凉,却握得她皮肤发烫。
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与此同时,顾辞年推开了浴室的推拉门。
门板悄然从左边拉到最右,没发出丝毫声响,顾辞年松开手,抬脚正欲向里迈进,一个黑影猝然从里面蹿了出来。
那是个瘦小的男人,穿一件灰蓝色外套,看上去正常而平凡,是走在大街上就能立即泯然于众人的那种。不凶狠,也不邪恶。
他闪电一般从浴室里蹿出来,下意识就往门外挤,想快速冲出去,被守在门口的保镖一把推了回来。
顾辞年的保镖是个退伍军人,高大威猛,一身肌肉,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那人推了个趔趄,脚下无法控制地倒退着,就要往倪布恬身上倒。
顾辞年反手一拉,将倪布恬圈在怀里,同时迅速转身,长腿在空中转了半圈,又疾又准地踹上男人的肚子。男人受不住力,整个人向后飞了近一米远,倒在了浴室的地上。
倪布恬瞪大了眼睛,整个人惊魂未定。
两个保安进去,像拎小鸡崽儿似的将人拎了出来。
剩下几个保安在房间里彻彻底底翻了一圈,确定没有异样,才退了出来。
倪布恬沉默地看着保安们进进出出,一颗心渐渐地安定下来。等心绪平静了,感官才重新打开,嗅到了熟悉的冷杉味道。
指尖传来男人皮肤上微凉的温度,以及一种独属于男人的坚定力量。倪布恬后知后觉地动了动手指,这才发现顾辞年的手指不知何时牵上了她的。
或者是说,她何时在惊慌之中牵住了他的手……
像是看到伤口后才感受到钻心的疼,倪布恬视线定格在两人交握着的十指上,耳根瞬间烧了起来。那热度顺着神经末梢,一路攀升,渐渐烧到了脸颊,头顶。
她觉得自己的头顶仿佛在冒烟……
倪布恬低垂着眼眸,轻轻将自己的手指抽出来,出走的反射弧这才姗姗回归,发现自己还躲在顾辞年的臂弯下。
她几乎是跳着远离了他。
顾辞年手心一空,而后怀里一空。他手指轻搓了下,放进衣兜里,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面红耳赤、看天花板看地板看自己的脚尖就是不看他的女人。
他垂睨着她,笑了:“这么现实?”
倪布恬低头不语,两个耳尖都透出绯色。
顾辞年不再逗她了。
轻车熟路地将人拽到眼皮子底下,他扶着她的肩膀左右端详打量着问:“有没有受伤?”
“没有。”
他微俯下身子,唇几乎贴到她耳边,低声问:“吓到了?”尾音微微上扬,音色低醇如提琴。
倪布恬实事求是:“有点。”
这件事发生得太过于突然又解决地太过□□速,她这会儿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后背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层冷汗,整个人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如果没有顾辞年,后果将不堪设想。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今天就完蛋了。”她声音不自觉低软了下来,藏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
某些画面突如其来的翻涌上来,她嘴唇发白,手指蓦然握紧了。
“不会的。”顾辞年说得肯定:“不会完蛋的。”
“不会没有我,我也不会让你完蛋。”
“……”
这种话从他嘴巴里说出来,倒显得温暖了,甚至可以说有点温柔。倪布恬无所适从地张了张嘴巴,突然间词穷。
她眼睛向浴室方向瞥了眼,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知道我房间里进人了?”
这个问题,从她看到他那句微信时就在心里疑惑着。
他从未来过她的房间,又怎么突然知道她房间里有危险?连她本人都毫无察觉。
顾辞年还未开口,倪布恬眼风顺着他的肩膀向后一晃,而后便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猛然间向后跳了几步。
顾辞年循着她的目光转过身,小可慌慌忙忙地跑过来,而后,酒店经理愧疚又恭敬地迎了上来。
“甜甜姐,你没事吧?”小可握着倪布恬的手指,满脸紧张。
倪布恬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没受伤,放心。”
“对不起,让两位受惊了,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我们酒店的倏忽。”酒店经理90度鞠躬。
倪布恬偷偷去看顾辞年,见他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矜贵、生人勿近的模样,眉宇间满是不悦的冰霜,莫名的给人一种压迫感,仿佛前一刻对她安慰轻笑的是另一个人。
剧组的工作人员也赶到了。发生这么大的事,住在酒店的几个主创人员都过来了,围上来嘘寒问暖,询问情况。
其中关荷最为夸张。
她一边拽着倪布恬的手左右打量,一边用那把能掐出蜜的嗓子问:“亲爱的,你没事儿吧,是不是吓坏了?”
倪布恬抽回手,垂眸淡淡说:“没事。”
关荷又说:“没事就好,幸好有顾老师在,如果是你一个人可就危险了。”
她声音又甜,嗓门又大,在场的都能听到。
众人脸上拂过一丝异样,又不动声色地压了回去。
倪布恬冷睨着关荷,刻意抬高了嗓门,解释说:“顾老师只是来救我。”
“我明白呀,所以我才说幸好嘛。”关荷故作天真地眨了眨眼睛,一副她真的没有多想的模样。
一直云淡风轻站在人群外的顾辞年淡声开了口:“那人是从我房间跑出来的,我查了监控,发现她躲进了倪老师的房间。”
众人恍然大悟,倪布恬也终于明白过来。
电光石火间,她忽的想到自己进门后注意力都集中在与苏叶的通话以及找圣诞礼物上,忽略了没能成功上锁的房门。
所以,才让那个慌不择路的人躲了进来。
怪不得顾辞年那么笃定,说他不会不在,一定会保护她。原来他那时的语气并不是温柔,而是愧疚。
倪布恬后知后觉,失笑着摇了摇头。
关荷还不依不饶:“可是那个变态怎么能刚好躲进甜甜的房间啊?”
她问得不怀好意,倪布恬却觉得趁机解释清楚也没什么不好,不至于让人误会了她和顾辞年的关系。
她正欲开口,顾辞年冷声道:“你是娱记吗?”
倪布恬:“……”
关荷吃了瘪,尴尬地闭上了嘴巴。
顾辞年眼皮轻耷,眉心微微蹙起,脸色抻得冷漠又烦躁,倪布恬突然想起那则将她推上热搜的视频。
“我管你甜不甜?”
视频里的男人,也是这样一脸不耐又轻蔑的神情。
今夜,她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却是为了维护她这个不了解不关心甚至不想听到的“甜不甜”……
世事果真奇妙难料。
******
阿远报了警,警察很快赶到。
林以平陪同两个当事人去警察局做了笔录,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个男人是顾辞年的疯狂粉丝,为了离偶像更近一些就提前多方打探到了剧组的信息,入住了这家酒店。可顾辞年戏份重,每天早出晚归,他在酒店守了几天,连正主的面都没遇到过。不甘心止步于和偶像同做房客,他便想方设法地混进顾辞年的房间,躲了起来。
晚上顾辞年收工回到酒店,进房就换鞋脱衣服,打算去洗澡,掀起衣摆时猛然间听到一丝不寻常的动静,他起了疑心,发现了躲在浴室门后的男人。
那男人反应敏捷迅速,跑得比老鼠还快,身子一拧,泥鳅般从顾辞年手里滑了出去,等到顾辞年追出去,他早已顺着倪布恬房间的门缝溜了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顾辞年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倪布恬的房门,然而此时倪布恬已经锁上了房门。他担心打草惊蛇,便去监控室调了监控。监控画面与他的推测几乎完全重合,他飞也似的跑出去,一边往倪布恬房间方向赶,一边打电话通知了保镖和安保,总算是逮住了那个变态。
从警察局出来,已是凌晨五点钟。
林以平这会儿才有心思开玩笑,揶揄顾辞年:“没看出来影帝魅力这么大,男女通吃啊。”
顾辞年睨他一眼:“去你的。”
林以平收了笑,一脸晦气地说:“得,这么一闹倪倪的房间今晚肯定住不了了,小姑娘心里难免得有阴影。我让人把你助理从酒店接来陪你,给你就近换个别的酒店吧,忙活了大半夜了,先凑合着睡一夜。”
倪布恬心里挺过意不去,担心自己给别人添麻烦,可林以平态度坚定,加上她确实有些害怕,想了想,便没有推辞。
“谢谢林导,让您费心了。”
“诶,没保护好自己的演员才是我的失职。”林以平摆了摆手。
“那我呢?”顾辞年突然问。
林以平回头看他,以眼神表示疑惑:“嗯?”
某影帝冷冷抱臂,眼睛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街景,面无表情地说:“我也是受害者。”
所以呢?
“我也要换酒店。”
“……”
深更半夜,她和影帝同时换酒店?
倪布恬一顿,下意识想要说,“其实不换酒店也行,我可以去小可的房间挤一夜。”反正今晚注定没几个小时睡眠了。
可话到嘴边,她嘴唇张了张,最终忍住了。
“你以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怎么一个私生饭就把你吓出阴影来了?”林以平摸着下巴,笑着打趣了一句。
顾辞年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隔了半晌,他转回视线,漫不经心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
“……”
******
林以平让助理另外订了酒店,助理很快把酒店信息发过来,车子直接开过去。
到了酒店门口,林以平和顾辞年先后下车,倪布恬在后面跟上。
冬夜的冷风一吹,吹得她太阳穴生疼,她谨慎地四下扫了眼,把鸭舌帽戴上,狠狠向下压,遮住了眼睛,又将羽绒服上宽大的帽子扣下来,几乎将整张脸盖住。
两人先后在前台刷了身份证,刷完,倪布恬又把双重帽子严实地扣了上去,头埋得很低,尽量避免与服务员视线接触。顾辞年看了她一眼,忽得叫住抬脚欲走的林以平。
“身份证带了吗?”
林以平:“带了。怎么了?”
顾辞年敛眉看向前台:“还有房间吗?给他也开一间。”
倪布恬整理帽子的手指一顿,偷偷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她睫毛一抖,若有所思地移开视线。
顾辞年目光淡淡从她脸上移开,表情寡淡,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随意一瞥,并不是看她。
他看着林以平,语气平静:“太晚了,你也别折腾了,早点休息吧。”
林以平点头:“也行。”
等林以平办完入住,小可刚好被送来,一行人拿着房卡上楼。
酒店余房不多,倪布恬和顾辞年的房间是一起订的,因此在同一层,林以平的房间则在他们楼上一层。
进了电梯,小可分别按下两个楼层,顾辞年朝林以平摊开手:“你房卡给我一下。”
林以平随手丢给他,“做什么?”
“我这间的门牌号不是很喜欢,和你换个房。”
倪布恬:“……”
现在的影帝都这么任性的吗?
倪布恬清了清嗓子,心里默默吐槽了句,而后垂下眼皮,努力将自己化成透明的空气。
下一秒,眼前多了张黑色的房卡。
顾辞年捏着房卡递到她眼皮子底下,语气随意,淡淡疏离:“你的房间号是1608?”
倪布恬之前随意瞥了眼,好像是这几个数字,她点点头,“嗯。”
“刚好是我的幸运数字。”顾辞年唇角向上一勾,牵出点弧度,态度挺诚挚:“和我换下吧。”
“……”
堂堂影帝屈尊纡贵提出这么朴素又幼稚的请求,让人怎么忍心拒绝。小可甚至已经躲在角落里露出了“哥哥的幸运数字竟然是1608!我家哥哥好可爱!”的花痴慈母笑。
怕被人看到,她还掩耳盗铃地捂住了嘴巴……
倪布恬乖乖交出房卡,顾辞年将自己手上那张递给她,淡淡点头:“谢了。”
而后便昂首挺胸,一脸正气且冷漠地直视着前方。
电梯先到了第十六层,顾辞年和林以平走出电梯。林以平双脚迈出去,又不放心地回身叮嘱倪布恬:“你们两个小姑娘注意安全,有任何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
倪布恬鞠躬道谢,说:“知道了,导演晚安,顾老师晚安。”
而她口中的顾老师,早已一手抄兜,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倪布恬抿了抿唇,目送他冷漠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电梯门又缓缓合上。
小可这才拍着胸脯兴奋起来:“老板,你和影帝真的好有缘分哦。他房间里随便进个变态都能刚好跑到你房间,上演一场浪漫的英雄救美,你随便订个房间房号都刚好是他的幸运数字。”
倪布恬:“……”
CP粉的脑子都是用粉红泡沫做的吗?
房间进变态这种倒霉事情也能扯上缘分两个字?自家老板辛苦拍戏到深夜,又倒霉遇到危险,这么苦逼的事情都能被她磕成糖?简直是丧心病狂。
她磨了磨牙:“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小可双手合十求饶:“我错了,老板你今天你辛苦了,我不烦你了。”说完,她十分上道地在嘴巴上做了个手拉拉链的动作,乖乖闭嘴了。
等倪布恬洗漱完毕躺到床上,已是凌晨五点钟。
熄了屏的手机像是一个安静的黑匣子,蓦然在黑暗里亮起了光,显示进了一条新微信。
她强撑着眼皮,解锁,点开微信——
顾辞年:【抱歉,连累你今晚受到惊吓。】
倪布恬慢慢打着字:【不是你的错,应该是我要谢你才对,要不是你及时过来,我才会真得受到惊吓。】
她用最后残存的意识检查了遍措辞,嗯,很礼貌,很客气,很不熟,挺好。
手指一点,她点击发送,叫嚣已久的上下眼皮终于挣脱她的意识,紧紧拥抱在一起。
她陷入一片黑沉梦中。
******
次日是个晴天,透黄的阳光轻盈跃上窗台,隔着纱帘朝里张望。
室内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倪布恬半边脸蒙在被子下,皱了皱眉,醒了。
她口干得厉害,嗓子隐隐作痛,抬手从床头边抽出瓶水,拧开灌了两口。
嗓子依然疼,似乎有感冒的倾向。
小可怕打扰她休息,没在房间里,今天白天依旧没她的通告,林以平特许她多睡会,不用去现场,也不用练舞蹈。她懒洋洋地拽过被子,继续睡。
再一睁眼就到了下午,闹钟在床头叽哩哇啦响个不停,将她从睡梦中薅了起来。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发现自己真的感冒了。
她捞过手机,关掉了闹钟。正想扔回去,余光瞥见一堆未读微信。
苏叶听说了昨晚的事情,发了一大堆信息来慰问情况,又说自己订了晚上的航班过来探望。
她简短回复了苏叶几句,瞥见顾辞年的头像右上角亮着一个红色的小圆点,顺手戳开。
却是他昨晚发来的消息——
顾辞年:【我已经跟前台那边更新了新的入住信息,不会有人误会。】
顾辞年:【不过,你好像很介意和我扯上关系?】
“……”
手指不自觉间握紧了手机,倪布恬有些意外。
所以,并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幸运数字,他昨晚来回更换房卡,只是因为看出了她想要避嫌的心理,才为了照顾她的感受而刻意将她单独换到17层,与她拉开距离?
她后知后觉地锤了锤脑袋。
笨啊……
唇角忽得向上扬起,她不由自主地笑了。
这个冷热交替的男人,体贴的方式竟然该死的傲娇。
目光落回到微信页面,倪布恬又犯难了。距离他发送这条微信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她该怎么回复?
放着不回?会不会让他太尴尬?万一他生气了怎么办?
回复?该说些什么?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介意和你扯上关系,巴不得离你远点?
他大概会当场炸毛,甚至有可能气急败坏直接将她踢出剧组。
——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我很喜欢和你相处?
她敢说他也不敢信……
倪布恬揪着头发想了又想,终于小心翼翼地回复过去:【不好意思,我昨晚睡着了。】
在某些问题上,逃避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况且他现在应该正在拍戏,不会有时间回复她。
倪布恬满意地拍了拍手机,翻身下床。
脚还没触到拖鞋,手机就响了。
隔了一夜,那个理应没时间回复微信的男人又恢复了如假包换的制冷功能:【嗯。】
******
倪布恬刚洗完脸,小可带着午餐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她嗓子干疼,食欲不振,随便吃了两口就放下。小可通知司机过来,两人收拾妥当出发去片场。
路过药店,倪布恬让小可下去帮她买了盒感冒灵冲剂。
小可忧心忡忡:“天气预报说明后还会降温,你后天晚上还有场沐浴戏,要湿.身的,这可怎么办?”
倪布恬摇头:“没关系。”
她撕开包装袋,嫌麻烦,直接把整包颗粒倒进嘴巴,又皱着眉头灌下一大口水。
淡淡的清苦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小可看得目瞪口呆,“幸亏甜饼们不知道她们心里的仙女姐姐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汉子。”
倪布恬笑了声,懒洋洋道:“男友力爆棚,挺好的。”
“说到男友力,我们家影帝哥哥才是超级无敌爆棚好吗?他昨晚救你的样子,简直帅爆了!”小可又开始眼冒桃心。
??
倪布恬:“你怎么知道的?”
并不在场的吃瓜群众小可:“随便想想就知道啊。”
“……”
倪布恬面无表情地抽了抽唇角:“你没救了。”
小可兴奋又隐秘地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嗯,那个,我昨晚过来时,好像、恍惚、隐约看到影帝在抱着你……”
倪布恬干脆利落戴上帽子,闭上了眼睛:“你瞎了。”
小可笑嘻嘻地鼓了鼓嘴巴,没看到身侧闭眼假寐的女人不自觉轻颤的睫毛。
片场依旧忙碌,拍摄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倪布恬过去的时候,顾辞年正吊着威亚执剑立在房梁上。
他换了套黑色暗花长袍,腰间系一条同色宽腰带,腰身劲瘦,比例优越,显得整个人挺拔厮称,意气风发。
这场是打戏,宁王揪出手下叛徒,追踪其至房梁,两人在房梁上大打出手,刀光剑影地过了十几招,叛徒被他一剑挑下房梁。
打戏部分已经拍完,此时正在拍摄的,是顾辞年的镜头特写。
倪布恬跟导演打了个招呼,坐在了监视器后面。
镜头里,男人黑发高高扎起一束,剩下的一部分披散在肩头,一双深沉的眼眸如冰潭般冷厉、深邃,唇轻轻翘起,嘴角一抹讥笑。
风拂过,发梢与衣角齐齐飘舞,遥相呼应。他垂眸,冷淡地瞧着躺在地面上的叛徒,像瞧着一坨死物。
因为是补拍个人特写,这会儿地上实际躺着的不过是一瓶透心凉的雪碧。
可这丝毫没能影响他的情绪。
剑光一凛,威亚老师在下面拽紧了绳索,男人脚尖一踮,轻盈飞起。黑袍像暗夜里静开的昙花绽放花瓣,他动作干脆利落,翩然旋转着,快速飞落地面。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画面里,镜头定格在滴血的剑刃上,殷红的鲜血一滴滴掉落地面,像随意甩开的墨点。林以平喊了“卡”。
倪布恬的视线还牢牢粘在监视器上,眼睛一眨不眨。
镜头里的男人如遗世独立,好看得像一幅山水画。
男人收起情绪,执剑朝这边走来,便像是从画中走了出来。
倪布恬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蓦然加快了些,却一时间分辨不清,自己这一刻究竟是清荷,还是倪布恬。
******
监视器上,顾辞年的视线正直直落在镜头里。倪布恬轻吸了口气,抬起眼眸,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
她扯唇朝他笑了笑。
顾辞年径直在她面前站定:“终于醒了?”
倪布恬:“……嗯。”
明明是句挺正常的话,却生生被他说出几分暧昧的意味。她下意识向四周看了看,见没人留意,林以平的表情也挺平静,才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
仿佛她和他之间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顾辞年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看她,转头认真看起了监视器。
片刻后,他眉头轻蹙,说:“这个地方拍的不好,我再来一遍。”
倪布恬趁机溜走了。
******
等倪布恬做完妆发,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小可帮她拿来盒饭,她坐在休息室里随便吃了两口,又拿出感冒灵颗粒。
感冒一触即发,经过这一下午的酝酿,反而更加严重了。
休息室里只有她和小可,她叹了口气,撕开包装袋,仰头,闭眼,苦大仇深地把那些褐色颗粒倒垃圾似的往嘴巴里倒。
刚倒了一半,小可在身后叫她:“老板,老板!甜甜姐!”
她倒得认真,懒得理会,小可又做作地清了清嗓子。
倪布恬倒完了药,抄起手边温水猛灌了几大口,等终于将那股别扭的清苦味道冲淡了,才慢悠悠转过头去:“干嘛?”
一转头,身后蓦然多出道男人的身影。最后一个尾音被吞进肚子里,她瞪圆了眼睛,险些咬到舌头。
小可微笑脸:我明明已经疯狂提醒过你了……
倪布恬干笑:“顾老师。”
“你感冒了?”顾辞年目光略过她,落在桌上的空药袋上。
注意到他蹙起了眉头,倪布恬手指伸向口袋掏了掏,摸出个黑色口罩,利索戴上。
唇鼻被牢牢遮住,只露出双黑亮的眼睛,眼尾微微泛红,她笑了笑,灯光下眸底水光波动,“我已经吃过药了,保证不会传染给你。”
顾辞年:“……”
他在她眼里究竟有多不近人情?
得不到男人的回应,倪布恬尴尬地眨了眨眼睛。
一秒,两秒,片刻后,顾辞年舌尖顶了下腮帮子,轻呵了声,气笑了:“最好是这样。”
他转身走了出去。
倪布恬尴尬地拽了拽口罩,拉下来丢到桌上,问小可:“我吃药的时候他一直在?”
小可亲身经历了CPbe现场,一颗少女心稀碎:“一秒不差,全程目睹。”
那就是说,他同时也欣赏了她不小心将几个颗粒倒进了鼻孔里又低头倒出来,以及她倒完药揪着衣领抖药渣的粗糙画面?
倪布恬紧紧抿唇,无语地闭上了眼睛。
怪不得他满脸嫌弃……
******
庆幸的是,今晚没有和顾辞年的对手戏,这让倪布恬的心理压力减轻了许多。
晚饭后,顾辞年拍完最后一个特写镜头便收工了。
倪布恬静静坐在角落里,目送他走出去,默默吸了吸通红的鼻尖。
随后,她合上剧本,走到散着金光的“小太阳”附近,戴上口罩坐下。
她同等下要对戏的几个演员聊了会,又低头看起了剧本,“小太阳”的暖光烤得她昏昏欲睡,思绪开始神游,她左右晃着脑袋,突然瞪大眼睛望着“小太阳”,陷入了沉思。
昨晚顾辞年凶巴巴地命令她站在这里思考问题,该不会是怕她冷吧?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只飘过一秒,便被她紧急摇了出去。
她大概是疯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五分钟后,场景灯光调试完毕,正式开始拍摄,倪布恬收起杂乱的思绪,专心投入到拍摄中。
今晚和她演对手戏的女演员频频失误,拍摄进程缓慢,等她再拖着沉重的身子瑟瑟发抖回到“小太阳”前,已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情。
小可给她递来热水和几粒感冒药,“老板,感冒灵效果可能不太行,你要不要吃点药?”
她接过来,顿了下又推回去:“算了,吃药会困。”她现在都有点昏昏欲睡了。
“好吧,那你多喝点热水。”小可巴巴地把水杯递过去,水温刚刚好,倪布恬接过来,仰头猛灌。
正灌着,周围忽而一阵骚动,小可“诶”了声,“是阿远,他怎么又回来了?”
倪布恬放下水杯,应声偏头,明黄光影中,一抹清俊身影闯入视线。
是顾辞年。
他单手抄兜,信步游闲地走来,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好些人。
仔细一看,那些人还抱着些大箱子。
现场道具迎上去帮忙,小可打探完消息回来了:“影帝自掏腰包,买来了好多取暖器。”
某个念头又在脑海中蠢蠢欲动,倪布恬眨了眨眼睛,嘴巴微张,难以自持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
震天响。
数道目光瞬间涌来。
林以平问:“感冒啦?”
“凑巧,”他笑了笑,下巴往前方一扬:“顾老师给我们买了高科技取暖器。”
倪布恬讪笑一声,转眸撞上顾辞年的视线。
男人眉梢微挑,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是挺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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