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玉缓缓道:“我昨夜未眠想通了一些事,我不能这样一直糊里糊涂下去,女子终究还是寻一处栖身之所比较好。但是楚然,晋王殿下是我的妹婿,我若留在长安和他在一起,怕是不太合适。翠渚才是真正养我长大的地方,我对那里的风物有特殊的感情,与那里的人也有千丝万缕不能割舍的情谊,思来想去,翠渚是最合适我的去处。只是闻宴,而今他的身份已非比寻常,朝野间像荆州孟氏、鲁山宋氏之流巴不得他出点笑话,所以损害他清誉的事情我们又怎么能做?”
王楚然定定地望着白锦玉,心慌到没边,这一通话下来,白锦玉的用意已经显山露水了。
她先说闻宴身边不可同时存在两个女人,再说“损害他的清誉的事情我们怎么能做”……她,说的是“我们”!
王楚然听得心惊肉跳,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慑得她浑身无法动弹。
白锦玉很有耐心地等着她接话,然而半晌以后又半晌王楚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白锦玉的手指在身后一下一下敲着手背,看来王楚然未必会如她所期望的那样表态。
是既不敢,也不舍。
但是戏本已经开唱,就万不会有中止的可能。白锦玉于是不再兜弯子,直接对这俨然已不堪一击女子开门见山道:“楚然,你可以离开闻宴吗?”
王楚然惊诧得眼睛瞪得滚圆。
“你……你说什么?”她不是没听清白锦玉说的话,而是不敢相信白锦玉竟这么直白地说了。
白锦玉很镇定,她看着王楚然,眸中凝出一道暗色,问:“你做不到,是吗?”
王楚然真哑了,不知所措又无言以对。
白锦玉苦笑了一下,以退为进道地总结:“所以闻宴我也不能选。”
王楚然愣了一下,惊觉白锦玉话中大有放弃闻宴的意思,几乎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道:“不,你不能离开闻宴!”
白锦玉阖了下眼眸很满意,她步履沉稳地朝她迈前一步,就像一个经验老道的猎户逼近一只已经逃脱不了的猎物:“这么说你答应了?!”
“答应……”王楚然声如蚊蝇地呓语着这两个字,木木地呆着。白锦玉的眸子发着热光,可她浑身的血液却都冷却了。
相对王楚然的焦迫,白锦玉显得十分闲适。因为她很笃定,只要她开口让王楚然离开闻宴,王楚然就算千万个不舍也难以拒绝。
王楚然也深深感知到了白锦玉的这种笃定。
今天的白锦玉于她而言简直就是剧变。昨天的她们明明还是那么亲切,可今天她就变成了这样,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这样近乎无礼的、欺负人的、但又很正确的话!
是谢遥和奈儿的出现刺激了白锦玉么?王楚然想,她随即摇摇头,不管是什么原因,想来这一夜白锦玉已思考得十分透彻。现在她的眼神、她说的话,全是一副事在必行又势在必得的样子,这种冷静而理智的行事作风……太熟悉了!
是和闻宴如出一辙的。
对了,她差点忘记了,白锦玉调教自闻宴之手,可说是闻宴按照自己的所愿悉心栽培出的妻子人选。
所以,这世上没有比白锦玉更匹配闻宴的女子了。
想到“匹配”二字,店堂里那些风言讥语一刹那排山倒海似地灌进她脑子,狂浪一样再次将她席卷。
“仰之弥高的江流三杰之首竟然娶了个结巴做山长夫人!”
“闻山长不是向来名声清高吗,莫非真为了山长之位……不至于吧?”
“她不会真的是闻山长的夫人吧?”
“这位女子如果是闻山长的夫人,怎么不穿服白色的云绢绫绡?”
“这是啷个配上的啊?”
……
是的,闻宴怎么可以有她这样不堪的人做妻子!
“楚然,你先离开这里吧!”王楚然的耳边又回荡起闻宴的声音。
他也说,你先离开这里吧……
离开。
这是巧合吗?王楚然抬头,像第一次看白锦玉似的端详着她。
这个女子不仅才学出众聪慧过人,而且美人该有的她都有。既有女子的俏丽动人,也有不输男子的才思敏捷,的确胜于她很多。而最重要的一点,她是闻宴真正的心之所系!
光这一点就无人可及。
为了她,他甚至不惜背逆心性竞夺山长之位,以孤傲的气性操持起一门琐碎!
七年,两千多个日夜,他等了她两千多个日夜,如今她终于回到他身边了,他离宿愿达成仅仅只剩一步之遥了……
而她,就是他们团圆的绊脚石!
想到这里,王楚然垂下了双手,口中无意识地喃喃道:“你说的对,夫君……”
说到这个称呼,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滑下,美人哀伤的神色足以绞碎人心。
这只说到一半的话,让白锦玉意识到王楚然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下决心离开闻宴。
她还需再添一剂猛药。
“楚然,”白锦玉幽幽地状似坦白道:“你一定错愕我今日为何如此吧?我对你说了吧,是闻宴昨日在书房的一番表明心迹震动了我。他对我的用情、他为我做的一切我之前真的一无所知,是他的袒露让我很感动,所以才会让他亲我,对……就是后来被掌柜撞见的。”
王楚然这一瞬的表情太复杂了,揉合了震惊、难过、心酸、痛苦和讶异。
白锦玉点点头,她的这记鬼话加上昨晚掌柜的欲说还休,她相信王楚然此刻一定对她和闻宴有点什么深信不疑了。
“闻宴他还说……”白锦玉准备再添油加醋说点,不信王楚然还没有反应。
“别说了!”王楚然猛地捂死耳朵,浑身发抖地把头深埋进双臂,心被一片巨大的哀伤覆盖:闻宴居然可以如此主动,果然,当他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子时是不一样的!
“好,”王楚然崩溃地决然道:“我走,我退出!我离开……我离开……”
她惭愧极了、自卑极了、内疚极了,她不仅自惭形秽,还要命地嫉妒了!她不能再知道得更多,她要走她得走,立刻马上,一刻都不能再多停留!
白锦玉松了一口气,总算大功告成。她嘴角挂上微笑握住王楚然冰冷的手,没心没肺地宽慰道:“谢谢你楚然,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侍奉闻宴,也一定会将润儿视如己出的。”
“润儿!”王楚然双手揪着胸口心碎地闭上眼睛,泪如雨下。
光是用眼睛看,白锦玉都能感受到王楚然深切的哀戚了,这让她很有些自责,但是仅仅一瞬后,她已以视若无睹的口气道:“楚然,我还有一事相求。”
王楚然抬起婆娑的泪眼,麻木地看着白锦玉,一副任她宰割的样子。
白锦玉道:“我对闻宴和润儿平日的习惯喜恶都不甚了解,你走之前可否将你所知的都书写与我?既然我答应你要好好照顾他们,就一定得做到和你一样。”
闻言,王楚然心口像被什么堵了一大团,好疼痛好窒息,但是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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