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
沉默是无声的鞭挞,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一点即燃。
随着冷厉无声的对峙在持续肆意,倪不逾低压着的眉眼越来越冷,像是结了层寒冰。
男人与少年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相接,像寒光毕露、激烈过招的冷兵器。
短暂的几秒钟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拉长,将每一个细枝末节都放大到清晰无比。
片刻后,倪不逾冷嗤了声,一脚踹掉散落腿边的抱枕,站了起来。
“你们什么情况?!”
“你什么情况?!”
他和倪布恬同时开口。
“别告诉我你们在约会!”
“别告诉我你又逃课了!”
两人皆是一滞,再次不约而同道。
倪布恬:“他衣服湿了,来家里烘干一下。”
倪不逾:“我发烧了。”
“……”
一瞬的尴尬,倪布恬摸了摸鼻尖,倪不逾拉着嘴角撇过头去。
下一秒,他视线又绕回来,警惕地落在顾辞年身上。
“喂,你衣服为什么湿了?”
倪不逾语气不善,夹杂着一眼看穿的嘲意:“大半夜的不回家,当我家是洗衣房吗?”
“……”
顿了两秒,顾辞年转过头,一副置身事外的语气:“你家?”
他面不改色地看向倪布恬,“甜甜,他是谁?”
倪布恬:“……”
倪不逾:“……”
“我他妈……”倪不逾压着嗓音低骂一句,眼睛里燃着火,恨不得下一秒就冲过来。
顾辞年面容严肃:“抱歉,我最近记忆力不太好。”
倪不逾扯了扯唇,用食指轻戳了下太阳穴,看向倪布恬:“他脑子被驴踢了?”
“……被柜子砸了。”
倪布恬匆忙换了拖鞋,几步走到倪不逾面前,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额头,一片滚烫。
“吃药了吗?”
她半跪在茶几前,拉开抽屉去找药。
倪不逾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吃药,看见某影帝堂而皇之地换了一次性拖鞋走进客厅,他恨不得自己立刻烧晕过去才好。
最好醒来后发现这不过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
少年长腿往前一迈,挡在顾辞年和倪布恬之间,阻止他向自家姐姐靠近,“头撞傻了就去医院,来我家干嘛?”
顾辞年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落在倪布恬身上:“甜甜邀请我过来的。”
视线又悠悠转到倪不逾脸上,他微偏头,打量一秒,“你是?”
“……”
倪不逾想打人了。
他浑身冒着火气,一秒闪到顾辞年眼前。
他比顾辞年矮了几厘米,微扬着下巴,虎视眈眈地与他对视。
顾辞年双手懒散地抄进大衣兜里,眼皮漫不经心地耷着,不卑不亢地对看过去。
倪布恬找到退烧药刚一转头,就看见身后两个男人箭弩拔张的模样。
她忙丢开药盒强行插.入.两人之间,“大半夜的,你们俩演偶像剧呢?”
发现自己的身高并不足以阻隔两人之间的视线,她徒劳地跳了下,挥了挥手,没人理她。
她只好拽住倪不逾的手将他拖到角落里,轻声解释了事情的原委。
“……这次真的是他救了我,如果没有他,你可能就没有姐姐了。”怕他不依不饶,她夸大其词地吓唬他。
可惜,倪不逾已经不是可以随意被吓唬的年龄了。
他散漫地从鼻孔里轻哼一声,目光悠悠转向顾辞年,舌尖顶了下腮帮子,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算了。”
他脑袋昏沉,懒得再和他计较。
“那让他烘干衣服就走。”
说完,他转身,懒洋洋地伸过手臂揉了揉倪布恬的脑袋,咬牙切齿道:“笨蛋,能不能让人省点心,别再受伤了!”
倪布恬一愣,踮着脚尖揉回去,“还说我呢,不是逃课就是发烧,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了?”
******
倪布恬把倪不逾按在沙发上,拿额温枪给他量了体温,38度2。
监督他吃下退烧药,她又去倒了一大杯热水,塞到少年手心里,一副没得商量的语气:“喝水。”
倪不逾眼皮懒懒耷拉着,不想喝。
倪布恬盘腿坐在地毯上,“你什么时候喝完,我什么时候起身。”
倪不逾:“……”
沙发另一端蓦然响起两声轻咳。
倪布恬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想起被自己遗忘在一边的顾辞年。
她眼神怯怯地转过去,就见顾辞年敞着两条长腿,抱臂倚在沙发上,冷淡地仰头看天花板。
侧脸到锁骨拉出一道清瘦有力的弧线,低垂着的眼睑下,有淡淡的青灰色眼圈,他皮肤冷白,被强烈的灯光一照,更加明显。
察觉到倪布恬的视线,他唇角抿出分明的轮廓,眼皮轻眨了下,从兜里拿出手机开始摆弄。
一副不是我被忽略了而是我并不屑理会你们的模样。
傲娇得不行。
倪布恬视线顺着他修长的脖颈落在他濡湿一片的卫衣上,心虚地朝他身边挪了挪。
话是对倪不逾说的,眼睛却讨好地看着顾辞年:“不过我现在要去帮顾老师找衣服了,没工夫监督你。”
她眼角弯了弯,清了清嗓子看向顾辞年,“麻烦顾老师帮我监督他一会儿?”
“……”
隔了足足三秒钟,顾辞年才漫不经心地放下手机,轻抬眼皮。
头向一边轻撇,他无可奈何地“啧”了声,一副烦不胜烦的模样:“麻烦。”
倪不逾:“……”
他真是呵呵了。
倪布恬转头跑进倪不逾的房间,翻箱倒柜地帮顾辞年找替换衣服去了。
客厅里。
顾辞年和倪不逾分坐长沙发两端,谁也没有说话。
隔了一秒钟,顾辞年转头,淡淡提醒他:“喝水。”
“……”倪不逾握着杯子的手腕一顿,就要把杯子放回到茶几上。
“不想喝啊。”顾辞年似笑非笑地扯扯唇,“那我就去房间找甜甜了。”
倪不逾在心里暗示自己三声“要冷静”,深吸口气,咬牙切齿地说:“你答应了我姐要监督我。”
顾辞年冲他抬了抬下巴:“哦,那喝吧。”
倪不逾不情不愿地将杯口举到唇边,似有若无地抿了一小口。
隔十几秒,又抿一小口。
怎么慢怎么来。
知道少年故意磨他耐心,顾辞年也不急,一手拎着湿哒哒的卫衣领口抖了抖,两条长腿交叠着,半侧着身子看他喝水。
倪不逾被他看得浑身不自然,隔了半晌,凶巴巴地问:“喂,你真不记得我是谁了?”
顾辞年唇畔勾出一抹笑,很快消散,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思杵两秒,眉心微蹙:“倪不逾。”
倪不逾心中冷哼,就知道他是装的。
就听顾辞年又笑了声:“脑震荡后遗症,记忆力很差。不过——”
他拖着点尾音,一本正经地:“你是弟弟,我一直记得。”
你才是弟弟,你全家都是弟弟。
倪不逾用尽人生十七年所有的耐心与涵养才忍住没把热水泼到他脸上。
“我是我姐的弟弟,可不是你的弟弟。”他嘟囔了声,低头喝水。
倪布恬抱着件崭新的白色套头卫衣从房间走出来,“这个是我上个月买给不逾的衣服,这个牌子尺码偏大一个号,你试试,应该能穿。”
顾辞年盯着她手里的衣服打量两秒,才伸手接过来。
“我从来不穿别人的衣服。”他从沙发上起身,补充道:“哪怕是新衣服。”
倪不逾听得胸口直冒火,杯子往茶几上一怼,两步走到他面前,摊开掌心:“拿过来。小爷的衣服也从不外借。”
顾辞年眼底憋着丝促狭的笑意,手臂一抬,将衣服举到倪不逾头顶,“不过既然是弟弟的衣服,我就免为其难借穿一会。”
他看向倪不逾:“谢了。”
倪不逾不动声色地伸出右脚挡在他脚下,又被他不动声色地绕了过去。
眼看顾辞年抬脚就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倪不逾一手抄着兜,叫他:“喂,你去哪?”
“换衣服。”顾辞年一脸理所当然:“总不能在客厅换。”
倪不逾轻嗤:“谁稀罕看你那二两肉。”
顾辞年面不改色地逗他:“怕你看到我的腹肌,会自卑。”
倪不逾气得牙疼,头也疼:“经过我允许了吗就去我房间?”
顾辞年脚步一顿,看向身旁一脸心累的倪布恬:“那我去你房间?”
“……”
倪不逾生病时耐性很差,容易暴躁,这会儿简直被顾辞年磨得没脾气。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就去我房间!”而后力竭似的躺在沙发上,揪过一只抱枕盖在脸上。
顾辞年逗小孩逗够了,唇角憋着笑,脚步一转去了客房。
******
倪布恬把顾辞年换下来的湿卫衣塞进烘衣机里,挽起袖子去了厨房。
顾辞年也跟着进去。
他将厨房门轻轻拉上,看倪布恬从柜子里拿出包没拆封的拉面,利索拆开。
想到她之前在车里一脸认真说家里没面了的模样,他唇边溢出一丝笑,走到她背后,微俯着身子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鼻尖在她颈窝里轻嗅了嗅,他声音沉哑:“甜甜,你对我真好。”
倪布恬脊背僵了下,却没把他推开,她拿出一把面,低声嘟囔了句:“少来。”
顾辞年眼皮半阖,“你是第一个带我回家,帮我烘衣服,给我煮面的女孩。”
橘黄色的壁灯温温柔柔地笼罩着两人,在瓷砖上打出淡淡亮边的光晕。
顾辞年下巴颌放在她颈窝里,轻蹭了蹭。
倪布恬脸颊有些热,眸子里却溢出细碎微亮的水光。
她也是第一次带一个男人回家,帮他烘衣服,给他煮面吃。
虽然是被他缠着,却前所未有地产生一种,自己正被人需要着的安全感。
小锅里的水在汩汩地沸腾着,倪布恬小心地将拉面丢进去。
肩膀上,轻贴着她的男人眼皮轻阖着,呼吸清浅,好像已经睡着了。
倪布恬偏头去看他的脸。睫毛轻耷着,在光影下根根分明,瘦削立体的脸型,每一处五官轮廓都是恰到好处地清俊,每一笔都勾勒出让人流连不已的模样。
他安静闭眼的模样映在暖黄旖.旎的光线里,像是被磨掉了周身冷厉的棱角,多了几分让人心软的柔和。
她轻轻吸着气,唇角轻抿着,试探着,像是受了蛊惑般,轻轻凑到他脸颊边,睫毛煽动出细微的风,在他冷白的皮肤上落下一片淡影。
她嫣红的唇瓣轻轻轻轻地凑了过去……
“你们在里面干嘛呢?”
倪布恬被这动静吓得几乎咬到舌头,慌乱推开身后的人,目不斜视地搅动着锅里的面。
顾辞年不明所以地被推搡到柜子上。
“哗啦”一声,门拉开,倪不逾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倪布恬轻咳着,两边耳尖红透,努力保持着镇定:“给你们煮点面。”
顾辞年慢半拍反应过来,揉了揉被撞痛的额角,眼神恢复了清明,十分自然地开口:“清淡一点,弟弟生病,吃不了辣。”
倪布恬:“……”
倪不逾皱着眉,大概看出了眼下的情形。
大概是某人自己想吃面罢了。
“我不想吃面。”他斜倚着门框,双眼灼灼地盯着厨房里的两人,生怕他们背着自己搞小动作,“我要喝粥。”
倪布恬从冰箱里拿出两颗鸡蛋,“你生病时不是总爱吃这种清淡的汤面吗?”
倪不逾撇开视线,“嗓子痛,咽不下。”
他其实什么都不想吃,纯粹是想和某影帝对着干,不想随了他的愿。
倪布恬还想说些什么,被顾辞年拽了下手腕,“我来解决面。”
他偏头看向倪不逾,“想喝什么粥?我帮你煮。”
“……”
倪不逾站在门外,斜睨着厨房里的两人。
倪布恬头发松松软软地挽起,系着件浅蓝色的围裙,在小锅前煮面。顾辞年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穿着件纯白色休闲卫衣,低头挽起袖子,露出清瘦的腕骨,锅里蒸腾起淡淡的烟雾,在空气中无声漂浮,画面竟该死地和谐又养眼。
或许他的出现只是多余……
倪不逾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噎住,眼角冷淡地拉下来,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算了。”他抓了把头发:“我吃面。”
十分钟后,顾辞年和倪不逾在餐桌边对面而坐,安静地吃起了面。
等倪布恬转身去了阳台,安静的画面倏然破碎。
倪不逾:“我姐姐以前出门时总爱给天桥下捡破烂的乞丐丢几块钱,每年定期都会给慈善机构捐款捐物。”
顾辞年:“所以呢?”
倪不逾:“她是个善良的人,给你煮面只是可怜你,你别多想。”
“哦。”顾辞年慢条斯理地咬着面条,等咽下去了才说:“我没多想。”
“不过,比起可怜,我更愿意称之为怜爱。”
倪不逾:“……”
这他妈跟几个小时前走红毯颁奖的是同一个人?
倪不逾三两口扒完碗里的面,起身往房间走,走到房间门口,他又改变主意,抓了抓头发回到沙发上,斜躺着捞过遥控器开了电视。
余光里,顾辞年还坐在餐桌前,背脊挺直,姿态优雅,宛如坐在最高档的西餐厅里。
“切。”他轻嗤了声,拽过毯子盖在身上发汗,轻耷着眼皮调台。
倪不逾换到体育频道,看了会篮球比赛。
过了几分钟,他想起自己随意丢在桌上的面碗,掀开毯子想送去厨房里洗掉。
从沙发上起身,往餐桌方向一看,发现顾辞年早已不在餐桌边,两只陶瓷碗也都不见了。
桌面上干干净净,空空荡荡。
他低骂一句,趿上拖鞋不动声色地往厨房方向移动几步,半斜着身子偷偷往厨房了瞄了眼,一眼看见顾辞年肩宽腿长的背影,他淡然立在光源下,细心地冲洗着两人用过的面碗。
倪不逾神情一滞,略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脖颈,寂静无声地飘回到沙发前。
比赛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他却有些意兴阑珊,看不下去了。
拽过毯子找了个姿势躺好,他懒懒地阖上了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倪不逾意识陷入混沌,恍恍惚惚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轻微一声响,客厅里的吊灯被关上了,只余留玄关处一盏小壁灯,光线昏黄。
倪不逾抬手遮了下眼睛,坐起身。
电视机也不知何时被人关上了。
顾辞年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正和倪布恬并肩往玄关方向走。
看到倪不逾起身,他在昏暗中低笑了声:“弟弟醒了啊。”
倪不逾起身:“你要走了?”
“你要留我住宿吗?”顾辞年隔着半个客厅和他对望:“恐怕不是很方便。”
“啧。”倪不逾睡过一觉出了一身的汗,浑身黏腻腻地不舒服,没心情再和他打嘴炮:“卫衣带走。”
他抓了把头发,干巴巴地说:“我从不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不逾。”倪布恬轻声叫他。
倪不逾抿着唇,偏头看向一边。
倒是顾辞年低笑了声,“行。”
“甜甜,”他神色自若道:“麻烦你帮我找个漂亮点的礼盒。”
“……”
“这是弟弟送我的第一件衣服,我要好好保存起来。”
倪布恬:“……”
倪不逾:“……”
倪不逾揪着被汗湿的衣领抬脚走进浴室,倪布恬将顾辞年送到门口。
玄关处的壁灯散发着幽幽弱弱的光,倪布恬一手掰着门把手,一手扶着墙,探着脑袋看门口的男人,小声说:“不逾生病了心情不好,说话不太礼貌,你别和他计较。”
“不会。”顾辞年眼尾微扬,薄眼皮拉出条淡淡的褶,“挺可爱的。”
他微俯身,双唇压在她耳边,浅浅吐着气,“爱屋及乌。”
倪布恬唇角弯了下,推他胸口,“不逾还在呢。”
“他去洗澡了。”顾辞年呢喃着,唇贴着她耳垂,呼吸之间满是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他轻啄了口,双唇敏锐地感觉到倪布恬轻颤了下。
“原来甜甜喜欢这样啊。”
他低笑了声,额头轻压着,想去寻她的唇,耳畔,浴室门“啪”一声打开。
顾辞年轻咳一声,站好。倪布恬迅速往后一躲,拉开粉饰太平的距离。
倪不逾站在浴室门口,隔着光线昏昧的客厅看向玄关处,声音冷冷的。
“喂。”
“救我姐那事儿,谢谢了。”
他说完,不给顾辞年反应的机会,转身又进了浴室。
……
等顾辞年离开,倪布恬重新打开客厅的灯,到厨房去收拾碗筷。
一进厨房,就看到摆放整齐的碗筷和早已洗净的面锅,流理台上一尘不染,连一丝水迹都没有。
她恍了会神,关上厨房的灯,倚着门框笑了笑。
过了片刻,倪不逾甩着湿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看她在厨房门后发呆。
他随手拨弄着头发甩着上面的水珠,走到餐桌前,眸光灼灼地叫了句“姐”。
倪布恬回头,听到少年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了?”
倪布恬视线一顿,眼皮轻眨了下。
客厅里水晶吊灯亮得晃眼,两人一个站着光亮下,一个站在黑暗中,隔着道推拉门。
倪布恬转过身,抬眸看着灯光下少年明亮的眉眼,坦诚开口:“不逾,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
“你以后会遇到自己爱的人,会有自己的人生,会离开我……”
“我也想,努力试着去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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